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三日(1)

喪禮第三天,也是個陽光璀璨的晴天。這同樣意味着,成為孤魂的栾樂依然被困在這一方小地方,無處多行。栾樂感覺十分沮喪,想她做人時諸事不順,做鬼竟也衰氣連連。生命中僅剩的回魂七日,莫不是都要浪費在這裏。

時間轉而又一次臨近正午,陽佟妝容精致,神色得意地指揮下仆幹活。栾家爺爺派人通傳了一聲,沒有下樓。加上栾懷開因事未歸,用膳的人數便只剩她一個。

飯菜一道道端上餐桌,數量不過平日裏的三分之一。陽佟心中了然,“哐當”丢了手中的刀叉,命人喚廚娘楊嬸過來。新仇舊恨夾雜在一起,使得她說話尖酸又刻薄:“你算個什麽東西,竟也敢自作主張。”

楊嬸掀了一下眼皮,語氣平平:“夫人教訓得是。”

陽佟碰了軟釘子,也并不惱羞。她勾唇笑着,輕描淡寫地回她:“不想幹了,就滾。”

假使栾樂還活着,她簡直也想挺直胸膛,惡狠狠地這麽嚣張一句。往日裏忍氣吞聲,她零零碎碎也受過楊嬸不少的嘲諷與白眼。

栾樂美滋滋地期待能有場好戲,只可惜楊嬸并沒有如她所願,與陽佟嗆腔。她垂首斂目,站着不動,權當沒聽見。

陽佟哼了一聲,又道:“還愣着做什麽?去給我拿副新餐具。”

餐廳裏的仆人們眼觀鼻,鼻觀心。這話陽佟故意說給楊嬸聽,于是便沒人動一動。楊嬸雙手貼上圍裙抹了抹,一言不發回了廚房。栾樂跟着她的步子,也一同飄進廚房內。

後廚還有正在忙活的女傭,楊嬸随便撿個人踢一腳,面色終于忍不住嫌惡起來:“去給那個女人送套刀叉。”

女傭猛不丁被踢得跪倒在地,卻也像習慣了般,沒有流露出過多的表情。她端着餐盤外出沒一會兒,又原樣回來了。女傭将餐盤放在楊嬸面前,懼怕道:“我不行,夫人點名叫你去送。”

楊嬸嘲諷笑道:“誰理她。”

女傭偷偷瞥楊嬸一眼,又怯懦道:“夫人還說,你要是不去,就立刻收拾東西滾蛋。”

楊嬸吃了一驚,轉而神色傲然:“她敢?!我辛苦一輩子侍奉栾家,栾家……”

“你真不去呀?”女傭打斷楊嬸的喋喋不休,小聲問了一句。沒等楊嬸再聲明些什麽,她便迫不及待地對身後的人說道:“這位大哥,事情你也都聽清了罷。”她側着身子避開廚房出入口,緊接着進來的兩名成年男子抓住了尖叫躲避的楊嬸,一路拖行,直接把她丢出了栾家大宅。

栾樂目瞪口呆,圍着陽佟轉來轉去,不停感慨:“厲害呀,我的媽。”她甚至專門飄去楊嬸曾經居住的房間,女傭們早已将楊嬸的東西清理出來,丢進了垃圾存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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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佟也是志滿氣驕,正想借機指點她的傻女兒兩句,然而視線掃過空蕩蕩的身側,她才後知後覺想起來,栾樂死了。

夜深霧重時,栾懷開疲憊歸來。他的神色恹恹,在踏進栾家大門的那一剎那,往昔始終挺直的背脊竟也受不住般,垮塌下來。他坐在沙發上,雙手捂了臉,嘆息哽在喉間,時間一分一秒過得極苦。

在栾樂的記憶裏,她似乎從未見過父親如此模樣。就連當年推開房門,親眼目睹栾千和與衣衫淩亂的她,栾懷開也只是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栾千和,到我書房裏來。”

栾千和并不慌亂,他甚至是從容不迫地為栾樂合攏了衣服,扣上兩粒衣扣。栾樂無措地看向栾千和,眼角沾着莫名水漬。她的耳垂發熱,臉頰發燙。在栾千和的注視下,栾樂不自在地動了動腦袋,想散落下一些碎發,掩去耳後他方才宣示主權的貪婪咬痕。

栾千和若有所覺,無奈地用指尖戳栾樂的額頭:“小沒良心的。”他道,“不許亂動,在這等我。”

“好。”栾樂低頭。

栾千和又道:“樂樂,我喜歡你,這并不是一件讓人羞恥難堪的事。”

或許吧。栾樂在心中回答他。

時間過去了良久,也可能栾樂只是發了會兒呆,栾千和就回來了。

“他說什麽?”栾樂下意識避開主語。

栾千和好整以暇地看她:“你覺得他會說什麽?”

