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時隔幾年在來到侯府,宋晉庭不得不感慨人的記憶十分神奇。

遠在他鄉時,他總夢回年少與謝幼怡在這府邸追逐玩鬧的畫面。不拘束是草長莺飛的二月天,抑或是庭院白雪皚皚,侯府的一枝一葉都清晰無比,以至于他如今踏足恍若時光交錯。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把他拉回現實。

持刀嚴陣以待的府兵,可不是他記憶裏有的。

宋晉庭緩緩擡頭,看到安平侯自府兵身後走來。

興許是日子無憂,連歲月都優待,中年男子看着反倒比以前還顯得年輕精神。

他不覺想到還在異鄉的父親,兩鬓早已發白,連背都伛偻着。有時候,老天爺就是不公平的。

“宋晉庭,闖我侯府何為?!”

安平侯站定在上房大門正中,是沒想到他腳步那麽快,府兵剛到他人已經闖過來了。

宋晉庭面對質問,收回目光,語氣淡淡:“本官已經說明來意,侯爺還是随我先到掌戎司,省得片刻都指揮與校尉來到,亮出兵器,更驚擾家眷。”

說話間,手不自覺撫了撫腰間的劍柄。

這動作落在安平侯眼裏那就是挑釁,可也聽明白宋晉庭暗中給到的提醒。

掌戎司的都指揮使馬上會到,那便是有聖上的旨意了。

所以這小子還在暗指自己是先來通風報信,讓他束手就擒之餘,還得記下這個人情?!

“做你的春秋大夢!”安平侯朝地面呸一口。

宋晉庭不知安平侯是不領情,被罵得眉頭微微蹙起:“本官以為,侯爺還是配合的好……”

“爹爹。”

兩人正對峙,一道女聲從庑廊下傳出。

宋晉庭心頭猛地一跳看過去,安平侯亦回頭,就見謝幼怡已經醒來正站在門檻處,沒拉住人的謝煜鋒急得在邊上撓腮。

“你出來作甚,回去!”安平侯轉身拾階而上,三步并兩步來到女兒跟前,把她往裏推。

她一手抓着門檻,視線落在庭院裏的宋晉庭身上。

他到了掌戎司,一襲瀾袍,過肩織金麒麟紋在日光下面首猙獰。昔日溫潤的少年,已然多了她未曾見過的淩厲。

“他來押爹爹的?”謝幼怡的話是朝父親說的,視線卻在他身上一動不動。

宋晉庭聞言扣着劍柄的手微微用力,她……怎麽回府了?!安平侯臉色不好看,将女兒推進屋,外邊驟然響起婢女害怕的哭喊聲。

哭聲讓在場的人心中皆一凜。

聞聲的府兵霎時沖向院門,卻是晚了。

苗隐帶着人撩着袍子跨過門檻進來,湧進的掌戎司一衆人等踏着地面,腰間武器在奔走中發出讓人心跳加快的震動聲。

沖進來的人根本不用苗隐下令,自發就向上房再沖去,嘴裏高喊着安平侯束手就擒。

宋晉庭腳下亦動了,比任何人都快,躍上臺階把半個身子還在門口的安平侯往裏一掼,在他踉跄不穩時拽上謝幼怡胳膊。

謝幼怡被拽得下意識是要喊出聲,嘴卻被他伸手便捂住。

“窈窈不要喊……”宋晉庭心裏熱鍋一樣,面上絲毫不顯,在她耳邊的聲音再輕柔不過。

她一愣。

謝煜鋒伸手剛扶好父親,就見到妹妹被王八蛋攥着往裏邊的屋拽,并砰一聲關上門。

“宋晉庭!你松開!”

他嘶吼着要撲上去,沖進屋裏來的校尉已經把他撲倒,讓他掙紮不開。在憋屈的受制于人中擡頭,他見到母親被吓得軟倒在地上,父親亦被人按着,有人狠狠用手肘抵着父親的後脖子,迫使着跪倒。

“爹!娘!”

謝煜鋒紅了眼,用盡全身力氣撞開一人。

“敬酒不吃吃罰酒!”

