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仙君的狐貍
景湛看見密密麻麻的人頭心裏直發毛,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人頭, 反正身上的汗毛和雞皮疙瘩沒少起。
蘇忘離心中也是大驚, 雙眸緊眯, 劍眉緊蹙,抓住景湛胳膊的手不自覺收緊,捏的景湛在這凄厲冷風中細汗都冒出來。
這些活死人移動速度明顯比剛才快了太多,斷掉的胳膊和腿也不知道怎麽又自己接回去,僅眨眼速度一群群活死人蜂擁而上于兩人面前。
蘇忘離本就體力難以支撐, 現在還沒恢複, 見那群前仆後繼的傀儡腐屍心中強作鎮定,面上一絲不茍緊盯陳含笑, 拂袖揮劍,“長恨”劍氣閃電般冒出金光将那堆密密麻麻的活死人炸的四處飛散,但人數過于龐大,蘇忘離此刻體力不支,輸到“長恨”中的仙力也是有限, 僅能劈開少部分沖在最前面的腐屍。
景湛自覺抽回被蘇忘離握住的手腕, 只覺到蘇忘離握住自己的手猛然收緊,後又放開,似是将句句小心謹慎的關心話語全部傳至那僅捏緊片刻的纖長手指。
那被鎳鍋的手腕好似被細密的滾燙銀針紮過, 熱流密密麻麻順着手臂傳至整個脊梁骨,麻酥酥的朝心髒奔去。
師父......
是在擔心我嗎?
景湛擡眼朝蘇忘離望去, 蘇忘離并沒功夫回身看他, 他正卯足力氣朝腐屍砍去。
景湛不敢多想, 只當剛剛是自己自作多情,擡腿上前一步揮劍砍向活死人。
他高高在上的師父,堂堂鵲橋星鬥,受人供拜的瑤華仙君,傲氣淩然,孤芳自賞,自命清高,又怎麽會去擔心他這麽個小徒弟?
景湛暗自嘲諷自己,心中卻暗自發誓。
總有一天,他必将淩絕頂,覽衆山!
蘇忘離此刻還不知道他徒弟那麽偉大的想法,若是知道了,也會冷臉嘲諷。
可他現在也沒空知道。
越來越多的活死人前仆後繼,方才被炸開的活死人又重新爬起來不知死活地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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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忘離揮劍抵擋,利刃滑過腐屍脖頸皮肉,“長恨”之鋒利,僅一劍便将腐屍腦袋砍下,骨頭清脆的斷裂聲與神兵利器摩擦聲夾雜響起,頓時腥紅臭血噴湧而出,發出“噗哧噗哧”的噴血聲。
緊接着,發動進攻的屍體頓住,一團黑霧從血肉模糊的脖子裏迅速鑽出在陳府上空來回飛旋。
無頭屍體直直倒下,沒了邪氣支撐脆生的四肢摔斷在地。
蘇忘離見此法能行的通,便朝正用力抵抗的景湛大喊:“将腦袋砍下!”
