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仙君渡悲寺
日複一日, 景湛已經當成習慣, 就這般跟随蘇忘離過着他每日相同的生活, 依舊早起上山采藥,煎好藥便給瑞麟大師送過去。
而小黑蛇被蘇忘離養的雖不是生龍活虎, 但傷病也已經好的差不多, 景湛一直陪在蘇忘離身邊, 只看着他除了同夜神玉往來以外, 便只有這條他救回來的小黑蛇了。
景湛瞧着一人一蛇, 一天天的, 心中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反正看到這條蛇鑽進蘇忘離懷裏, 他就恨不得給它拽出來。
奈何伸手卻抓不住, 只得悻悻地在一旁盯着。
山上寒冬總比山下來的快,一場寒雨後,渡悲寺徹頭徹尾換了冬日的景色。
蘇忘離身上的薄衣脫下,換上灰突突的棉缁衣,不知是不是他人太過瘦弱, 衣裳總比別人的看上去要單薄的太多,因着別家和尚都以剃度削發, 頭上光禿禿的,便會拿多出的禪布自己縫個棉帽圍脖将自己包的嚴嚴實實的,但蘇忘離雖說是瑞麟大師的座下弟子, 但卻沒剃度。
寺廟裏只有他和夜神玉兩個人敢這樣, 夜神玉長的不差, 就是太偏女氣,又是個沒人要的孩子,帶來這滿是和尚的寺廟裏,格格不入,所有弟子都不願同他多有接觸,再加上他此人性格也确實不适合待在廟中修行,卻硬是要賴在這度悲寺裏,賴在瑞麟大師座下,也引得住持們對他态度冷淡。
他也沒什麽粗布,因此到了深冬,蘇忘離也懶得束頭發,如瀑青絲垂于雙肩,柔順安靜的垂到腰間,沒有現在這般刻薄淩厲的模樣,倒是多了幾分娴靜文雅。
蘇忘離本來以為這小黑蛇到了寒冬便要冬眠,看着這蛇身上的傷都已經好的差不多,每日進食也都香甜可口,想着它沒什麽事了,便想趁它冬眠時将它悄悄送出廟中。
誰知今日突飄大雪,弟子們早習提前放了。
夜神玉拉着蘇忘離要去山下吃東西,可蘇忘離一心想着屋裏那只小黑蛇,便掙開夜神玉的手連忙說不去,本來就沒個朋友的夜神玉在蘇忘離三番兩次的推拒之下,終于惱了,攔住他不讓他走。
“你是不是也嫌棄我?不想跟我玩了?”夜神玉癟着張臉,雙眼忿忿瞪住他。
蘇忘離讓他煩的有些無奈,慌忙搖頭道“不是如此。”
“你休要騙我!怎的不是?你當我夜神玉傻子嗎!”
夜神玉猛的吼起來,叫聲透過層層雪白積雪散發于諾大的禪院之中,傳至還未走完的幾名弟子耳中,衆僧皆紛紛轉首瞧上兩人,蘇忘離如同被五花大綁推至刑臺之上,密密麻麻的目光如同尖銳利刃準備對他進行宰割。
景湛肉眼可見蘇忘離垂于身側的雙手劇烈顫抖,一張溫和清潔的俊臉于雪地照耀下無處遁形的變成慘白,唇瓣鐵青,在寒冬深月裏竟流了一臉冷汗,一副凄慘駭人模樣,讓人看來着實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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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忘離最怕這些目光,一寸寸如同打開噩夢的鑰匙,争着搶着要将它喚出來。
“夜......夜神玉......你......我們......我們回去說......”蘇忘離盡全力控制住自己顫抖的聲音,盡量平靜的說。
景湛倒頗感意外,本以為蘇忘離也就同現在比,以前性子溫和些,誰知竟還有他害怕的?
他在怕什麽?
景湛看向蘇忘離,腦中思緒萬千,轉睛自周遭和尚身上一一掃過,最後又落回蘇忘離身上。
難道他是在怕這些人的目光?
景湛想到這不禁嗤笑一聲,随後推翻自己這不靠譜的想法。
怎麽可能,他師父可是身份尊貴的瑤華仙君,神尊星宿之首,目中無人,又怎麽可能将這些人放在眼中呢?
可景湛想錯了,他不知道,蘇忘離此刻怕死這些目光了......
倒是夜神玉和蘇忘離待的時間長,雖不知道他以前發生過何事,但相處下來倒是能對蘇忘離的性子了解個大概。
他确實一時之氣,忽略了蘇忘離,現在看到周圍那些個還未走完的僧人正戲谑的準備瞧一場好戲時,夜神玉立馬拉住蘇忘離的手腕,将他往兩人住的小院子裏走,邊走邊朝周圍的人吼:“別看了!一個個的,還什麽六根清淨散出紅塵呢!這種事都想看熱鬧!要不要臉了還!”
