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當年噩夢
本以為我不犯人人不犯我, 柏霁霄每次遇見那些個小和尚,便躲得遠遠的, 不願同他們有什麽接觸。
可萬事皆不會順意,他想着只要有蘇忘離和夜神玉陪他,自己受些苦不算什麽,本來世間就不會全都是甜,苦甜交融, 一半一半罷了。
這天夜裏,蘇忘離讓柏霁霄去食肆打飯,可回來的路上, 卻被那些個小和尚給攔住,為首的那個手中拿一木棍,來回在地上敲打, 看向柏霁霄,狠戾道:“你臉皮還真是厚啊, 竟然還能在這裏待下去, 你還真把自己當成渡悲寺的人了不成?”
柏霁霄看見他們, 本來一天的好心情此刻全部煙消雲散,朝旁邊空缺處走去, 可那群小和尚就不是讓他這麽輕易走的,将去路攔住。
“好狗不擋道, 識相的話就給我讓開。”不能打架, 那過一過嘴瘾總沒錯。
“你!我看你能耐到何時!給我打!”為首的小和尚聽他罵自己是條狗, 擡起棍子便朝後面那些人喊道。
只見所有和尚都抽出自己別在身後的木棍, 将柏霁霄團團圍住,擡起木棍就打在柏霁霄身上。
連踢帶踹,下手狠辣,棍棍朝死裏打。
柏霁霄雖說不是人類,但怎麽也經不住這般打,一棍棍落到他後背,大腿,腦袋上,一聲聲悶響自他耳邊傳開,顫抖的雙手緊緊握住,眼中狠戾越來越深。
憑什麽?
憑什麽是妖就要被打?
起身推開那些小和尚,伸手摸一把嘴邊的血,大口大口呼着氣。
那為首的和尚似乎沒想到他還會反抗,眼中惡氣更甚,緊緊握住木棍,大喊道:“給我打!”
眼前是那群和尚手拿木棍沖向自己的身影,漸漸變得模糊。
———“你是妖,師父将你留下來,是因為他相信你不會與人為敵,若是你與他們動手,那到時候......就算是我,也留不住你,懂了嗎?”
懂了嗎?
他一直都懂......
柏霁霄閉上雙眼,握緊的雙手慢慢松開,木棍再次落到自己身上,一下,又一下,骨頭與木棍撞擊的沉悶聲一陣陣拍打在柏霁霄耳膜上。
疼......太疼了......
可他自始至終都沒有還手,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有千百年那般長,敲打在身上的木棍終于停止,那些和尚打得腰酸背痛,活動筋骨手腕,慢慢散開。
“別以為自己披了張人皮變了副人樣就真把自己當成人了,今兒個就到這,給你個教訓,我們走!”
只見那群和尚不出片刻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周遭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真切。
柏霁霄掙紮着起身,将自己護在懷中的飯盒拿出,見還是完好無損的,這才笑起來,踉踉跄跄朝小院走去。
院子裏不算太亮,僅有屋子裏點了蠟燭,柏霁霄本想推門進去,可卻停在門口,将飯盒放在地上,擡手擦淨臉上的血和泥。
“冬一,他是妖,妖與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混作一談,他也絕不可能一直留在渡悲寺,你可懂為師的意思?”
屋內瑞麟的聲音響起,輕緩卻沉悶。
本還在抹臉的手陡然放下,柏霁霄慢慢将頭靠過去,心髒跳動不安,蘇忘離會說什麽?他會讓自己留下嗎?
想到這,柏霁霄自己點點頭,心想:“會的,他沒和那些和尚打架,他什麽都忍住了,什麽都沒做。”
“師父,我懂了......”屋內蘇忘離的聲音傳來。
懂什麽了?
柏霁霄雙眼陡然睜大,滿是傷口的手倏得攥緊。
“徒兒按您的意思,不将他留在這......”
蘇忘離一句話如同一把鋒利刺刀一點點刮下柏霁霄的皮肉,狠狠将他淩遲。
再也聽不下去,他踉踉跄跄地跑出去,擡手摸一把滿臉的淚。
“可徒兒求師父先讓他在這裏好好修煉,柏霁霄雖是妖,但是個好孩子,他從未想過要害人,待他修煉得道,徒兒......便同他一起走。”
可這句話,柏霁霄卻再也沒聽到......
他心中疼痛不安,一時間身上的傷仿佛毒蟲一般在體內撕咬啃噬,雙眸漸漸變為猩紅。
他最終發瘋失控了,本就是個一點必燃的邪念,本來早就該成為人界的禍害,可卻遇到蘇忘離,他曾想過要好好陪在蘇忘離身邊,當個人,可這天地間何處都容不下他,就連蘇忘離,也要趕他走......
身後突然一人拍上他的肩膀,夜神玉問道:“你在這做什麽?”
柏霁霄回過頭,一雙血紅眼眸死死瞪住他。
待這場長談結束,蘇忘離想要将瑞麟送回房中,可兩人剛出門,便聽到後院中傳來的慘叫。
等兩人趕到時,後院早已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所有人都倒在血泊之中,胸口全部空洞一片,而柏霁霄就站在屍堆中,滿是鮮血的雙手捧着一顆心髒,啃得正歡。
見蘇忘離時,竟還咧嘴一笑,露出一排血染的猩紅牙齒,看起來詭異瘆人。
“柏霁霄———!!!”蘇忘離怔愣許久才接受這一切,他顫抖着身子朝柏霁霄大喊出聲。
可柏霁霄顯然已經殺紅了眼,伸出利爪朝蘇忘離襲來,千鈞一發之際,瑞麟擋在蘇忘離面前,手掌自瑞麟胸前穿過,鮮血噴在蘇忘離臉上,帶着溫熱的腥味。
只見瑞麟一手拿住竹杖,點在柏霁霄胸前,他便一時動彈不得。
清涼的夜風中滿是血腥味,清靜神聖的渡悲寺被血染紅。
蘇忘離接住緩緩下滑的瑞麟,眼眶中的淚一滴接着一滴。
“快走......我撐不了多久......冬一,快走。”瑞麟大師虛弱道。
可蘇忘離卻使勁搖頭,他大聲哭喊道:“我不走!我哪也不去!師父,都是我的錯......”