有人兇狠地罵,手中刀柄砸向他額頭。

謝幼怡被兄長悲憤地喊聲驚得回頭,着急得嗚嗚直喊。可她身邊的人并不松開,忽然身子被按得矮了下去,她被他塞進櫃子。

眼前的光暗了下去,宋晉庭的面容還在她眼前。

“窈窈,噓……”他食指壓在她唇上,眼眸很亮,看着她的眼神柔軟而真誠,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不要出聲,不管聽到什麽,都不要動。還記得小時候的躲貓貓嗎,他們找不到你,我就守在外頭。”

宋晉庭話落,果斷反手把櫃子門關上。

砰地一聲,櫃門隔絕了謝幼怡眼前所有的光,讓她一顆心都跟着這片暗色下沉。

而宋晉庭身後已經響起破門聲,是劉九帶着人沖進來要搜查,正好見到他從靠西牆的矮櫃站起身。他又伸手打開抽屜,把裏頭的東西一陣亂翻,不少東西被他撥到地上,有個不知裝什麽的瓷罐掉出來,在他腳邊摔得粉碎。

劉九看了他幾眼,眼底有戾氣一閃而過,揮着手朝校尉們高喊:“搜!看看有沒有什麽可疑的信件!”

謝幼怡耳邊就不斷響起重物砸倒的聲音。那些動靜仿佛都砸在她心頭上,勾起一些她不願意想起的舊憶,額頭滲出大顆大顆地冷汗,胸口憋悶得要炸開一般地疼。

一道細小的光束就從櫃門的縫隙照了進來,她呼吸停滞,很快,那道光又被遮得嚴實。他剛才的話又回響在耳邊。

他說他守在外頭。

謝幼怡難過地閉上眼,明白宋晉庭是為了把她藏起來,才有剛才那些舉動。至于為什麽獨獨藏她一個……她手輕輕顫抖,那年宋家被抄,她偷偷跑去想尋他撞見的畫面清晰在腦海裏回放。

婢女們的尖叫求饒,掌戎司那些校尉淫|邪的大笑聲,那些人……那些人仗着皇命,盡做無法無天的惡事!

“宋佥事,方才就見你站這,莫不是這邊有什麽?”

校尉們紛紛朝劉九禀報沒有找到東西,劉九沉吟片刻,看向宋晉庭,是有些懷疑。

宋晉庭卻不急不緩伸手摘下腰間長劍,裹着劍尖的端鞘朝下,毫無預兆重重往地上一砸!

沉悶的聲響在屋裏回蕩,劉九因他動作眉頭跳了跳,微微眯起眼。

他迎着劉九的視線,這才懶懶地說話:“原來這位千戶認得我。怎麽,千戶是覺得本官今日剛上任,特意來個下馬威相迎?先是大肆占了我先到的地方,這會又是要逼供還是怎麽?”

他最後一句話拉長了尾音,眼角亦跟着往上一揚,乖戾地笑着。

溫潤的男子露出與面相截然不同的脾性,讓劉九大大吃驚。

更何況他言辭直白,一點餘地都沒有留給彼此。

新官上任三把火,官大一階壓死人,劉九明白自己不退一步,出了這道門宋晉庭恐怕第一把火就先燒到自己身上。

掌戎司是內鬥嚴重,卻也有不成文的規定,就好比剛才,宋晉庭已經在這屋子搜查,他就不得再插一腳。

如同猛獸圈地盤,這個範圍內找到的東西,都歸先到的人所有。要是占了別人的功勞,即便被背後被弄死,其他同僚也只會看熱鬧。

劉九剛才确實是看輕宋晉庭,打心眼裏看不起他走太子的關系,抱着宋晉庭初來乍到不懂規矩的僥幸心理。可眼下對方何止是懂,就差一劍朝他紮過來了!

“佥事說笑。佥事今日将将上任,手下還無趁手的兵,屬下是想盡一些綿薄之力。”劉九臉色幾變,最後笑開朝他抱拳拱手。

“唔……那是本官誤會千戶了。”宋晉庭也笑,一并側看身,朝櫃子指了指,“來,這兒你們還沒有查。”

劉九哪裏還有心思去搜查,在他跟前裝孫子已經夠怄氣的,忙道不用:“方才佥事當着大家夥面搜過的,哪能還有什麽遺漏。”

即便這個時候宋晉庭真在這櫃子裏發現什麽,劉九也不會再去沾一點。

宋晉庭意味不明輕笑一聲,手中長劍又在石板地上敲了敲,不輕不重,整整三下。然後握着劍把它扣回腰間,率先邁步往外走。

劉九被那聲笑笑得老臉都快挂不住,餘光掃了眼那個矮櫃,一句話沒敢再多說,別提多憋屈!