他話雖說的粗,但理卻不粗,句句在理,話話都往那堆人心頭上紮,惹得衆僧一臉憤怒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氣的一句話也沒說完整,便見兩人拐出門,消失于眼前。
寺廟中住持衆多,只是大師卻只有一個,那便是蘇忘離的師父,瑞麟大師,因此,蘇忘離雖在廟中不怎麽說話,處處如同個透明水晶一樣,在人前也不怎麽出衆,但待遇卻是極好,其他和尚皆是三人一間房,一個院中便有三間房,而蘇忘離則是一人一間房,一個院子裏,也就只有他這一間房。
不過後來雖師父下山游歷的途中撿到了奄奄一息的夜神玉,蘇忘離便求瑞麟将人留下,瑞麟向來心懷衆生,也好說話,便将夜神玉帶進度悲寺,只不過并不和蘇忘離住一起,夜神玉到底不是瑞麟座下弟子,自然是要依寺中規矩,住在大院。
但寺中和尚看着這個不學無術的無恥之人卻賴在瑞麟大師座下,皆對他一副冷淡模樣,又瞧他不似蘇忘離一般一人一房,更是對他嘲笑蔑視,打心裏看不起這人。
夜神玉将蘇忘離拉進他那空曠的小院子,見四處無人了才将他松開。
卻還是一副氣憤模樣,道:“你別裝可憐,我不吃這一套。”
說罷悄默默斜眼瞥瞥蘇忘離,見他一張臉無血色,依舊是副還未回神的模樣,心中倒是慌張擔心起來,立馬伸出一只手在他睜大的雙眼前來回晃晃,有些着急道:“喂!蘇忘離!回神了!你想什麽呢?”
蘇忘離這才慢慢回過神,驚魂未定的看向夜神玉,伸手摸了把臉上冷汗。
“你......你沒事吧......”夜神玉見自己把人吓成這樣,倒有些心虛,聲音不自覺也軟下來。
蘇忘離呼出口氣,擡眸看向夜神玉,眼睫輕顫,帶上些晶瑩水珠,沙啞着嗓子道:“我有件事要告訴你,但你要答應我,絕不可告訴任何人,就連師父也不可說。”
那張溫和的臉上是少見的嚴肅,整的夜神玉有些害怕,眨巴一雙眼睛,吞了口唾沫,茫然的點點頭。
“什麽事?神神秘秘的還?”
“你跟我過來。”這回換蘇忘離拉住夜神玉的手腕将人拽進屋,剛一打開門,一股子熱氣夾帶禪佛木香撲面而來。
“我養了條蛇。”
“!”
蘇忘離一臉淡然的蹦出這麽句話,着實把夜神玉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嘴都張的老大,景湛覺得看樣子至少能塞進去三個雞蛋。
“你,你你你,你膽子也太大了吧!”夜神玉被他這麽一吓,話都說不順暢。
“噓——”蘇忘離見他要喊立馬讓他禁聲保持安靜,解釋道,“它受傷了,我也沒辦法,只能将它帶回來。”
“那蛇呢?”
“在被窩裏。”
“......”
夜神玉無言以對,看了蘇忘離片刻,兩手抱拳朝蘇忘離鞠一躬,弄的蘇忘離有些納悶。
“你真是我大哥,連蛇你都敢往被窩裏放,小弟以前有眼不識泰山,以後就跟着大哥混了。”夜神玉倒是沒蘇忘離想的那樣哭着喊着要告狀,倒真是一副小孩模樣,四處找蛇,一臉好奇道:“蛇呢?蛇呢?我還沒見過呢!在哪呢?我也看看。”
夜神玉說着作勢要去榻邊掀被子,讓蘇忘離給拉住了。
一回頭就見蘇忘離一臉陰沉的盯住自己,認真道:“先說好了,不準叫不準喊,不準伸手亂碰他,更不能将它煮了吃,聽懂了嗎?”
夜神玉胡亂點頭,本來還是小孩的他這時候玩性大發,別說他沒見過蛇,這寺廟裏上上下下的弟子裏,也沒幾個人見過蛇,那今日他見着了,以後說出去也是風光美事一件,說不定還能被那群小師弟們纏着當老大。
越往下想,就越忍不住,迫不及待準備要看。
“它在這裏也待了挺長一段時日,眼見深冬将至,它也該冬眠了,傷也好的差不多,廟中也是明文規定不可養牲畜,所以我打算一會将他送出去。”蘇忘離便帶着夜神玉朝榻邊走,便同他解釋道。
景湛聽在心裏,醋意橫生。
哪是傷好的差不多了......肉也長的不少了,整個黑黑胖胖的......
“送出去?”夜神玉聽到這裏一下子頓住了。
“是啊。”
“為何?在度悲寺裏待着不就完了,反正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只要它不亂跑,這院子裏鮮少有人來,誰能發現它?”夜神玉才第一次見便再也見不着了,心中不免難過。
“你又怎知它不會亂跑?一個牲畜,哪能聽懂人說的話?”蘇忘離邊說,便伸手抓住棉被緩慢掀開,“也不知它睡了沒有。”
誰知被子一點點拉開,直到全部掀開,榻上什麽身影也沒有,別說蛇了,就連蛇尾巴也一個都沒有。
“蘇忘離!你是不是覺得诓我很好玩?” 夜神玉思來想去總覺得自己被人當猴子耍了,立刻發怒。
“不是不是,這怎麽可能,我今早出門時,他還在的啊?怎麽一下子就不見了?”蘇忘離将被子全部拿起來抖了抖,也不見小黑蛇的蹤影。
景湛心中也是疑惑,他一直跟着蘇忘離,倒是沒注意這條蛇的動靜,不過心想走了到好,省的整夜跟自己師父睡一起。
“好了!你別說了!我不會再信你了!”夜神玉忍無可忍轉身要走。
蘇忘離将人拉住,自己本來就沒什麽朋友,若是唯一一個還誤會自己跟他決裂,那多不劃算,便立刻解釋。
當然徒勞無功。
“你們......是在找我嗎?”屏風後突然傳出一陣低沉嗓音。
兩人望去,景湛也順聲看去。
只見一男子正茫然無措的站着,一雙腳不自覺的搓着。
“操......”
“......”
“什麽!”
三人皆是呆若木雞。
面前這人,竟然光裸着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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