6 巳月

“你若能救,就去救上一救。”

方儒生明明可以救京郎,他卻沒有選擇救他——為什麽不救呢?遲晚想不明白,這和方儒生從小教導他的觀念不一樣。

“四年前的‘朱河半岳門’這事你也不知道吧?”

他咬在了與上次分毫不差的地方,這次用上了更大的力氣,他嘴裏漸漸溢進了獨孤的血,想讓獨孤在疼痛下屈服,閉上他即将說出更大秘密的嘴,然而他用力太過,以至于忽然間失了全身的力氣,他松開了嘴,大口喘着粗氣。

他不想獨孤說出來,獨孤偏偏就要說。

“朱河原本不叫朱河,它本名為渡河……”獨孤肩上的血分化成了兩條細路,一條順着他的背脊延淌下去,一條順沿在他的胸口,蹒跚過最長的傷疤。

遲晚有些癫狂色,獨孤從來沒有想過能在遲晚身上看到□□中的绮麗之态,他撩開遲晚散落的發,又想要撩撥他的眼睫,他的之間還未觸摸到遲晚的眼睫,遲晚就猛然閉上了眼。他低下頭舔舐着遲晚沾染着鮮血的唇。

在頃刻間他忽而改變了主意:“算了。”

但這句話對遲晚已經沒有太大的作用了——是因為血染了整條河,所以後來人才将渡河稱做朱河——獨孤只說了這一句,遲晚卻已經能感受到當時的慘況。

什麽是大道?

他不知不覺将這句話問出了口。

年幼的他曾這樣問過方儒生,方儒生說大道能救世人,他就以為大道是醫遍天下人。二十六歲的遲晚在這一天忽而反問自己,但他自己沒能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

大道既沒有救世人,也沒有救下自己,世人在天底下掙紮,他沒能遇見每一個人。

獨孤擁着他,蠱惑着他:“這世間沒有大道,方儒生知道,京郎也知道。其實你自己也是清楚的。”

遲晚像被觸及到了最不能觸碰的點,他不自然地想要将自己蜷縮了起來。

獨孤壓制住了他,他放聲大笑:“遲晚,你動搖了!”

Advertisement

這一聲使遲晚驀然清醒,他想起了獨孤的厥詞:‘你信人間有大道,我偏要你不信’。

他猛然推開獨孤。

獨孤的笑聲随着他這一下動作被抑制在了喉中:“哈哈哈!大道遲晚!”

“諷刺嗎?”

遲晚已經冷靜下來了:“你要是還想得救,現在就從我身上滾下去。”

第八天的時候遲晚退了房,他已經決意要向西行,獨孤若是跟随他一路西行,他就救下獨孤,獨孤若是留在原地,他便當從未見過獨孤此人。

他無心揣測獨孤的去留,私下更是以為獨孤留在此地對他來說反而更舒心,他此時必須承認自己心中對大道還是存了一分質疑,這一分質疑是獨孤剖開的。

渡河恰巧在西邊,遲晚想去了解一下半岳門。

街道上兩旁垂柳初綠,城中女眷兩兩相伴,挽籃持扇,互相攀比着今日誰的衣裳更豔誰的發飾最華麗。而來往行人頗多,大部分惬意同游,鮮少有行客行色匆匆,馬騎一匹接一匹飛馳而過,不知在追逐着江湖中的什麽事物。

遲晚信步垂柳下,柳枝垂下身想要勾住他的發冠,他索性揚起手折了一枝柳條,漫不經心地編織着柳環。

街上女眷諸多,登徒子也随着輕佻而來。

遲晚聽到背後有人在吟詩:“眉細從他斂,腰輕莫自斜,姑娘可堪比這柳枝。”

姑娘應是羞紅了臉,嬌怯嗔道:“公子請慎重。”

他忍不住回過身:“姑娘,他本意是在譏諷你。”

姑娘漲紅了臉,啐了登徒子一口,又啐了遲晚一口,然後匆匆攜着婢女離去。登徒子愠怒,也跟着啐了遲晚一口。

遲晚捏着柳環,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明明出于好意,卻遭到了兩個人的唾棄,他站在垂柳下低着頭,兩只手無意識地翻轉着自己手中的柳環。

他只站了一小會,然後将柳環挂回了柳樹上。

“怎麽不要了?”

“那不是我的。”

京郎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身後,他取下柳環,戴在了遲晚頭上:“但你把它折下來了。”

遲晚并不讨厭京郎,相反的是他還有些欣賞京郎——即便他與京郎說他們兩道不同,可他絲毫不介意與京郎攀談。

他想起了昨日獨孤與他講的故事,他有些猶豫,想向京郎問個清楚,他又生怕京郎回答确有此事,那恰恰能說明獨孤所說的是事實。

他怏怏地拽拉下頭上的柳環,說起了另一事:“昨日你留的那盞茶,我沒喝。”

京郎點點頭,對此事沒有感到意外:“你有事想問我?”

但遲晚說起了另一回事:“我先前在茶樓中,聽到有人說起了聶杉……他給獨孤下的毒有些古怪,我隐約猜測出了是什麽毒。”

“你身上也有這毒?”

