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緣生滅
九重天之上, 天帝立于宮闕殿前, 不知在想些什麽,而身旁, 那位笑面佛, 便是彌光。
殿外跑進一天将打扮模樣,身上鐵甲已然所剩無幾,露出來的血肉模糊不清,只見他跑得迅速, 直直跪在天帝面前道:“那怪物實在太過強大,我們......我們......”
就連天将也再無臉面說下去, 低頭不語。
天帝見此長嘆一口氣,蒼老的眉眼裏滿是疲憊,啞聲道:“罷了, 收兵吧。”
天将沒想到天帝會在這時收兵, 畢竟已經攻打蓬萊山上那只魔物不下兩次,每場戰役持續時間都将近三日以上, 損傷慘重。
雖說想不到, 但還是得令跑出去。
殿中此刻靜寂無聲,只有天帝與彌光二人。
“你說本帝将他們前世記憶封上, 到底是對是錯?”天帝問道。
彌光依舊一副笑面模樣,不輕不慢,緩緩道:“天帝, 前世如若不相欠, 今生又怎會相見呢?緣起則生, 緣落則滅,萬法緣生,人各有命,命不相同,往後那些事,便讓他們自己打算吧。”
又是一聲嘆息,宮闕殿中,九重天上,靜谧一片,彌漫開來的,是凝重憂慮......
自那日昏過去以後,蘇忘離已經睡了一天一夜,後半夜直接發起高燒。
景湛本是鐵了心不願管他,可護他護得卻比誰都要勤,又是打水擦汗,又是坐在榻邊一宿不合眼的地陪伴他。
可蘇忘離口中自始至終一直喃喃着的,只有那麽一句話:“師父對不起你......”
将蘇忘離額頭之上的濕帕又換上一個,景湛單膝跪在榻邊,握住蘇忘離那只纖細的手,嘴中依舊不依不饒道:“堂堂瑤華仙君,身子弱得連一介凡人都不如......還做什麽神仙?就你這幅模樣,連你自己都保不住,拿什麽去護天下蒼生?”
鼻中發出一聲冷哼,依舊緊緊握住蘇忘離那只發涼的手,半晌才輕啓嘴唇,輕聲道:“蘇忘離......你醒過來......你睜開眼看看我......你要是肯看看我......我就原諒你......”
可眼見蘇忘離病情加重,高燒一直不退,景湛試過輸送自身靈力,可靈力早被身上邪氣同化,輸到蘇忘離體內不僅一無是處倒還會引起體內靈邪相抗衡,病情只會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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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辦法,景湛只得用人界的土法子,請郎中。
雖說整個蓬萊都被景湛設上結界,天兵天将已經攻過來兩次,全都敗走,但離去前,景湛還是不放心,在自己房間外設上一層結界。
這才下蓬萊去請郎中。
來回不過一個時辰,景湛禦劍将人帶回,那郎中看樣子年歲也是夠大,吓得戰戰兢兢抓住景湛衣角不肯松手,直到進屋之後,手指蜷縮的太過用力動不了,還得勞煩景湛給扯開。
待稍作休息,郎中一手把脈一手捋胡子。
思緒良久道:“這位公子脈象虛弱,氣息混亂,這樣吧,我開些藥,一日三次分三碗喂他喝下,還有,他這身子虛弱的很,絕不可再......”後面許是連這位郎中都不好意思再往下說,景湛聽得明白,點頭應是,要郎中開藥方。
郎中無奈自包中抽出紙張,接過筆來一筆一畫寫得認真。
房中一時靜谧無聲,景湛本站在一旁等待,但耳邊突響嗡鳴之聲,下一刻,便聽到那熟悉的低沉聲自他耳邊響起:“景湛......”