栾千和模樣輕松,想必事情并沒有朝着栾樂所期望那般的發展。栾樂動了動唇,勉強道:“‘你們這樣的是不對的!你們必須要分開!’大概是這種話?”

“是有這麽說過。”栾千和故作沉思,“或許還有呢?”

“……”

栾千和坐回原處,面前的栾樂裹住一圈被子,眼神放空,整個人像是一棵脫水過度的皺巴胡蘿蔔。見栾千和伸手,栾樂微微眯眼,習慣性地去尋找他的掌心。

“摸摸,莫怕呀。”栾千和耐心哄她,掌心輕柔地撫摸着她的額頭。他為他膽小的胡蘿蔔理順了亂糟糟的發絲,他單是注視着她,便心生歡喜。

栾千和躺在栾樂的身邊,隔着被子把人抱了緊實。栾樂一動不動,直手直腳地僵硬躺着。栾千和伏在她耳畔笑她:“唔,老頭子并沒有反對我們的事。他還說:‘樂樂年歲小,要注意安全’。”

“……”

“樂樂,我會對你負責的。”栾千和道。天塌地陷,他一力承擔。

而栾樂背對栾千和,在一種幾近冷冰顫抖的恍惚裏,她困倦地說:“我想睡了。”

那時的栾樂,認清了一個殘酷現實。在父親的心中,她或許連“女兒”的身份都算不上,她不過是栾家繼承人——栾千和的一個“玩具”——所以沒有“不可以”,只有“別太過分”。她一直以來都把自己想象的過分重要了。

更可笑的是,只有她拼命想要遠離的栾千和,才傻兮兮地把她當心肝、當寶貝。

幾個月後的成績放榜,栾千和被一所地域跨省的著名高中錄取。去一次學校,單程往返所需的時間遠超半日。栾懷開指明要栾千和離開栾家大宅,搬去住校。

狡猾敵人所給予的永遠是致命一擊。無聲無息中木已成舟,反抗皆盡是徒勞。

栾千和說:“樂樂,我把你帶走好不好?”

栾樂攥緊手中的筆,沒有作聲。

栾千和無力地趴伏在一旁,神色哀傷地凝視她。等不來回應,他不安地伸手去摸栾樂柔軟的臉頰。

栾樂扭頭,叼住搗亂的手指,故作兇狠地瞪他。

栾千和搖晃手指,連帶着也搖晃了栾樂的腦袋。他極配合地驚訝,道:“咬這麽緊實?”

“對,寫作業的栾樂,超兇!”

“哈哈,”栾千和笑她:“那作業寫得怎麽樣了?”

栾樂條件反射去捂,卻還是被栾千和掃過一眼。發現栾千和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明顯,栾樂羞恥地要與栾千和拼命。

栾千和讨饒:“哥哥剛才雖然看見了什麽,但是哥哥不說。”

“哥,你不要搗亂。”栾樂控訴他,“我是在預習新課程,明天就要開學了。”

栾千和輕聲道:“明天哥哥也要去住校了啊。”

栾樂不舒服地皺眉,像是在和誰賭氣一般,道:“你那個高中很難考,我當然要加倍的努力學習。”說完,她自個覺得不好意思,把臉埋進書本裏,手在空中胡亂地揮:“所以,別再打擾我!”

“好啦,哥哥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栾樂屏氣凝神等着,然後她聽見栾千和難得猶豫,他問:“你——喜歡我嗎?”

栾樂有些頓愣,她定定看向栾千和。兩人對視,栾千和不自在地別了一下眼,待視線重新回至栾樂身上時,他像是鼓足勇氣般,沖她微笑。那是少年遇見了心愛的姑娘,一個飽含期待的羞赧笑意。

栾懷開曾在喪禮上說,他對不起栾樂。

其實無所謂誰對不起誰,每個人都不過是在自己既定的軌道上行事。他身為父輩,見不得家中兩個血緣小輩厮混在一起。而他的手段也十分幹淨利落,在栾家爺爺的強壓幹涉之下,他沒能對栾樂采取措施,便送走了栾千和。

無論從何種角度分析,該被送走的都應該是栾樂才對。大抵是栾家爺爺活得歲數大了,滿不在乎地任性起來,護了她一把。遺憾得是留下來的栾樂,并沒有活得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

是致·郁·系啊(敲黑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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