這回京郎着實詫異了:“我以為這毒不容易發現。”

遲晚不知道要怎麽和他解釋:“你的氣息不勻調,而你喝完茶後幾乎感覺不到你的氣息,我翻閱古籍的時候見過有一味藥正是這個症狀。”

京郎好像對這個的話頭并不太上心,只是出于禮節他還是點了點頭,無意再說:“原來如此。”

“我想知道它叫什麽名字。”遲晚問。

回答他的卻是獨孤。

“驚鴻。”他戴着京郎贈給他的面具,用着他最熟稔的嘲諷神色出現在京郎正對面。“我猜的沒錯吧。師父?”

“我替師父殺了師兄,師父不應當嘉獎我?”

他将遲晚手中的柳環擲在了地上。

三人神色不一,遲晚只沉默,京郎卻譏诮地給出了贊揚:“好得很,你還想要什麽?哦我忘了你還想要我這條命,只可惜你殺不了我。要不要現在來試試?”

難怪京郎敢出現在獨孤面前。

遲晚心想,遮天教的師門恩怨真是一環扣着一環。

獨孤的臉色不是很好,遲晚連看都沒有看上他一眼,他與京郎客氣拜別,彎腰拾起了地上的柳環。

獨孤的臉色更難看了,可他最後仍然是選擇跟着遲晚西行,去那渡河邊。他尚未摸清‘驚鴻’此毒有什麽厲害之處,卻知曉世間大抵只有遲晚能夠救他——或許是說只有遲晚願救他。

渡河口還殘存着半岳門遺址,但裏頭已經找不出當年的一絲遺物,遲晚只好向靠近它的鎮渡村詢問當年的故事。

鎮渡村裏多是蕭條意,裏頭大部分是鳏寡老人與帶着孩童的婦人,年輕些的男人早出了這個垂敗的小村落,女人也大多數随着自家男人一同出了村。不肯跟着出去的往往是鳏寡老人,他們早在這個地方預定了自己死後的墓地,只想在這兒等着見到自己已逝去的老伴。

遲晚起先去鎮渡村的時候被村民們虎視眈眈地盯了他許久,他們對外來人有種子虛烏有的敵意,他敲了三家門,只有一家老婦人肯讓他在家裏借宿兩日。

老婦人家中只有一個兩歲的孫子在睡覺,中午時候她抱起小孩喂食,小孩喝了兩口稀粥就開始嘔吐。

“造孽啊,造孽啊!”老婦人連着嘆了好幾口氣,在小孩後背拍了一下又一下地安撫他。

遲晚見小孩身型消瘦,神疲面白,他伸手在小孩額上摸了一把,即未感到發燙也未感到發冷。

他碗中也是份稀粥,他喝了兩口便失了胃口,索性放下了碗仔仔細細給小孩診斷,等他開完藥方才發覺自己碗中的稀粥早已被獨孤喝完。他只好替老婦人收拾了碗筷,然後給借了竈爐給獨孤熬藥。

熬完獨孤的藥之後他順手給小孩熬了一碗藥,他将藥碗擱置在了桌上,然後出了門。

鎮渡村最蕭瑟的并非人煙稀少,鎮渡村的人口不算少,它蕭瑟的緣由是因為病——慢驚風,老婦人的孫兒就是此症,詫異的是鎮渡村幾乎有三分之一的小兒患了此症,但該症不具有傳染性。

晚上的時候他問起了老婦人,但老婦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反反複複地念叨着造孽啊這一句話。

他一時間不知道從何入手,只好在此再多住幾日,白日随着村民上山間,村民砍柴他采藥。獨孤從來不随遲晚上山,他卯時離村,遲晚猜測他應該是回去處理事務了,每日戌時他又會準時歸來,似乎只為了這兩碗藥而兩地奔波。

遲晚一住就住上了一個月,慢驚風終于被根治,村民們看他便自此多了些感激,這種神色與繁華城中的百姓無異。

獨孤來回奔波了一個月,有時候還會給遲晚送來緊缺的藥材,他不提遲晚的大道,也不提外頭的世道,甚至不會再和遲晚提起京郎。遲晚與他相處得久了,險些信了自己是真的能将獨孤救回來——可指獨孤身上的毒,亦可指其他。

但獨孤從來沒有發過病,遲晚總有一些不好的征兆。習醫的人往往清楚越是遲緩的毒發作起來越是厲害,而他尚未見過獨孤毒發,所有的猜想就只能是猜想。

這個不好的征兆在巳月底終于變成了現實。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①巳月:[孟夏],四月,忘了說标題是這章文其中某個點發生的故事。

②眉細從他斂,腰輕莫自斜:出自李商隐的《谑柳》,全詩的意思是諷刺見風使舵的谄媚小人,這裏用的意思是說明這個登徒子和這個姑娘有一段被抛棄的橋段,後續會提出來。

③驚鴻:古書上并沒有這種毒,這是杜撰。

④慢驚風:确實有這種病,百度一下就好了,天冷懶得打字。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