瑞麟擡手抹去他臉上的血和淚,臉上溫潤慈祥,他道:“冬一......這不是你的錯,人的命數,都是天定的......快走吧,最後......再聽為師一句話......”
身後一只手将蘇忘離拉起來,夜神玉拼命将蘇忘離往外拉,蘇忘離哭得渾身沒力,掙紮不過夜神玉,只能哭喊着被他拉出渡悲寺,拉下山。
直到連渡悲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夜神玉這才停下,周圍漆黑一片,剛冒芽的青草被風吹得沙沙直響。
兩人累得癱倒在地,可蘇忘離卻還要掙紮着往回走,夜神玉見狀将人拉回來,抓住衣領直接給他一巴掌。
“醒了嗎!”夜神玉吼道。
“你別管我!我要去救師父!”蘇忘離使勁掙紮,拼命喊道。
“夠了!瑞麟已經死了!渡悲寺也已經沒了!”
吼聲回蕩在漆黑之中,如同棒槌不停敲打蘇忘離的耳膜。
“你還嫌害得渡悲寺不夠嗎!要不是你把那個怪物給帶回來,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夜神玉也是氣急,将人一把推倒在地,聲音顫抖不停。
蘇忘離坐在地上,一時間慌了神,淚已經流幹了,只剩下通紅的雙眼,怔愣片刻,他擡手給自己一巴掌,之後又是一巴掌,可再想打時,手卻被抓住。
夜神玉将他的手往外一甩,嘆一口氣,道:“都這樣了,還有什麽用呢......”
“我該怎麽辦......該怎麽辦......”蘇忘離一時間沒了主意。
他也許就是所謂的命中孤煞,母親父親離自己而去,如今,師父和整個瑞麟寺又被自己害死。
“你不是要成仙嗎!那就專心修煉,成了仙,為他們報仇。”夜神玉擡手摸一把眼,道。
“那你呢......”蘇忘離問道。
“我......成仙也不可能了,我陪着你吧,你閉關的時候我在外面護着你......”
兩人找了個離渡悲寺最遠的地方,懸崖之下只有一個石洞,不細找絕對不會看見。
蘇忘離便在此閉關修煉,而夜神玉便一直守在洞外。
可終當蘇忘離參透人生羽化成仙之後,夜神玉,卻再也不見蹤影。
直到後來四大神尊星宿一同絞殺柏霁霄之後,夜神玉也都沒再出現過,蘇忘離曾經找過,他怕夜神玉已經不在世間,可百年之後再找到他時,卻已然變了個模樣———
蘇忘離召出長恨,指向池塘對面的柏霁霄,冷言道:“今日,我一定殺了你。”
可柏霁霄卻笑起來,笑聲之大,嘈雜人心,他仿佛聽到什麽笑話一般,憐憫地看向蘇忘離:“百年前你有過機會,可你卻放了我,如今鬼尊便要臨世!這世間萬物的主宰,也該換一換了。”
只見池塘中央裂口越來越大,血紅光芒自其中迸發出來。
“景湛,快阻止那個裂縫擴大!”蘇忘離大喊道。
景湛召出念君沖上去,可那血光太過強烈,還未觸及分毫便被硬生生彈開,勾闌蕪擇見狀一同沖上去,結果亦然,如今裂縫裂開速度越來越大,而衆人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無能為力。
“對了,蘇忘離,還記得夜神玉嗎?”柏霁霄突然笑起來,面目猙獰:“我當時抓住他時他正在山間采藥呢,可他死活不告訴我你在哪,沒辦法,我只能給他點苦頭吃,将他變得不男不女,鎖在山下岩漿之上,日日受烈火灼燒之痛,我要他為我效命,可他死活不願,可到最後,就算我被封印,他不還是得乖乖聽我的話,你知道為什麽嗎?”
蘇忘離死死盯住他,雙目通紅,眉頭緊蹙。
可柏霁霄笑得更猖狂了,他道:“你當時可真是狠心吶,不惜一切代價就想将我封印,啧啧,真可惜,為了我廢了一條命,連你這具身體內髒都受損了。”說到這柏霁霄面目猙獰狠戾起來,他伸手指指自己,道:“是我,是我用自己的神元替你護住你的身體,不然呢?你以為就算有百八十條命又怎麽樣?身體都壞了!有命又能怎麽辦!”
蘇忘離顯然不知此事,知道自己的身子在那一戰中耗損,可以為勉強還能撐下去,誰知竟是柏霁霄給自己護住了。
景湛聽到這裏猛然看向蘇忘離,心中說不出何種情緒。
若是這樣的話......那如果柏霁霄死了......
“我告訴夜神玉是我護住你的身體,我若是死了,你必死無疑,所以,他才願意替我賣命,給我去挖心髒。”柏霁霄一字一句說得慢,聽到衆人耳中皆是一震。
就連蘇忘離自己,都愣在原地。
只見身後裂縫完全崩開,地獄烈火自池中噴出,一聲尖銳沉亮的吼聲響起。
聽到這裏,柏霁霄這才恢複正常,朝蘇忘離一歪頭,懶洋洋道:“鬼尊要臨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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