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仙君明了

以前都是坐着,看不清, 現在倒是瞧的清楚了。

少年個子高, 身材挺拔, 長身玉立,全部黑發紮起一個高馬尾,整個人神采奕奕。

願兒第一次離他這麽近,着實吓得一驚,連手中暖爐都拿不穩, 顫抖着連連後退, 手上暖爐掉在地上,竟然也不撿, 直接轉身要逃回屋裏,生怕少年聞到自己身上那股苦澀藥味嫌棄自己。

可惜天不如人願,事常逆她心。

少年撿起地上暖爐,三兩步便追上她,伸手抓住願兒的手腕, 只覺得這只手腕纖細的要命, 突出的骨頭硌的他手直疼。

将暖爐上的灰塵泥土摸幹淨,塞進願兒一雙瘦的只有皮包骨的手中。

麻雀将她轉過身來,面對自己, 松開手時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紙片薄的手腕,蹙起眉, 不滿意道:“啧......太瘦了......”

聽到少年嫌棄, 願兒立刻抽回手, 将一雙手藏進自己淡藍寬袖中,生怕少年看見了又要嫌棄。

麻雀朝前傾身靠近她,覆在發鬓間皺起鼻尖仔細嗅兩下,貼着她的耳朵輕聲道:“你身上真好聞,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潮濕的熱氣噴灑在願兒耳廓邊,描慕出輪廓形狀調皮地鑽進耳朵裏,弄的願兒耳尖發癢,心中滾燙。

明明一身的苦惺湯藥味,哪裏好聞了?

打小從娘胎裏的帶出的病根,怎麽治也治不好,整天要靠湯藥吊着,也不知道能撐多久,身上似乎被這股子酸臭的藥湯腌入味了,不論怎麽香花洗浴,就是去不掉。

願兒心中自卑,總覺得少年就是愛拿她開玩笑,于是心中氣憤,惱怒不已,竟然使出全身力氣推開他,轉身要逃回屋裏。

少年沒料到自己跳下來竟會吓到她,有些慌張無措。

“小暖爐,小暖爐!你今兒個怎麽跑的那麽快?”少年個高腿長,行動敏捷,願兒小巧纖細,自然不及他,走到房間前便被攔下。

她低頭不願瞧他,聲音沙啞卻又倔強:“不好聞......一點都不好聞!一股子苦臭味,哪裏好聞了?你怎的這樣羞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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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兒聲音不大,但院子大,周圍空曠一片,無聲無息,連枝頭的麻雀都不曾鳴叫,只剩兩人。

少年沒說話,高大的身影擋住願兒去路,堅定的不曾移動半分。

女孩見他沒反應不出聲,這才肯茫然地擡起頭來,便是這一擡眸,入眼的卻是少年明朗的笑臉,同周圍燦爛陽光融為一體。

少年伸手輕柔地刮了下願兒精巧的鼻頭,又不盡興的彈了她一個腦瓜嘣。

願兒一雙明眸圓睜,兩只手不知道該捂鼻子還是額頭,慘白一張小臉氣鼓鼓地瞪住他,一副被欺負了的委屈模樣。

罪魁禍首毫無忏悔之心,看了眼身後木質坊廊踏板,大大咧咧坐過去,伸手拍拍身側,朝願兒道:“來,坐。”

少年堵住房間門口,願兒進不去,只得捏緊手中的小暖爐,極不情願的坐到少年身邊。

一時間後院又恢複以往寂靜,兩人擡眸瞧向高牆外那棵大槐樹,樹枝粗壯,看樣子也是經過不少年歲了。

少年倔起鼻子用力吸了吸,笑容更大了,輕聲道:“真香......”

香?

槐花香?草木香?盤絲香?總之,肯定不會是自己身上的苦藥香......

願兒心中苦澀,嘴中也湧出一股子苦惺味,這味道太苦了,比自己喝過的所有湯藥都要苦,苦的心都要酸了。

“你身上真香......”男孩如同願兒肚子裏的一條蛔蟲,清晰的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便側首垂眸看向她:“小暖爐,你比槐花還香,比草木還香,比蜜還甜,什麽苦惺湯藥味,什麽酸臭味,在我這裏,不管什麽,你都是最香的......”