“怎麽又是你!你在哪!”景湛大喊道。
不知為何,一聽到柏霁霄的聲音,他總會心煩氣躁,就連基本的思考都要慢上幾拍,全被煩躁沖昏頭腦。
而柏霁霄見景湛惱了,他便開心了,連說話的聲音都放輕幾分,只不過在景湛聽來依舊煩躁:“我就在蓬萊山下,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
景湛一聽他近在咫尺,回首看一眼還在開藥方的郎中,心想用不了多少時間,便徑直沖下山。
念君在掌中揮舞不停霹靂作響,山下結界外樹葉簌簌,詭谲怪異,直到景湛來回找尋一周都未曾看見柏霁霄的身影,心中怒氣更盛,只道被他所騙,剛想轉身回去,只見身旁不遠處一道黑色身影漸漸浮現。
正是柏霁霄。
景湛二話不說直接揮鞭要上,可那身影始終微笑面對景湛,連躲都不曾躲,念君揮過,竟穿過那道身影,劈在他身後那棵樹上,只見那棵粗壯的樹幹一瞬間四分五裂,開了花。
無法,只能憤憤握緊念君,狠戾地瞪住這個幻影。
“有本事真身來見!每次都捏個空影作甚!”景湛只看得見卻打不着,怒火攻心,大吼道。
柏霁霄被他吼地眉頭緊蹙,懶洋洋地伸手揉一揉太陽穴,心平氣和道:“今日我大發慈悲,不過是來告訴你一些前塵往事罷了。”
“你鬼話連篇,我絕不會再信一字!”景湛警惕道。
可雖是這般說,他卻依舊沒有轉身要走的打算,柏霁霄見此勾唇一笑,道:“信不信由你。”
擡手一揮,景湛身前畫面陡然變化,霭霭樹林消失不見,樹葉簌簌聲由歡歌笑語說書唱曲兒的替代,眼前出現的是一處楚館瓦子,房間之中卻是兩人對坐飲酒,
那襲面對他的白衣分明就是蘇忘離的模樣,許是因為飲了酒,本來蒼白的臉頰之上此刻染開兩片紅暈,眉眼間沒有一絲冰冷寒意,如同陣陣清風徐來,與相對之人談天說地。
“若我以後做個普通凡人,沒有那麽多天規約束,那我便同你一起去游山玩水,做一個閑雲野鶴之人。”
背對景湛而坐的那襲玄衣身影笑起來,端起酒杯與之相碰,一飲而盡,溫柔地道一聲:“好。”
待景湛移動位置,終看清那張臉時,不論心跳或是呼吸皆一瞬停止,蘇忘離與其對飲之人,竟是柏霁霄!
“這是什麽!将你這幻境給我收起來!”景湛大吼道。
“別急,慢慢看。”柏霁霄聲音自景湛耳邊傳開,仿佛人就站在他身側,可景湛轉身,卻什麽也沒有。
眼前幻境忽變,竟是鳳凰池邊,蘇忘離身靠一塊沉木碑牌,看樣子已然燈枯油盡,虛弱地輕啓唇喃喃道:“柏蒼,下一世......等等我吧......”
又是一個天旋地轉,竟回到這一世在渡悲寺時,柏霁霄滿面天真爛漫,伸手拉住蘇忘離那件粗麻衣裳:“你要成仙人對吧!帶着我吧!我陪你一起!我們一起!”
幻境漸漸消失,柏霁霄再次出現在他面前,輕啓薄唇道:“看到了嗎?蘇忘離的前世和今生。”
怎能沒看到?看得簡直清楚明了!
