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滾燙的茶水潑來, 好在謝幼怡反應迅速,偏頭側開身子堪堪躲過, 只餘袖子沒能幸免。被淋得濕一大片, 水珠滴答着。

唯一慶幸的是袖袍寬大, 滾滾熱茶沒能沾到她皮膚,被袖子盡數吸去,免了一頓皮肉苦。

宮女吓得跪地哭出聲, 連連磕頭求饒。

腳滑的惠嫔崴得不清,哎喲哎喲叫着, 從裙下踢出一顆珍珠:“誰人的珠子掉了?!”害得她差點摔倒,疼得兩行淚都下來了。

好好的又起一事端,皇後快步過來, 自然有宮人先把珍珠拾起來給她看。

不起眼的珍珠,被碾得蒙一層灰, 沒有什麽特別的。

謝幼怡掃了眼,悄悄打量皇後的面色。

那張端莊的臉沒有太多變化,寡淡的和她差不多了, 她知道這事就該不了了之了。

在場的都是女人家,多戴有鑲嵌或墜着珍珠的玩意兒, 要追究只會鬧得滿場不自在。

果然,皇後讓宮人收好珍珠,淡淡吩咐:“扶惠嫔回宮歇着吧。謝姑娘燙傷沒有,快快扶姑娘去更衣,讓太醫也過來。”

謝幼怡任濕噠噠的袖子垂着, 向皇後道自己無礙:“只是濕了袖子,片刻就幹了。”

她進宮匆忙,根本沒有準備另外一身衣服,原以為太後很快就攆她出宮的。

太後已經皺着眉頭過來,直接吩咐桑嬷嬷:“你帶謝丫頭去更衣吧,讓太醫也到慈寧宮。”說罷,目光有深意地掃向皇後。

皇後被看得臉色鐵青。

太後……這是懷疑她動的手腳?

這讓桑嬷嬷帶人走,是防着她的意思嗎?

皇後站在那裏,憋屈得手心發涼,對太後這樣掃自己臉面萬般不滿,偏還得笑着說是。

謝幼怡有顆玲珑心,從茶水潑來就起了警惕,見是桑嬷嬷要帶自己離開,便放心跟着去了。

太後再如何,也不會用這樣拙劣的手段來潑茶,有的是逼迫自己的手段。而且惠嫔那一摔不假,可能就是巧合了。

随着謝幼怡一走,也帶走皇後臉上大半的笑容,從婆婆那受的委屈,自然而然轉嫁到最有可能嫁禍她的人身上去。

皇後暗藏淩厲的目光,掃向德妃賢妃,悄悄吩咐心腹宮人幾句。

宮道幽靜,謝幼怡不緊不慢地走着。

“姑娘可有被吓着?”桑嬷嬷瞧了她幾眼,伸手要扶她。

她可不敢勞煩太後的人,不動聲色避開回道:“熱茶傾下來,是吓一跳,還好沒有真倒身上來。不然得受一頓疼的。”

小姑娘遇到這樣的事,還是朝臉上招呼,險些被毀去花容月貌,說怕才是常情。

桑嬷嬷笑了笑安慰道:“姑娘沒帶衣裳進宮,我去給姑娘找身差不多的先換上吧,委屈姑娘了。”

她卻搖搖頭,“不敢多勞煩嬷嬷費心。娘娘已經見過我,我就不在宮裏給娘娘添麻煩了,嬷嬷回頭替我請示娘娘一聲,幼怡可否告退回家。”

“這……”

桑嬷嬷為難,心想謝家姑娘真是個聰慧的,順勢告退,太後也不能再押着人不放。那樣堂堂太後和那些強搶民女的流氓沒有什麽區別了。

“我一會就給姑娘請示去。”桑嬷嬷只能是去。把她帶到慈寧宮,交給兩個小宮女,再重新到禦花園走一趟。

這樣的事免不得她親自跟太後說明,看看太後到底是什麽意思。

謝幼怡就在慈寧宮配殿安靜坐着,等了約莫半刻鐘,桑嬷嬷還沒回來,倒是等來一個腳步匆匆的宮女。

宮女的裝扮應該個有體面的姑姑,說奉命領她出宮。

謝幼怡徹底松一口氣,跟着那位姑姑往宮門方向走。等從慈寧宮出來,穿過前邊那小片花園,宮人回頭說再過一道門就不屬于後宮地界,讓她緊跟着。

她對這裏依稀有印象,看到不少內侍從一處出來,應該是內務府。從這裏再過去,還有一小片園子,側邊就是西華門……看着看着,她腳步卻忽然一停,“太後娘娘沒讓你幫我備車駕嗎?我沒有坐家裏的馬車進宮來。”

宮人從容地轉身笑着說:“備在宮門口了,姑娘放心跟着奴婢就是了。”

謝幼怡心頭猛地跳動。宮女舉止表情沒有什麽太多破綻,卻毀在特意加的姑娘放心幾字上。

在宮裏,又是太後的人相送,她能有什麽不放心的,分明是對方心裏有鬼!