少年聲音輕柔,是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他不曾有過的輕柔體貼。

夏風拂過,将悶熱全都吹散開來,樹葉被風揉的沙沙作響,槐花香,草木香,蜜糖香皆都随風而來,融進願兒身上苦澀的藥香中。

願兒沒說話,心髒卻因為少年的話停跳一拍,手中暖爐被她捏的咔咔作響,頭卻越來越低,恨不得埋到土裏,消失于少年身邊。

少年見她這副模樣低聲輕笑,伸手将願兒手中暖爐拿過來,一手撐在願兒身後,覆在她耳旁,如同微風拂過耳邊,絲絲蘇麻鑽進耳朵,順着血液,淌過全身,流進心裏。

“再捏就壞了......”男孩面上故作游刃有餘的淡定模樣,可在願兒瞧不見的地方,耳根卻通紅一片,雙唇張了張又阖上,到嘴邊的話語卻是踟蹰餘久,猶豫不決。放于願兒身後的那只手緩慢握緊,青筋凸起,終于說出。

“願兒,可否等我?待我歸來之日,嫁給我可好?”

樹葉聲,鳥叫聲,風聲,一切聲響在此刻全部歸于靜谧之中,只剩心跳聲與呼吸聲交纏一起......

他總覺得自己可能是一時鬼迷心竅,可所過這十餘年中,便只有她于自己暗淡無光的生活裏染上一抹色彩......

少年無父無母,被琉山雪潭玉琅長老收歸門下做弟子,賜名柳千山,可這人卻偏偏不喜規矩,不穿弟子服,天天收拾的像個乞丐一樣出來雲游四海,可偏偏這麽一個不羁放縱的雲游少年,在壤塘鎮,在那個悶熱潮濕的午後,少年放縱的心有了歸屬,多了牽絆,纏了禁锢。

可琉山雪潭清楚地規定着,修道弟子需摒棄七情六欲,不可踏入紅塵半步,可已經動了的情交出的心,又怎麽能收得回?

柳千山最終選擇放棄自己清明的路途,換取一世虛幻的美夢情緣。

皚皚白雪上,琉山之巅中,清明殿內,燈火輝煌,莊重肅穆,柳千山鄭重跪在一襲青袍前,沉重磕下三個響頭。

玉琅長老見此模樣無奈地嘆口氣,不争氣道:“你可當真要為了那個女子放棄自己苦練的修行!”

柳千山認真地點頭,看向玉琅,答道:“弟子不孝,七情六欲斬不斷,紅塵嚣嚣伴牽連,辜負了師父一番苦心。”

“你!她精氣已所剩無多!撐不了住多少時日!”玉琅長老怒道。

“無論一年,還是一日,又或是只有一個時辰,千山只要可以伴在願兒左右,心中無悔。”

“好!好!好一個心中無悔!琉山雪潭傳授你這麽多!不是為了養你吃白飯的!你既然執意要走,那便替為師完成最後一件事,你便不再是琉山雪潭弟子了。”

柳千山再一次俯首扣頭:“謝師父。”

他終于要恢複自由之身,終于可以同小暖爐厮守一生,他發誓,自己定要将小暖爐的病治好。

“你可願嫁我?”柳千山見小暖爐不回答,心中忐忑不安,穩住顫抖嗓音又問了遍。

願兒這才回過神,由驚吓變為驚喜,蒼白的小臉帶上一層薄紅,嘴邊藏不住的笑意,心中歡喜,卻心口不一伶牙俐齒道:“你,你怎麽這般不知羞恥,誰要嫁給你呀。”

說罷起身便要回房。

柳千山也站起身來,卻沒追上去,方才小暖爐臉上笑意他看的一清二楚,分明是願意的,嘴上卻硬是不肯承認。

“小暖爐,等我,等我!來娶你啊!”

柳千山笑的爽朗,瞧見小暖爐通紅的耳根心中愉悅的很,嗓門不自覺的大了些。

願兒立刻回頭,豎直放于嘴前,朝他做了個噤聲:“你,你別喊了。”

“那你等不等我啊,小暖爐。”

願兒笑了,一臉羞怯,在關房門的一瞬間,卻還是心口不一道:“我才不等呢。”

說罷将房間門關上,背靠房門等了好久,平複下心中激動,回身開門,想要答一句真話,誰知屋外早已空空蕩蕩,了無一人。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年複一年,那棵槐樹已經不知道第幾次開花了,願兒身子越來越差,竟連榻都無法下,可她再也沒見過少年。

本是以為少年一定早就來過了,見槐樹下沒有自己的身影,以為自己真的不等他,便離開了。

早知是這樣,當初便該好好答應他,耍那些性子做什麽......