景湛迅速得到要領,兩人速度極快,眨眼功夫地上便有不少如瓷器般被摔成碎塊的腐屍爛肉,陳府上空的黑氣越來越多,它們找不到寄宿者,胡亂在空中飛旋,急聲吼叫,聲音空寥飄渺卻又刺耳尖銳,
兩人這般拼命斬殺卻依舊只是除掉不到一半,擡頭望過去,那些攢動的黑影如同地獄惡鬼浪潮橫沖直下要将兩人淹沒沖垮。
蘇忘離垂眸盯住自己那握住勾墨鑲金的劍柄長指,此刻正顫抖不停,因打鬥留下的傷口還沒愈合,鮮紅血液順着手腕流下,流過白皙玉手,流向劍柄,劍柄因鮮血靈力而散發絢麗金光。
蘇忘離擡眼望向遠處瓦頂屋檐上站立的陳含笑,源源不斷的紅黑邪氣沿着瓦頂破洞湧入他的眉心正中。
“景湛!退到後面去!”蘇忘離揮腕握緊劍柄,因用力還沒完全愈合的傷口此刻又再度綻開,更多鮮血流入劍柄的雕刻金狐上,金狐豆大眼珠泛成深紅,周身散發金光。
“師父!”景湛依舊揮劍砍腐屍,嘴中朝蘇忘離大喊,手上動作全然不停,完全沒有要後退的氣勢。
“退到後面去!”蘇忘離劍眉橫豎,聲音決斷,神情狠戾。
“我也想幫師父啊!”景湛依舊不動,擡劍斬殺活死人。
他不想再做個沒用的,只會躲在蘇忘離身後,需要保護的景湛。
他也想保護別人,保護他師父。
蘇忘離沒再厲聲呵斥,一雙狐貍眼望向景湛拼命厮殺的背影,他此刻已然是個男人,後背再無少年那般薄弱。
漆黑眸中閃爍亮光,如同綢緞黑夜中向前的繁星碰撞。
蘇忘離拂袖前傾,沾滿血跡的雲紋繡竹白衫依舊絕色翩翩,鮮紅的血跡流淌于白色錦緞形成一副恢弘絢爛的紅墨畫卷。
他将景湛拉回,用力甩至身後。
未等景湛來得及反應便擡劍躍起,雙目之中映出紅黑邪物,“長恨”劍上金光閃電噼啪作響。
緊接着,景湛琥珀色細眸中便是那皎潔圓月下白袍翻騰,長發飄散的身影一劍揮下。
“長恨——破——”
只見一條金光閃電化成的紅眼狐貍仰天嘶叫,巨大四肢奔湧朝陳含笑撲去,狐貍周身發出閃電交錯霹靂聲,所到之處瞬間被閃電劈成齑粉。
無數黑邪從齑粉中飛出,如禿鹫般盤旋于上空,遮天蓋地,将巨大皎潔明月遮蓋,頓時天空陰暗漆黑,只見金光狐貍閃電般撲向紅黑邪團。
轟然一聲巨響,金光狐貍與窮奇在半空中相撞,兩只巨大怪物撕扯撞擊,震得整個陳家的瓦礫石牆紛紛碎裂,蘇忘離與景湛起身躍起落至地面,而陳含笑也被紅黑邪團簇擁着緩緩落于廢墟之中。
蘇忘離蹙眉凝視窮奇,誰都沒想到,窮奇居然被陳含笑控制。
瓦牆雖已是廢墟一片,靈堂也已不複存在,被吊于房頂的陳家父子四人此刻也被強大氣流沖擊粉碎,只見幾個殘肢斷臂從廢墟中漏出來,珍兒在房屋化為廢墟前一秒跑出,卻被強烈氣流掀起在地,忽的吐出口鮮血,體內五髒六腑皆備撞擊粉碎,還不死心的慢慢朝陳含笑爬過去。
而那被蠟燭團團圍住的心髒堆此刻被一層紅黑結界籠罩,竟是毫發無損,依舊輸送邪氣于陳含笑。
蘇忘離此刻正專注控制金光狐貍,源源不斷的鮮血從蘇忘離手腕流入劍柄。
窮奇朝狐貍發出刺耳尖叫,狐貍也是不甘示弱,回頭張開尖嘴扯住窮奇脖頸,尖銳利牙殘暴刺入皮肉之中,頓時鮮血如水柱般從窮奇脖頸間呲出,窮奇被咬的大叫,污發纏繞出狐貍脖頸,瞬間硬如鋼鐵。
狐貍被緊緊勒住脖子,頓時松開尖牙利嘴,仰天嘶吼,四肢并用撲向窮奇,兩條龐大身軀糾纏不分。
撕裂聲響中,只見窮奇脖頸間裂口逐漸擴大,連成一道血痕,深可見骨,鮮血當空灑下。
兩條巨大身軀落地,瞬間揚起齑粉灰塵模糊視線,地動山搖,風聲大作。
蘇忘離抽出力量用盡全力設上結界将陳府籠罩在內,防止鎮民無辜被傷。
