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渡悲寺
不錯, 柏霁霄就是為了拖延時間。
雖說他如今能力強大,可破除鬼界封印必然要耗費巨大精力, 如今重岚死了,他也沒什麽幫手,哪還有精力去造這麽一群殺傷力強大的人頭巨蟒,不過就是料到他們會找過來,造出這些模樣看似可怕的東西來, 拖延些時間罷了。
“快走!”蘇忘離想到這,立馬拉住景湛手腕,五人加快步伐朝山頂走去。
一路上除去那些人頭巨蟒外, 再無其他鬼祟前來擋路。
一直到山頂之上,看見那片熟悉的池塘,蘇忘離和景湛感覺恍如隔世一般。
明明只來過一次, 可為何卻像重新回到自己的家一樣熟悉,兜兜轉轉前世今生他們相知相守相離到今生再次相遇, 攜手同行走上這熟悉又陌生的鳳凰池, 心中說不出到底是何滋味。
可那池中紅蓮早已枯萎, 池水渾濁不堪,自中間裂開分成兩半, 只是那裂口還不算太大,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裂開。
“你果然還是來了。”
池塘另一旁傳來一聲低笑, 衆人擡頭看去, 正是柏霁霄, 他看向蘇忘離, 眉眼間是抹不開的陰沉狠戾。
“柏霁霄!百年前那場戰役裏将你封進鬼界,沒想到竟被你給逃出來了!”勾闌上前一步,大喝道。
“你給我閉嘴!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說話?”柏霁霄僅瞥他一眼,便看向蘇忘離。
蘇忘離抓住景湛的手腕驟然收緊,他雙眼直直瞪住池塘對面的柏霁霄,輕呼出一口氣,一字一句道:“我真後悔,那時沒将你徹底除掉。”
“蘇忘離!你有什麽資格來除我?九重天上的瑤華仙君你倒是當的稱職順手,可你別忘了......就算你救得了天下蒼生,你又真的能将自己那些罪孽給贖清嗎!”
空氣中白霧氤氲,一股血腥腐臭味自空中彌漫開來,蘇忘離将握住景湛的手緩緩松開,沒力氣地垂到身旁。
“贖得清嗎?”他喃喃道。
贖不清......
這個問題他早就在腦海中重複過無數次,以至于後來夜神玉質問他,柏霁霄嘲笑他,他似乎都不那麽在意了,只覺得自己如同一只被宰羔羊一般,被捆束得不能動彈,只能被迫接受頭頂的屠刀落下,周圍滿是屠戶大聲怒喊,像極了驚濤駭浪,化作一根針自耳膜刺進腦袋,穿透顱頂,再從脊髓密密麻麻傳遍渾身上下。
那聲音問他:“為什麽只有你?”
為什麽只有你活到現在?
憑什麽只有你能活到現在?
瑞麟那張慈祥和藹的笑顏在自己眼前逐漸放大,清晰可見,他渾身是血,躺在蘇忘離懷中,顫抖着手撫上蘇忘離的臉頰,指腹抹掉他臉上的淚水,猛地咳出一口血,可面上還是那般慈祥,蘇忘離送給他的竹杖輕倒在一旁,他道:“冬一......這不是你的錯,人的命數,都是天定的......”
就算死前,他還是在安慰蘇忘離,他怕他自責,怕他從此一蹶不振,所以拼盡最後一口氣,也要将這句話說出來。
——不是你的錯。
一百年來的噩夢纏身,數不清的日日夜夜,蘇忘離從未忘記自己的罪。
就算拯救得了天下蒼生又如何?這罪......自己永遠都不可能贖得清———
山上的春天終于還是不情不願地來了,渡悲寺中枯萎了一個寒冬的草木終于染上春色,山腰上的迎春花全開了,黃黃綠綠的葉子花瓣随風搖曳,自空中彌漫開一股子清香。
蘇忘離自從得到瑞麟的允許之後,便不再将柏霁霄悶在屋子裏,就算是大白日,也肯放他出去透透氣。
柏霁霄就像撒了歡似的,漫山遍野地在迎春花中瞎跑。
“喂,你跑什麽呢!跟個失心瘋一樣。”
不遠處傳來一聲喊叫,柏霁霄怔愣片刻,回首望過去,發現是那熟悉又欠揍的面龐,夜神玉。
這才懶得管他,接着耍自己的瘋。
“你怎麽跟脫了僵的野馬似的?”夜神玉嘴中叼一根不知道哪揪來的野草,走到柏霁霄身旁。
柏霁霄聽得半懵半懂,問道:“你見過野馬嗎?”
夜神玉一聽,立刻将口中的爛草拿下,反駁道:“為什麽沒見過啊,哥哥我的見識可是比你玩過的泥巴都多。”
“那可真是巧了,我就沒玩過泥巴。”柏霁霄道。
夜神玉懶得跟個臭孩子計較,便轉移話題道:“你怎麽大白天的出來了?趁蘇忘離上早習,偷偷溜出來的?”
他一臉的“我就知道”這副模樣,嘴角一卷,笑眯眯看向柏霁霄。
柏霁霄斜眼瞥他,道:“不好意思,猜錯了,是那個瑞麟老頭答應讓我留在寺裏了。”
“不可能吧!瑞麟竟然答應讓一個妖怪留在寺裏?”夜神玉一臉不可置信。
“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你一個流浪乞丐都能被撿回來,我怎麽不行?”柏霁霄道。
“你這臭小子怎麽說話呢你!”誰知夜神玉還沒說完,柏霁霄拿着手中一把迎春花,一溜煙地朝寺裏跑。
夜神玉見狀在後面追,邊追邊喊:“你跑那麽快做什麽!我又不吃了你!”