景湛五指蜷得更緊,線條分明的骨節泛出青白,可見用力之大。
“柏蒼,柏霁霄,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景湛,與他在一起的,只能是我。”柏霁霄笑起來,本就陰沉的眉眼間此刻更顯詭異。
“胡說八道!”景湛自牙縫中惡狠狠嚼碎吐出幾個字。
可柏霁霄絲毫不在乎他這模樣,看着他這副模樣,笑得更燦:“你越這樣,我就越興奮,對了,忘了告訴你,前世的玄武神君為了得到瑤華,可沒少下心思,不惜将我與他拆散呢。”說到這,柏霁霄收起面上的笑,一雙眸子看不出感情,陰狠盯住景湛,道:“前世今生,自始自終,可都沒有你這個邪念的事,若是不信,那就回去看看吧,去看看誰來了。”
柏霁霄笑起來,笑聲尖銳刺耳,幻影逐漸透明,化為灰燼随風飄入簌簌森林中。
來不及思考對與錯,景湛只得直奔山頂。
而蓬萊山頂之上,景湛房間中。
自景湛離開,郎中便變回原來模樣,一身青綠窄身铠甲,正是玄武勾闌。
蹙眉緊盯昏迷不醒的蘇忘離片刻,将自身靈力灌輸自其體內,穩住其不斷消散的體力,只見蘇忘離慘白臉色漸漸變為正常,手指顫抖,輕啓眼簾。
模糊的視線漸漸集中到榻邊勾闌臉上。
見到勾闌蘇忘離先是一愣,緊接着便要坐起,誰知體力并未完全恢複,勾闌見狀只能将他扶起。
景湛自心中魔印被沖破之後,邪念滋生愈發迅速,設在蓬萊山外的結界愈來愈強,天帝曾兩次派衆天兵天将下界絞殺,可都以失敗告終,而勾闌無法自己沖破結界,只得日夜在外苦守,終等到景湛下山去尋醫,這才化作郎中模樣随其上山。
勾闌不知該說什麽,見蘇忘離依舊沉默,只得嘆一口氣,欲言又止道:“你......”
本想借此機會好好将他說道一番之後帶他離開這裏,可真當見到之後,卻不知該從何開口。
蘇忘離自認自己和其餘三位星宿神尊相處并不親密,也不指望他們能對其上心。
可勾闌自那日九重天之上便幫他求情,而如今不顧後果只身上來蓬萊,倒是讓蘇忘離生出幾分心思。
“你是不是已經記起前世之事?”蘇忘離一向直來直往開門見山,勾闌還沒“你”完,便聽他來了這麽一句。
倒是一下子被他堵得說不出一句話,怔愣片刻,無奈點點頭。
蘇忘離也想不到他能回答如此幹脆迅速,一時間兩人大眼瞪小眼,相顧無言,氣氛尴尬到極點。
許是氛圍實在太冷了,勾闌才連忙道:“你身上傷口已無大礙,我這就帶你離開。”
說罷便想施力将他帶走,卻被蘇忘離硬生生攔下。
“我不能走,景湛心中邪魔已然開始解引滋生,若不及時止住,必将會釀成大禍。”蘇忘離道。
勾闌前世就對柏蒼那小子厭惡至極,今生對景湛也沒什麽好耐心,聽蘇忘離這般說,惱怒道:“他如今已經病入膏肓!救不回來了!”
說到景湛,蘇忘離也無往常淡漠神色,勢要同勾闌論争到底:“有辦法!還有一個辦法!”
确實是有一個辦法,以毒攻毒,以惡制惡。
景湛身體中如今兩方邪力抗争,可花蔓索之中的惡力無法完全抵過景湛自身解印後的魔尊邪念,若是能尋到前世柏蒼手中那把神器龍骨鞭,将其與花蔓索結合于一起,加之靈力相持,将紮根心髒之中的那股邪念連根拔起,便能使其恢複原先模樣。
勾闌自然也能想到。
可這無異于天方夜譚。
龍骨鞭如今不知身在何處,就算有可能找到,但景湛體內靈力已然全被惡化,哪還剩什麽?若是将其中邪念全除,他又拿什麽去支撐自己?
“瑤華,你可知,這有多難......”勾闌長嘆一口氣,試圖将其說服。
可蘇忘離一旦認定的事,一旦下好的決心,便是不會變。
“我知,可景湛是我徒弟,不管他是人還是黑龍,是妖還是魔,我都要救他,将他帶入正道。”蘇忘離一字一句說地鄭重。
無論用盡何種方法,他都要将原先的那個景湛帶回來,那個愛撒嬌,愛笑,始終跟在他身旁的徒弟。
沒有靈力又怎樣?那便将自己的給他......
勾闌知道自己今日帶不走他,只得站起身,說一句:“龍骨鞭我幫你找。”
說罷轉身便要走,身後卻聽到蘇忘離傳來一句:“謝謝。”
那聲音說大不大,勾闌卻聽得清楚。
“謝什麽,本就是我欠你的。”
可還未動身,只見一道黑霧自門外散進,化作人樣。
一身黑袍,怒氣騰騰瞪向玄武,正是景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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