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終成親
手指微顫, 蘇忘離緩慢地睜開眼,呆楞着望向床幔流蘇, 一滴淚自眼角滑落。
景湛......這一世......師父必将護你周全......
“醒了?”
眼前還是模糊不清,便聽到一聲熟悉且陌生的聲音。
那聲音分明就是他的徒弟景湛,可為何這兩個字聽起來又那麽陌生。
“景湛?”蘇忘離身子還未完全恢複,動彈不得,只得伸出手去抓旁邊的人。
可景湛卻向後退一步躲開, 冷聲道:“醒了就起來,別耽誤了晚上的大事。”
什麽?
蘇忘離掙紮着坐起,頭腦一陣眩暈, 眼前昏黑慢慢散去,他這才看清自己所在何處。
這......分明是蓬萊山景湛的房間,可原先淡雅素簡此刻被明豔火紅全部代替, 到處是大紅帳幔,就連那張素白的牆上, 都貼上兩個大“囍”字。
剛醒過來頭腦暈的很, 入眼皆是大紅, 刺得他頭疼欲裂。
“這是什麽?”蘇忘離心中不安越來越強烈,眼睫輕顫, 惶恐地看向站立床前,面無表情的景湛。
只見景湛突然笑起來, 如往常撒嬌一般, 明眸煥彩, 貝齒如編, 可僅僅只是在皮面之上,未深進眼底。
看在蘇忘離眼中,詭異極了。
“蘇忘離,你不是一直都只相信自己眼見嗎?這裏一切你都看見了,還有什麽可問的?”說着嗤笑一聲,淡然道:“自然是要成親了。”
一句話如同閃電霹靂自蘇忘離顱頂炸開,本就要裂開的腦袋此刻疼得更加厲害,大驚失色,細眸圓睜,面色瘆人慘白,顫抖雙唇,許久才問出一個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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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屋外全部靜谧無聲,夕陽金光自窗外透進,照耀在大紅帳幔之上,恍如隔世。
景湛垂眸斜眼瞥他一眼,神色鄙夷不屑,輕笑出聲,道:“蘇忘離,事到如今你倒是學會裝傻充愣了?這蓬萊山上除去你我,還有第三人不成?”
“景湛!”蘇忘離忍無可忍,拼盡全力吼出聲,雙手緊握成拳,抓住身上被褥,死死瞪住景湛,許久自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我是你師父......”
我是你師父啊......
一句話,說得急躁卻又無力,仿佛沉下巨大的烈焰怒火,在口中嚼碎了無奈地吐出來一般。
“師父?我已經沒有師父了......”說到這,景湛猩紅眼眸瞬間暗下去,僅是一瞬便又浸滿惱怒情緒,血一樣的猩紅,看向榻上虛弱之人,面部因太過緊繃而不斷抽搐。
“蘇忘離,是你親自将我推向深淵的,是你親手将你的好徒弟給殺了!九重天之上,在你不相信我,在你要将我置于死地之時,你就已經不配做我師父!”
一字字如同尖銳利刃,插向蘇忘離軟嫩鮮活的心髒之中,刀刀見血,字字錐心。
不是的......
不該如此的......
為師只是想救你啊,景湛......
自始至終,師父從未想過要殺你......
可他此刻卻毫無勇氣說出這些話,縱使他是九重天上受萬人朝拜的瑤華仙君,可在景湛面前,他卻顯得那麽笨拙無能,如此貪生怕死。
說出來......景湛是不是會更看不起他?
許是一臉鄙夷,冷言道一句:“別再裝了,只會更讓我瞧不起你......”
紮心刺痛,鼻頭發酸,雙眼模糊不清,千言萬語湧上心頭,話到嘴邊,只得道一句:“景湛,停手吧。”
停手吧......師父求你了......
“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資格來管我!蘇忘離,你眼中只有你那高高在上的稱位,只有那些所謂的天道,只有天下的芸芸衆生!”聲音顫抖,雙目血一般的紅,他緩緩坐到蘇忘離身邊,一雙眼直直盯住那張慘白的臉,面目猙獰:“我呢?你護盡天下人,可我呢!你為何從不想想我......”
明明是戾惡湧動,可話聽在蘇忘離心中,卻像身邊這個少年向自己撒嬌一般。
——師父師父,你也想想我嘛。
可惜時過境遷,眼前人也不再是往日滿是歡顏的少年。
“人妖兩途本就天道無情,又何況仙與魔,仙除魔,天經地義,才為天道,才是正道。”那雙眼睛宛若一把把尖銳匕首刺入蘇忘離心頭,剜出肉來,他似乎無話可說,又好像被景湛狠狠扼住喉嚨,如同擱淺在岸即将瀕死的魚兒,許久,他才緩過呼吸,大口大口呼氣,渾身顫栗:“所以,景湛,不要再執迷不悟了,回來吧......”