可柏霁霄只是朝他揮一揮手中迎春花,也不說什麽。
原來是下早習的時辰到了,柏霁霄沖進前堂中,卻到處找不見蘇忘離的身影,連手中捧的一把迎春花都被跑蔫了。
他到處找,可到處沒有那個身影,還未等他轉過身,便被人肩靠肩給撞出去,緊接着又被撞第三下第四下,終于忍無可忍,他轉過身伸手拽住那些個撞完就要走的光頭和尚,惡狠狠道:“你們撞我做什麽?”
只見那小和尚掙開他的手,連退好幾步,同他隔開距離,這才嫌棄地撫平被柏霁霄抓皺的地方,冷言道:“你可看清楚了,你自己在路中央擋着,還怪我們撞了?果然妖就是妖,一點道理都不講。”
柏霁霄勃然大怒,怒吼道:“你睜大眼睛給我看清了!這條路這麽寬,我怎麽也擋不到你的路!”
“都看看呢,這妖怪發怒了!”小和尚說着看向柏霁霄,道:“是啊,我就是故意的,怎麽?難不成你要殺了我?”
“你欺人太甚!”柏霁霄惡狠狠瞪向那幾個小和尚,眸中陰沉狠戾。
“就你這麽個妖怪,還想進渡悲寺來,我們這可不歡迎你,我勸你該回哪就回哪去。”那小和尚雙手掐腰,一臉的傲氣淩人,看了眼柏霁霄手中握緊的迎春花,嗤笑一聲,道:“妖怪還采花?真是稀奇!”
“你!”柏霁霄說罷便要沖過去,可卻被夜神玉硬生生給拉住,他掙紮着怒道:“做什麽!你放開我!”
“老實點!”夜神玉吼完他,看向那堆小和尚。
這些小和尚平常就怕這個夜神玉,就向山下那些小孩怕混混一樣,這寺廟之中,也有孩子王,而這個孩子王,就是夜神玉。
“我說你們這些小和尚真是閑得無聊吃飽了撐的沒事做了?就這麽愛找事?想打架?”夜神玉神情突然陰狠下來,哪還有平常那些個吊兒郎當,那副模樣誰見了不得懼三分?
“呸!我看你就是和這妖怪一夥的!”小和尚罵完朝夜神玉和柏霁霄翻一個白眼,一堆人洋洋灑灑地逃走。
待人都走幹淨了,夜神玉才重新恢複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看向柏霁霄,嘆一口氣,道:“你說你,惹他們做什麽?”
“分明是他們先找我事的!”柏霁霄喊道,可卻任由夜神玉拉回蘇忘離那方小院中。
“我知道!就算真打,你也不能在廟裏打吧,瑞麟這才允許你留下來沒幾天,你就想被趕出去了?”夜神玉道。
蘇忘離本來去給師父熬藥,所以早離開了會,如今這前腳才剛踏進院中,後腳便聽見夜神玉和柏霁霄的聲音。
“你們兩個這是怎麽了,打什麽?”蘇忘離聽得不真切,隐約聽到打架,便問道。
柏霁霄立刻去拉夜神玉,誰知夜神玉嘴巴快得跟沒有把頭似的,一溜煙把剛才發生的那些事全給說出來。
蘇忘離臉色越聽越陰沉,原本臉上還帶些和緩的笑,此刻全沒了,他一把拉過柏霁霄,将人拉進屋,夜神玉眼看蘇忘離發脾氣,便立馬閉嘴,靜悄悄地跟上去,進門之後将門關好。
他将柏霁霄按在凳子上,自己坐到他對面,不茍言笑道:“你和他們鬧別扭了?”
柏霁霄像個犯錯的孩童一般,不敢去瞧蘇忘離,瞥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夜神玉。
只聽蘇忘離聲音更重,道:“說話。”
柏霁霄這才從鼻子裏發出一聲濃厚的鼻音,“哼”了一聲。
聽到這裏,蘇忘離沉沉地嘆一口氣,道:“柏霁霄,你看着我。”
柏霁霄這才擡眸看向蘇忘離。
“你聽好,以後無論他們再做什麽,你都要躲着,或者忍着,絕不能動怒,也不可與他們動武。”他生怕柏霁霄聽不懂,一字一句說得極慢。
可柏霁霄不甘心道:“憑什麽!他們欺負人還不能還手嗎?”
就連夜神玉都聽不下去,說道:“就是啊,不還手等着挨打嗎!”
蘇忘離瞪他一眼,他便又慫兮兮地抿起嘴。
之後看向因為不明所以而滿是怒氣的柏霁霄,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是人,而你......”蘇忘離說到這停頓片刻,便又接着說道:“而你是妖,師父将你留下來,是因為他相信你不會與人為敵,若是你與他們動手,那到時候......就算是我,也留不住你,懂了嗎?”
這話如同一根長滿尖刺的花,蘇忘離遞到柏霁霄手中,告訴他,這本就是你的東西,你必須要拿穩它,握緊它,受住它,不能有半句怨言,因為它本來就是你的......
柏霁霄看向蘇忘離,因憤怒而不斷顫抖的眼簾慢慢停住,緊緊繃住的唇緩緩松開,最終妥協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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