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番外

大雪紛飛了整整五天, 阿聞只在第一日瞧見了蘇忘離,還未來得及把哥哥抱住嚎啕大哭, 就被自己師父擄回屋裏,除去用飯的時辰景湛會出門做頓飯菜,其餘時候兩人緊閉房門不出, 起先阿聞好奇,靠近時能聽見抑制的喘氣和謂嘆, 大起膽子想偷偷瞧是不是師父和哥哥打架了, 誰知道腿還沒朝前邁一步,房間周圍突然圈上一層結界,薄膜堅硬如鐵,阿聞聽不見聲音,也無法靠近,小可憐只能氣鼓鼓地去吃飯。

雪停了,白牆朱瓦全都積上一層厚雪, 結界消撤, 景湛餮足意滿地出門來。

阿聞正在掃雪, 整個諾大的蓬萊山頂,僅有阿聞和景湛, 如今蘇忘離回來, 也不過三個人,冷清凄涼。

景湛看上去一改往日抑郁, 好久沒瞧見他如此燦爛的笑, 光芒四射不遜太陽, 恍惚踩過的雪都能融成水。

“不錯,是師父的乖徒弟,為師去準備飯菜。”景湛擡手呼拉阿聞的頭,把他梳好的頭發又摸亂,朝身後的房間瞧一眼,房門緊閉,他豎跟食指在嘴前,小聲說:“你哥哥還在睡,這幾日折騰的厲害,別去吵他,掃雪輕一些。”

交代完了這才攏一攏身上披着的大氅,惬意地朝廚房走。

阿聞謹遵師父教誨,掃雪聲輕如細蚊,生怕擾到哥哥歇息。

因為動作輕,速度也慢,這才掃完一片院子,飯香味已經從東邊廚房蔓延過來,直直逼向阿聞,惹得他肚子直叫。

還沒來得及把掃帚放下,就見景湛端個木盤,上面放了碗瘦肉粥和幾個小菜,越過他徑直進了房間,連瞧都沒瞧他一眼。

阿聞呆立在原地,手一松,掃帚摔進掃成堆的雪裏。

自己這個徒弟簡直沒有人權啦!

好歹也瞧一下!

阿聞生悶氣,捂着肚子進了廚房,掀開蓋子一瞧,鍋裏還剩不少的粥,沒了蓋子,熱氣不受控的向外竄。

方才的悶氣被香味沖得一幹二淨,阿聞興沖沖地舀了一碗,吹去熱氣,燙嘴地喝完半碗,心裏美滋滋的。

房裏暖和,燒了爐子,蘇忘離窩在被子裏,還沒醒,露出半截脖頸上全是斑駁紅痕,景湛自知把人折騰狠了,心裏也不是滋味,誰讓這小狐貍回來第一件事不是來找自己,而是去山下開什麽道觀,不給他點顏色瞧瞧,自己這黑龍尊君那不是白封的嗎。

飯菜香味飄到蘇忘離這邊來,他這幾日沒正經吃什麽東西,每日就讓景湛摟着睡,睡醒就給折騰,肚子裏沒點油水,可依舊窩在被子裏不動,倒不是他耍脾氣,而是真的不剩丁點體力,就連維持人形都勉強。

他自以為能夠投個凡胎,誰想到造化弄人,他竟然又成了青丘九尾狐,不過這次不再是半妖,他有九條尾巴,他可以與景湛生生世世在一起。

“該起來了。”景湛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過來,手指沿着露出的半截脖頸朝下滑,撓得蘇忘離後頸肉癢。

蘇忘離打了個顫,轉個身拿眼睛看景湛,雙目眨一眨,沒動。

“不行,起來吃點東西。”景湛毅然搖頭,說:“用這種眼神看我也不行。”

蘇忘離見這樣不頂用,又轉回去,不理他。

誰知道停了一會身後沒聲音了,蘇忘離以為景湛知難而退,嘴角的笑還沒晚上去,連人帶被被景湛抱起來,景湛一手托蘇忘離肩膀,一手托腋下,把人直接抱到桌前。

棉被滑到地上,屋裏熱氣燒的足,蘇忘離穿一身亵衣也不覺得冷,他以為景湛會把他放到凳子上,誰知道景湛坐下,把自己放腿上,像哄小孩一樣。

不是沒有過這種姿勢,兩人床第之上什麽姿勢沒試過?只不過如今外面天明,又不是那種時候,這樣坐蘇忘離難免覺得羞恥。

“景湛,你把我放下來,我自己吃。”蘇忘離想掙下去,景湛鉗住他的兩只手臂稍一用力,蘇忘離就掙不開,只能老實的張嘴去喝景湛遞過來的一勺粥。

景湛把粥揚去熱氣,給蘇忘離一勺勺喂下,偶爾夾幾個小菜給他變變味,摸上蘇忘離鼓出來的肚子,他才滿意的把碗放下。

“好好收拾收拾,今日勾闌和蕪擇要來。”景湛說。

蘇忘離吃飽了就想睡覺,現在已經趴在景湛身上困得阖眼,聽到他的話又掙紮着要起來,被景湛伸手摸住後心壓回去,他就靠在景湛肩上,轉個頭,鼻尖抵住景湛側頸,悶悶說:“他們來做什麽?”

熱氣撲到景湛脖子上,他有些心猿意馬,低頭親一親蘇忘離的鬓間,說:“來玩吧。”

蘇忘離沒回話,拿額頭在景湛肩膀上亂蹭,被景湛制止。

他就又拿那種眼神看景湛,看得景湛有些把持不住,直接拿手捂住那雙勾人的眼,說:“快點穿衣裳,不然我讓你五天下不來床。”

蘇忘離已經親身體驗過,他知道景湛說過的話絕對能做到,懶洋洋地蜷起手一錘景湛的肩膀,把埋在他肩頸裏的腦袋不情願地擡起來,朝景湛一吹氣,就要起來。

撩了人哪有那麽容易就能跑的?