回來吧......回到我身邊來......
明明是勸他的話,可聽到景湛耳中卻變了味。
他周身邪氣更甚,眼紅似血,重重地點點頭,道一聲:“好!好一個仙除魔才為天道!”說罷猛然起身,連頭都不曾底下一分,垂眸看向蘇忘離,聲音冰冷:“什麽狗屁天道?什麽腌臢命法?生而為魔,何錯之有?!蘇忘離,我要讓你看着,從今日起,我便要改天道立新法!”
說到此聲音又陡然沉下去,景湛雙眼通紅,死死盯住蘇忘離,過了半晌,才緩緩道:“我不把罪名坐實,又怎麽對得起他們那些誣陷呢......”
說罷拂袖離去,徒留蘇忘離一人在這房中。
“景湛!”蘇忘離想追上去,可雙腿還未恢複知覺,只能狼狽地在榻上掙紮。
“對了,今晚便是我們拜堂成親的日子,我勸你聽話些,畢竟我對你的耐心,也不剩多少了。”交代完,不顧蘇忘離呼喊,開門便出去。
快傍晚時,屋中光亮漸暗下去,門被推開,蘇忘離見兩個小人一男一女搖搖晃晃踉踉跄跄,一人端一個木盤跳進來。
那分明是他造出來清掃殿內外的紙人,可如今他們原本一片空白的臉上生出精巧的五官,一雙眼珠子紅通通的,嘴角咧到耳根笑得詭異,身着大紅衣裳,像極了一對金童玉女。
“請公子将這身喜服換上,我們好帶您去前方殿堂。”女娃娃搖晃兩個朝天髻,笑嘻嘻地朝蘇忘離道。
“是呀是呀,公子快些換上,誤了吉時可就不好了。”男娃娃正中紮一個高辮,笑得比那女娃娃還要開心,臉頰兩旁紅撲撲的兩團腮紅滑稽可笑。
蘇忘離在女娃娃手中那身疊放整齊的喜服上打量許久,又瞥眼看向男娃娃手中拿些金質發釵,不由嘆出一口氣。
景湛邪念如今已然在其心中穩固紮根,如今若是稍不順他心意,心中邪念便會暴起,這不就遂了柏霁霄的心願?他現在被困在這,就連柏霁霄行蹤都無法明了。
為今之計,只得先穩住景湛。
想到這,蘇忘離只能妥協地将喜服接過來,兩個小娃娃自覺地蹦蹦跳跳出門去等。
時間似乎過得很慢,可一步步算起來又覺得太快,快得那麽不真實,連蘇忘離都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可那件喜服摸上去的絲滑觸感,将他心中的不真實又全部抹開。
疊放在木盤中,蘇忘離并未仔細去看,可穿到身上,他才發現,喜服之上金線刺繡并不是什麽龍鳳鴛鴦,而是一朵朵綻開的蓮花,而蓮花交錯中,還有一條小巧可人的鯉魚。
可他并未将那些金釵帶上,而是将順長的青絲高高紮起成馬尾,本想拿他那條潔白玉帶綁好,可手剛伸過去,便頓在那,垂首看一眼身上的大紅喜服,便轉一個方向,拿起盤中備好的金簪,将頭發梳成高髻。
打開門朝外面那對紙娃娃點一點頭,便由他們帶領,去了無塵殿。
所過之處皆是蘇忘離熟悉的,可看見那些素色全被大紅替代,心中又說不出是何滋味。
可到了無塵殿,蘇忘離更覺身在夢境還未醒來一般。
原本暗淡簡潔的無塵殿,此刻竟是燈火輝煌,圓柱之上的燭臺全被點燃,照亮整個無塵殿,而四處全部是金線刺繡的大紅帳幔,不遠處大殿正中,站一個挺拔背影,他同樣身着大紅喜服,頭戴金質發冠,背對蘇忘離負手而立,背後那朵蓮花自燭火中搖曳生姿。
“來啦來啦,新娘子來啦!”在蘇忘離一側蹦蹦跳跳的女娃娃尖細着嗓子大喊,回聲飄蕩在這諾大的無塵殿中。
挺拔身影聞聲轉身,劍眉星目中暈染開橙紅燭火,将他本就硬朗的下颚勾勒的更加清晰流暢。
可還未等蘇忘離再看一眼,景湛便自顧自轉回身。
蘇忘離任由兩個娃娃領他到景湛身旁,剛站穩,便見男娃娃雙手捂住臉大聲叫起來:“哎呀呀!哎呀呀!忘記蓋蓋頭啦!”