自己還是被人算計的想法浮上心頭,她暗暗打了個寒顫。

“嗯,是要走快些,風吹得有些涼,我這風寒還沒好呢。”好在她有木然的一張臉,心裏再驚濤駭浪,亦讓人看不出端倪。

宮人見她一切如常,只當她被哄住,繼續往前帶路。

待走過內務府,來到僻靜的小片園子,謝幼怡知道這裏應該就是宮人的目的。這片園子說偏僻不偏僻,但往來的人不多,可若有心算計,這樣能随時遇到人的地方才是最好的!

謝幼怡找準一個岔道,飛快就鑽了進去。宮人走近十步才反應過來身後沒有聲音,一回頭,除了一眼望盡的灌木叢,哪裏還有美人的影子?!

“謝姑娘!謝姑娘?!”宮女慌了,喊了幾聲,但很快就不敢再喊,捂住嘴巴急急慌慌亂竄地找人。

可惜宮女跑出一身汗,也沒能找到人,站在原地驚惶不定,已經猜想到是自己被看穿。重重一跺腳,終于撒腿就跑遠,也不知是去報信還是幹什麽。

此時的安平侯已經見到皇帝。他知道自己來了,皇帝勢必先見他再見宋晉庭,根本不慌不忙。宋晉庭再有小九九,也不及他快。

皇帝聽到說謝幼怡被太後傳進宮,再看到安平侯跪在地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訴說自己就那麽一個女兒,還在病中,怕她害怕受驚吓要接回家去,眼角直抽。

皇帝又不是個蠢的,瑞王的心思多少知道,再有太後一出馬,為的是什麽都不用猜。

他暗中一直重用安平侯,謝家肯定是能配瑞王的,但不是這個逼着人閨女進宮點鴛鴦譜的配法啊!

瑞王那個混蛋要娶人姑娘,怎麽不知來求他這父皇,反而轉道讓太後幹預,弄出個叫他不好面對安平侯的局面來!

“愛卿先別着急,朕就派人去問問。”皇帝只能先安撫,不能讓人真寒了心。

結果這一問,人閨女居然在宮裏丢了!

皇帝看着安平侯一張臉慢慢蒙上沉色,暗道不好,果斷叫禁衛進來,讓快點把人找出來!

而皇帝跟太後那麽一要人,謝幼怡不見了的事自然會露出點風聲,皇宮又藏不住秘密,耳目聰敏一些的都多少聽到消息。

在外邊候着的宋晉庭聽到皇帝喊禁衛時就覺得不好,再見到安平侯陰沉着臉跟着禁衛一道出來,他上前問:“出什麽事了?!”

“窈窈被人騙出了慈寧宮!”安平侯閉了閉眼,下盤不穩地晃了一下。

宋晉庭一顆心霎時被高高挂起,腦海裏閃過無數種猜想,卻找不出一點頭緒,被這驚天消息炸得汗毛林立。

他把微微發顫的手背到身後握成拳,“我跟着侯爺一塊找!”

安平侯沒心情跟他再鬥氣,一言不發往慈寧宮方向去。

事情鬧到皇帝那頭,躲起來的謝幼怡并不知道,但她知道,宮裏遲早會傳出她丢了的消息。只要她躲得夠久!

她是在将計就計。

既然有人算計她,但是在宮裏頭,肯定不能要她命。不要她命,還有什麽能算計的,多半就是女兒家的清白了。

她不知道算計自己的人誰,可能會是皇後,不願意讓她順利嫁瑞王。也可能是太後,索性拿捏死她,等她嫁進王府,不管為妾還是為妻,都是皇家的人了,難道還不幫着皇家遮掩這些醜事?