兩條巨大身影撞擊地面發出沉悶響聲,伴随兩只怪物的嘶吼和警告聲,瞠目結舌,呲牙咧嘴,兩條如小山般高大的怪物此刻已是渾身血跡斑斑,遍體鱗傷,卻依舊互相撕咬纏鬥,不可開交。
血順着白玉手臂流淌而下,一滴滴落在炙熱的劍柄上。
蘇忘離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從景湛這裏望去,可以看到他肩膀到後背再到腰部都極度緊繃出肌肉線條,若隐若現在被血道抽的支離破碎衣角殘缺的白錦雲衫裏。
他握住劍柄的手臂此刻顫抖幅度已經明顯變大,連繃緊的雙肩脊背都肉眼可見的劇烈抖動。
他已經瀕臨極限,眼中似有溫熱液體奪眶而出,眼前視線模糊昏暗一片,耳膜發出劇烈嗡鳴聲繼而傳至整個頭顱。
許是過度消耗體力仙法的作用,蘇忘離思緒有瞬間恍惚,從混濁模糊的雙眼中漸漸浮現出一雙兇狠惡紅的眼睛,漆黑寺外,死寂般沉靜,周圍聲音全部毛骨悚然,蘇忘離只能聽到自己一聲聲心髒的沉悶跳動。
每一句話如同利棍擊碎骨胳,将蘇忘離挫骨揚灰沉入死亡深淵。
“忘離!你就這麽想要我的命?”
“蘇忘離!你以為真的能殺了我嗎!我乃不死不滅之身!”
“蘇忘離!回來我身邊!”
......
雜亂風聲裹住越發沉重清晰的喘息聲,那一句句嘈雜喊叫編織出巨大夢魇,織網急速收緊,奪走喉間最後一絲呼吸——
“咳咳咳咳!”蘇忘離依然已然撐劍跪地,發出劇烈嗆咳。
喉間一股腥甜湧出,他不在意的胡亂将如玉臉龐上斑斑血跡擦抹幹淨,緩慢扶劍起身,全身止不住劇烈顫抖。從大腦到耳膜裏陣陣翁響,讓他一時分不清意識和現實,足足過了半響,他才聽到急促喘息,仿佛與窮奇撕纏争鬥的不是那只金光狐貍,而是他自己。
血液仍源源不斷湧向炙熱劍柄,本想擦抹幹淨的臉被抹得到處沾染,眼睛,鼻子,嘴中湧出的鮮血被他胡亂擦抹整張臉,一身狼狽不堪,而神情如此堅定,那雙狐貍眼眸穿過層層飛灰齑粉,廢墟殘渣,撕纏野獸落至陳含笑魔氣四溢的身上。
他頭發撒亂随風飄湧,身上一襲素淨白衣被紅黑魔氣緊裹成血紅,陳府上周盤旋已久的邪祟似是找到寄宿軀體,發出嘶啞吼叫,一個個争先恐後穿進陳含笑的體內,邪祟似一把把利劍狠戾迅速插進陳含笑削瘦軀殼,那紅色身影被邪祟湧入的強大力道打得來回抽搐擺動。
一張臉上兇煞可怖,雙眼凸出,大口噴張,露出森森冷血白牙。
“景湛,将那堆心髒砍爛!”蘇忘離滿口鮮血随沙啞喊聲噴出,吐滿一地。
景湛此刻正雙眼緊盯漫天壓雲邪祟狂嘯奔湧,驟然被蘇忘離吼聲拉回來,他站在蘇忘離身後看不見蘇忘離面部神情,聽到蘇忘離的喊聲才陡然躍起,身形靈敏避開層層妖祟來至陣行旁邊。
此刻惡獸激烈纏鬥,陳含笑容納邪祟,這裏沒人注意。
景湛提手下刀狠狠向那團紅黑結界斬去,紅黑結界與堅冷兵器碰撞之下發出刺耳嗡鳴,似野獸掙紮吼叫,如惡祟發狂大怒,一股強大的邪氣狠狠抵住景湛的刺刀。
兩邊一時僵持不下。
狂風大作,黑雲壓城,遮天蔽日的黑團邪祟湧繞成吞天黑雲,惡魔纏繞露出點點紅腥血眼如同烏雲中隐現閃電,裹襲成龍卷風湧入陳含笑體內。
漫天邪祟已有近半完全湧入陳含笑身體,眼見陳含笑瘦弱軀體如充氣的皮球緩緩脹大,合身白衣被一寸寸撐開撕裂。
“景湛!快!”蘇忘離面上從容盡失,若邪祟完全湧入,後果将不堪設想。
景湛面部肌肉因過度用力而扭曲至極點,強烈的氣流與他碰撞抵抗,化為無數尖刺滑破景湛本就破損殘爛的衣衫,所經之處皮肉盡被灼傷。
憑他的力量,根本壓制不住這強大惡流。
他不甘心,硬生生将劍往下劈近幾分,可握劍雙手顫抖不停,連握劍力氣都盡數散去。
撐不住了......