見他這麽喊,景湛似乎心中煩悶,不耐煩地蹙眉瞪他一眼,女娃娃見狀立刻伸手捂住男娃娃的嘴,生怕景湛動怒一般,讨好地眯起雙眼,自身後抽出一方紅蓋頭,邊上繡了一圈金黃流蘇,方帕正中一朵金線刺繡的蓮花。
女娃娃邊跳起要給蘇忘離蓋上,邊笑眯着眼看向景湛道:“帶了帶了,我這就給新娘子蓋上。”
可女娃娃身高畢竟不夠,就算拼盡全力跳個老高也碰不到那腦袋,蘇忘離無奈嘆一口氣,伸手将女娃娃抱起,讓她将蓋頭給自己蓋上,才肯放她下來。
見一切準備妥當,兩個紙娃娃又笑起來,活蹦亂跳,一人站一旁,齊聲喊道:“天翔比翼雙飛,地現連理同枝,碧波潭中并蒂蓮,鴛鴦戲水面,郎俊新婦賢,百年好合賽神仙,花燭亦展顏,良辰吉時到!”
“一——拜天地——”兩個紙娃娃細嫩着嗓門扯聲喊道。
蘇忘離并無動作,他不知自己這樣到底是對是錯......
還未做決定,手臂便被一只手抓住,蘇忘離順着蓋頭下沿看去,那只手青筋暴突,正緊緊掐住自己,毫不憐惜地将他轉一個身,之後松開又按住他的腦袋,将他的頭狠狠往下按,迫使他彎腰拜下。
“二——拜高堂——”又是一聲細嫩的嗓門。
那只手亦然,将他再次轉回身,迫使他拜下。
“夫妻——對拜——”
蘇忘離本以為景湛會同樣做,可他卻沒有,松開那只按在蘇忘離頭頂的手,從下沿可以看見景湛已經站過身,那雙黑色短靴正對自己,這次似乎有很大的耐性,像是在等他一般。
藏于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蘇忘離眼睫輕顫,緊閉雙眼,後又緩緩睜開,幾不可聞地深吸一口氣,緩緩轉過身,與景湛相對,完成這最後一拜。
兩個紙娃娃笑得更開心,“咯咯咯”得不停,道:“禮成——送入洞房——”
蘇忘離頭上有蓋頭,看不見路,兩個紙娃娃便一人一邊扶住他的手将人往喜房裏帶,可蘇忘離能清楚感知到,他又回到景湛這間房。
待将人扶到榻邊坐下,這對紙娃娃似乎終于松下一口氣,歡天喜地蹦蹦跳跳道:“新娘子在房中等一等,新郎馬上就來!”
說罷你蹦一下我跳一下,嘴裏嘟囔着:“完事啦!完事啦!”,跳出房門。
眼前通紅一片,房中重回靜寂,可蘇忘離卻什麽也看不到,心髒跳得飛快,接下來......要做什麽?
明知現在不是想這些亂七八糟事情的時候,可蘇忘離仿佛真變成一個等待自己丈夫來掀蓋頭的小娘子,端坐于榻上,兩只手攥緊放在腿上,手指不斷掰扯。
沒過多久,耳邊心跳被一陣開門聲撞碎,只聽步伐不疾不徐游刃有餘朝自己一步步靠近。
蘇忘離雙手攥得更緊,可腳步還未停穩,蓋頭便被粗暴地掀開。
眼睛許久未見光亮,突如其來的強光刺得蘇忘離不由自主地閉上眼,再睜開時,已有一杯酒放在自己面前。
他擡眸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景湛,他正垂下眼面無表情看向自己。
伸出手接過那杯酒,見景湛喝下,他便也一口喝下。
這酒入口清冽甘甜,是蘇忘離熟悉的味道,景湛做的蓮子釀。
還未來得及慢慢品味,酒杯被搶過去扔到地上,景湛一手掐住他的下颌,蘇忘離被迫擡起頭,一瞬間,呼吸被盡數掠奪,蓮子清香自兩人呼吸間環繞。
……
……
……
……
蘇忘離雙眼已然紅腫不堪,嘴唇死死咬出血,直到最後,他看向景湛,勾唇一笑,淚水自眼尾滑入鬓間,顫抖着擡手抹去景湛臉上的汗,嘶啞着嗓音虛弱道:“是......是師父......對不起你......”
※※※※※※※※※※※※※※※※※※※※
為什麽有四行省略號,因為這次真的做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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