秋至,花枯,紛紛綠葉洋洋灑灑飄落一地,于冷利秋風中支離破碎。

她想再見少年一面,小暖爐想要親口對麻雀說。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一遍又一遍。

那些枯燥的日子,那些單思的日子,那些痛苦的日子,那些被病痛折麽的日子。

滿滿的印着,寫着——

雀哥......柳千山......

我等你,

我喜歡你,

我愛你......

我願意做你的新娘子,與你厮守一生......安安穩穩地活着,永遠不要分離。

願兒拖着已然燈竭油枯的身子,一步,一步,費盡全力,行至枯落的槐樹下,靠着牆,迷茫間,她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她的雀哥,一步步,開朗的笑着,穿了一身新郎喜服,英俊潇灑,走到她身邊,将願兒擁進懷裏,輕聲細語道:“對不起,讓你等了那麽久......”

“沒......沒有......你來了......就......好......”

槐樹下,高牆邊,香氣撲鼻裏,願兒滿足的閉上雙眼,頰邊淚水還未幹,她卻再也無法擦去。

執念太深,無法入輪回道......

沒了意識的冤魂于鎮間飄蕩,最終被變成了這副模樣......

“他說,他會幫我,只要有足夠多的心髒,他就能幫我将雀哥找回來......”

女鬼垂下頭,兩只眼珠于空中搖晃。

“他是誰?”蘇忘離厲聲問道。

“他......他是萬物神明......他是......不!不!我不能說!我......我不知道......”女鬼耷拉下來的眼珠終于掉落在地化為一灘污水,緊接着,是手臂,雙腿,渾身開始慢慢化作污水。

“小師父......你可曾有所愛之人?”女鬼猙獰的面孔上是突兀的溫柔,她輕聲道:“若是有......望你能夠将他抓住将他抱緊......讓他明白你的心意......千萬不要像我這般......悔恨一生......”

願兒神情平和,在最後,閉上一雙空洞的眼,終于消失于紅塵之間。

周遭重回靜谧,除去地上那攤血膿污水,似乎不曾發生過什麽。

蘇忘離收回離音,點腳飛下。

彎腰将地上面具撿起,拍拍灰塵,重新帶回臉上。

——若是有......望你能将他抓住将他抱緊......讓他明白你的心意......

耳邊依舊回蕩願兒的話。

蘇忘離自嘲的笑了,雙眼中是遮不住的疲憊,喃喃道:“他不必明了......”

“師父!”

遠處樹林一陣沙沙作響,緊接着景湛一襲藏青窄衫出現,落于蘇忘離身旁。

見地上一片狼藉,立刻上前慌張查看蘇忘離,道:“師父,你可曾哪裏受傷?”

不動聲色後退幾步,避開景湛,聲音清冷,道:“無礙。”

景湛沒察覺出蘇忘離的回避,自顧自地抱怨道:“這群黑蛤.蟆真夠聰明的,将我引到不知道哪裏,一堆上來要挖我心髒,得虧徒弟我勤加練功,才将那群臭蛤.蟆打得屁滾尿流。”

他笑着,得意洋洋的說着:“聽到這邊有聲音,便順着離音找過來了。”

蘇忘離就這般聽着,看着他像個要表揚的小孩子一樣,沒忍住,便伸出手想去摸他的頭,可發現景湛居然那麽高,他都無法摸到頭頂,便堪堪想要收回手。

誰知卻被景湛抓住手腕。

蘇忘離微調狐貍眸睜大,哪有這般抓住師父手的?

不合禮數!

剛要發怒,誰知景湛傾身彎下腰,臉漸漸貼近蘇忘離,将那只細長白皙的手放到自己頭頂,不要臉的撒嬌:“師父,景湛想要你誇誇我。”

蘇忘離一張臉漲的通紅,看着眼前放大的心悅之人俊俏模樣,不自覺地吞咽口水,竟被吸引的牽着鼻子走,放于頭頂的手輕緩的撫摸幾下,面上也柔和下來,道:“你很棒......”

景湛盯住蘇忘離薄潤晶瑩的唇,心猿意馬,恨不得吻下去。

這般想,也要這般做。

幽靜深夜,漆黑破院,景湛破天荒的一手扣住瑤華仙君的細腰,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壓向自己,垂眸緊盯那兩瓣唇,緩緩低頭要壓下去。

※※※※※※※※※※※※※※※※※※※※

蘇忘離:“本仙君也覺得我們兩個人發展的有些慢。”

糖糖:“別急別急,沒幾章了。”

景湛:“我很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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