景湛二話不說鉗住蘇忘離後頸往下壓,咬上去,綿長纏溺。

等他們兩人慢吞吞地從房間裏出來,勾闌和蕪擇已經到了,一人提一壇陳釀,坐在前殿裏,阿聞給二人沏好茶,正猶豫着要不要去叫師父和哥哥,誰知道那邊兩人已經過來了。

景湛牽着蘇忘離,看見那兩個坐得端正的仙君也沒打算放開。

景湛如今不同以往了,他是天帝親封的黑龍尊君,按品級要比勾闌蕪擇還要大,應該是勾闌蕪擇二位拜他才對。

勾闌蕪擇見他過來,眼睛瞥上底下牽緊的兩只手,蕪擇餘光看向勾闌,果然嘴角微抽。

“不必不必。”景湛伸手擋去二人行禮,讓人坐下,說:“你們也算我師父的家人,大家都是一家人。”

他那副模樣,蕪擇都要忍不住豎起大拇指,給他一句“不愧是你”的評價。

誰知道這時候勾闌蕪擇身後突然站出來個身影,阿聞一開始也沒看見,現在才瞧見。

這男孩看上去比阿聞小幾歲,長得也沒他高,但是板着張臉,不茍言笑,小小年紀一副老成模樣。

蕪擇一瞧才想起來,牽着小孩的手把人帶到前面,蘇忘離才看清這小孩模樣俊,劍眉星目,比起阿聞更顯男子氣概。

“這是天帝的小兒子,在天上待着煩,不老實,天帝拿他沒辦法,就說把他送下來。”蕪擇伸手撫一下小孩的發,說:“你也知道天帝刀子嘴豆腐心,哪舍得真讓小二子去凡間受苦,這不想到你們在蓬萊山,就讓我把人帶過來嗎。”

蕪擇指指景湛,說:“阿離,去叫師父。”

阿離沒說話,也不叫人,站在蕪擇身旁。

勾闌見樣朝蘇忘離景湛一攤手,說:“一直這樣。”說着靠兩人近些,又說:“別看他現在老實,腦子裏指不定想什麽鬼點子呢,沒多乖。”

景湛颔首,對站在一旁滿頭霧水的阿聞說:“以後好好照顧弟弟,阿離就是你師弟了。”

阿聞難以接受,不是說他師父有了其他徒弟,而是,師父在他眼裏都是個長不大的小孩,什麽事也是他跟在後面收拾爛攤子,除去傳授些功夫,生活上還不如他這個徒弟,如今要他再照顧一個,這不是難為人嗎。

“師父,我......”

阿聞急于反駁,手上溫熱,他被阿離拉住,阿離睜大一雙星目擡頭瞧阿聞,喊了聲:“師兄。”

“不”字卡在喉嚨裏,再也說不出來,阿聞認準這聲師兄,認命地點頭。

院子裏的積雪化去不少,但還剩很多,慢慢映上月光。

四人從天明飲到天黑,勾闌蕪擇喝得不少,回去的時候沒控制住,勾闌直接栽進樹林裏,被蕪擇扯住後領揪回天上去。

蘇忘離喝得也不少,基本上都是和勾闌喝的,勾闌喝醉了也沒平常那麽正經暴躁,拉住蘇忘離的手就一個勁道歉,說什麽“對不起你”,景湛眼看自己媳婦的手被人抓了,立馬暴起,把綠王八的手扯開,護住蘇忘離。

勾闌也不生氣,還是一個勁道歉,直到被蕪擇揪走,嘴裏還在吓嘟囔。

兩個孩子看不懂他們這些大人間的事,阿聞生怕阿離看見這些有心理陰影,立馬哄着人去院子裏堆雪人。

蘇忘離被景湛扶回屋,把人放到榻上,誰知道蘇忘離抱住景湛抱得緊,說什麽也不松手,景湛怕自己硬扯傷了他,就只能順着他。

“師父,忘離,你先放手,我替你把衣服脫了。”景湛哄道。

懷裏的腦袋也不知道是在蹭他還是在搖頭,反正就是不放開。

景湛覺得有些軟毛在撓他的下巴,垂眸望下去,才看見蘇忘離不知道什麽時候蹦出來的狐貍耳朵,熱氣撲進耳朵裏,弄得他直動。

景湛一只手順着蘇忘離後背滑下去,摸到一根軟絨絨的東西,他輕聲笑起來,離開些距離看蘇忘離通紅的臉,說:“師父,狐貍尾巴出來了。”

冬夜漫漫,長得似乎沒有盡頭。

一人站在琉山雪潭大門前,厚重的大氅下,那襲青衣被風吹拂,他呼出口熱氣,戰得直,微挑的鳳眼裏是抹不開的雲霧。

當值的門衛瞧見了,見那青衣眼熟,像是他琉山雪潭的衣服,可仔細看又有些許不同。

他跑過去,問道:“我見公子站在這也有些時候了,是來求學還是怎的?我好向當家的通報一聲。”

柳徹寒沒回答,嘴角翹起來,搖搖頭,轉身離開了。

他是彌光救下來的,當他蘇醒之時,就曾問過,柳千山是否也能回來。

彌光不答,只說:“萬法皆生,渺渺紅塵,若相遇,皆為緣。”

他自茫茫大雪裏來到這,又自茫茫大雪裏離開這,天下之大,他想,是時候去走一走師兄去過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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