蘇忘離正控制“長恨”與窮奇纏鬥,陳含笑被邪祟湧入,周圍一切瞬間化為靜寂,只有心髒在胸腔中沉沉跳動發出聲聲悶響。
師父......我撐不住了......
我太沒用了......
鼻頭驟然發酸,心中委屈洪水般鋪天蓋地淹沒心髒。
那個高高在上的師父是不是又要呵斥他嘲諷他譏笑他了?
無數憤懑利爪一樣穿破心髒,狠狠裹住鋪天蓋地的洪水。
他不想被蘇忘離看不起......
周遭一切似乎在此刻戛然而止,空中揚起的齑粉,塵埃氤氲,浩浩蕩蕩在景湛驟然睜眼那一剎那全部撞擊散開。
“啊——”
他用盡全力朝心髒劈下去,劍身發出強烈血紅之光與結界融合,下一秒,結界破碎,心髒被盡數砍爛,蠟燭被強大氣流刮滅倒地,滾得到處都是。
那條緊連陳含笑眉心的紅黑血線剎然間煙消雲散,沒有力量支撐,陳含笑便是個肉體凡胎,而邪祟仍是不斷湧入,終于滿天黑雲全數湧入軀殼之中。
陳含笑發出凄慘喊叫,那有限的薄弱軀體始終是容不下那麽多邪祟。
“嘭——”
凄厲喊叫夾雜皮肉骨胳撕開炸裂之聲,陳含笑頃刻間四分五裂炸開,四肢頭顱殘落在地,而原本他所站之地僅剩炸開彌漫的紅血濃煙。
沒了陳含笑的支撐控制,窮奇頓住,血絲彌漫的那只眼透出點點清明。
蘇忘離見狀将狐貍召回,金光狐貍傷勢不比窮奇好到哪去,踉跄轉身邁出四條長腿迅速變成一道金光湧回劍柄。
蘇忘離單膝跪地,一口含于口腔的鮮血盡數噴出。
景湛一手握住刀柄,眼中逐漸恢複清明,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雙琥珀色眼眸此刻變得腥紅狠戾,漸漸的,景湛平複呼吸,眼眸又不知不覺恢複琥珀色。
只見窮奇渾身是傷,脖間血肉模糊不堪,支撐四條腿一步步朝單膝跪地的蘇忘離走去。
“師父!”景湛心中警鈴大作,猛然蹬地一躍而起護在蘇忘離面前,細眸惡狠狠瞪向窮奇,猶如護食野獸。
窮奇一張人臉此刻平靜如水,一雙通明翅膀上全是血肉模糊的傷痕。
“對不起......”
那僅剩一只的凹凸大眼中流下渾濁淚水,他側頭一寸寸掃過殘肢爛肉,血流成河的陳家廢墟,止不住抽泣,一雙翅膀雖身體微微抖動。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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