外邊廳堂的光景亦如狂風過境,座椅皆翻到在地上,滿地瓷片。謝煜鋒面朝地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身邊是不斷落淚呼喊的安平侯夫人。

至于安平侯,宋晉庭腳步頓了頓,看向庭院,就見安平侯被五花大綁押在苗隐跟前。

有人從隔壁廂房擡出幾個大箱子,上面都是一堆書籍和書信的紙張,宋晉庭往間中縫隙一掃,發現被陽光反射的一片銀色。

下邊遮蓋的是白晃晃的銀子!

有人見到他從裏邊出來,快速把箱子合上,朝苗隐禀報道:“禀都指揮使,這裏頭都是書信。”

“封箱,回去好好地查,一個字都不得放過。”

苗隐下巴微擡吩咐一句,見到他過來,又颔首道:“裏邊如何?”

宋晉庭淡淡笑着,往身後指去:“這位千戶搜查得仔細,并無發現。”

劉九只能從他背後走上前,附和着說是。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麻煩安平侯自個說了。”苗隐回頭朝正用眼瞪宋晉庭的安平侯陰恻恻地笑,一揮臂揚聲道,“回!”

那些校尉蝗蟲似的,嘩嘩湧出庭院,押着安平侯浩浩蕩蕩離開。

宋晉庭走到院門口回頭朝內室方向看了眼,眸光暗沉離去。

上房的庭院霎時變得安靜極了,府兵和管事都被掌戎司的抓走,許久之後才有戰戰栗栗的丫鬟哭着跑進來,去幫使不上力氣的安平侯夫人把謝煜鋒扶起來。

謝幼怡側耳聽着外頭腳步聲走遠的動靜,在心裏默默數到三百數才打開櫃子,跌跌撞撞從裏邊出來。

她剛來到廳堂就見到兄長額頭滲着血,直順着臉頰往下淌,連唇色都褪得幹幹淨淨。

“快,快去請郎中!”她慌亂地從袖子裏掏帕子給兄長捂着傷口。

安平侯夫人淚眼模糊幫着按住傷處,擔憂地看向女兒:“窈窈可好?你爹爹被抓走時一直朝我搖頭示意,我就沒敢喊,晉庭他……”話說着眼淚又落下來。

“娘,他把我藏起來了,沒有人看到我。”謝幼怡手在微微發抖,是在後怕,卻又字字堅定,“父親的事不會與他相關。”

安平侯夫人聽到女兒沒有被那些人碰到一根指頭,再度泣不成聲。

在娘親的哭聲中,謝幼怡忍住眼眶泛起的酸意,按着娘親的手背道:“娘,那些人沒有抄家,也沒有在侯府挖地三尺,必定是聖上沒下達這項旨意。不然他們哪肯輕易就走了,恐怕連我們都得被抓到那不見天日的地方去!爹爹的事未必就做最壞打算,女兒要出門去,先到學院,看能不能見到楊院士。你帶着哥哥先到昌順胡同的別院,侯府先不呆了,以防那些人再過來。”

好歹女兒兒子都還在身邊。安平侯夫人把眼淚咽回去,總算冷靜了許多,握了握女兒的手心說:“窈窈快從後門出府去,起碼得讓別人知道你當時不在府上!我試試給皇後娘娘那邊遞個請安折子,只要娘沒派人給你送信,你就留在書院。”

不管如何,現在還留有給他們去周旋的時間。

謝幼怡點頭,繪雪織墨還算經歷過事,比一般丫鬟都鎮定,給謝幼怡重新換過一身衣裳坐馬車從後門出去。

剛走到巷口,有一人從邊上的青蓬馬車跳下來,直接攔了她們的去路,走到馬車跟前低聲說:“姑娘,我們公子說有東西落在姑娘身上,讓小的給姑娘引路。”

繪雪織墨緊張看向她,謝幼怡手慢慢探向袖籠,摸到那枚玉扳指。

作者有話要說:  宋晉庭:柳暗花明又一村~

安平侯:你怕是想屁吃

————

感謝在2019-12-23 23:06:55~2019-12-24 23:57: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軒軒媽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