讓她就此屈服,她是不能夠的。何不如就當自己真不清白了,躲起來,任誰也不讓找到,等天色再暗一些再現身,編個自己逃出來的故事。到時他們查不出是誰算計的她,對她下用手段的人又無法承認事情是他們做下的。到最後,她在皇家出事,鬧出動靜毀了名聲,好歹是功臣之後,皇帝對謝家只有愧疚,也不可能讓她嫁皇子。

如此一來,一個無關緊要的名聲換皇帝往後對謝家的寬容,不比她嫁皇子還得應對更多麻煩事強得多?!

她不願意入皇家,不就是厭惡這種無所不在的算計嗎。

謝幼怡覺得自己走這一步,能徹底擺脫瑞王的糾纏,是最劃算不過的買賣。即便貼緊冰涼散着腥味的泥土,她都無比輕松,她就是一輩子不嫁人,也能過得自在!

而她藏身的地方正是一大片芭蕉下,蕉葉被秋風吹得發黃,還掉落不少蓋着地面,邊上有低矮的灌木叢,泥土又松軟。她靈機一動在緊挨灌木叢的芭蕉根處擠出一塊容身的地,正好夠她鑽進去,前後一遮一擋,再用落下的葉子當遮蓋,誰能想到這裏能夠藏下一個姑娘?

即便走到跟前,都極難發現。

謝幼怡把自己縮成團,像一只蟄伏的小獸,耐心地等适合的時機,再露出獠牙讓所有人猝不及防被她反手掌控!

外頭已經天翻地覆,禁衛在一處池子找到溺斃了的宮女,把人拉上來,發現剛斷氣不久。安平侯見到宮人的屍體,眼睛赤紅,禁衛指揮使命人下池子去尋。

宋晉庭站在湖邊,一雙眼死死盯着湖面,生怕一眨眼,就有人傳來什麽不好消息。

池子很小,并沒有搜尋到什麽。

池子沒人,謝幼怡也沒有找到,更沒有消息,整個人就在宮裏憑空消失了一樣。

安平侯得到結果,渾身力氣都被抽光了似的,往地上一坐,再被涼涼秋風一掃,昏昏沉沉的腦子清明不少。

宋晉庭還站在池子邊,聽着禁衛又四處散開尋人的動靜。

他們找人有快小半個時辰了,如果她真的被人哄騙走逼着就範,也該成事暴露出來。可現在根本沒有動靜,剛才還有人跟禁衛指揮使禀報說瑞王在太子那處,兩兄弟都被帶到皇帝那頭。

所以謝幼怡沒見到瑞王,宮門也沒見人進出,所以她人呢?

宮女死了,她人呢?!

難道也遇害在宮裏某處?

可她死了,對誰都沒有好處,即便有人先前陷害安平侯,在宮裏殺人只會暴露更快,這樣做毫無意義!

宋晉庭轉身,打量宮女出事的這片地方。曾經閑适的貴公子經歷幾年磨砺,将他性子裏所有的浮躁都打磨成內斂,越是面對困局,越發沉着。

他細細觀察周邊情況,這裏連着內務府,往後是慈寧宮。

但有人明确看到謝幼怡走過內務府外的宮道,那就要經過這裏,從這邊再過去,是連着的小片園子。

過了園子,西華門就再跟前。

她沒有出宮,又沒有人再見到她折回或者聽到呼救。

所以,她即便被困,就只有這小片的地方。可困住了怎麽可能不呼喊?

她那麽聰明,會看不出宮人有問題嗎?!

只要一喊,就能驚動西華門的禁衛。

如若是她故意不呼救呢?!

宋晉庭心中一凜,有了大膽的猜測。

安平侯也正在冷靜捋事情經過,眼前就有道影子跑過,一擡頭看到宋晉庭甩下的背影,往全邊的小園子去了。

他一手撐地就站起來,連忙跟上去。

秋日的園子在日光下都蒙着層枯灰的顏色。枝頭光禿禿的,枝桠四面八方伸展得張牙舞爪,唯獨常青的灌木叢還翠綠喜人,不至于讓這片地方完全敗落。

宋晉庭來到地方,從每個岔道走過,見的景致都差不多,而讓他有所停留的就是葉子發黃的芭蕉林。他甚至特意繞過灌木叢往裏走了一遭,沒有任何發現。

他不得不喪氣退出來,身上的衣服早被冷汗打濕,黏膩貼在身上。剛剛升起的希望變成更大的失落,在他心頭紮出個大洞,正嗚嗚透着風。

“窈窈!”他一拳砸在芭蕉樹上,挫敗得忍不住喊她的小名。

難道不是他想的這樣嗎?躲起來,也算是她自保的法子之一。

謝幼怡方才就聽到有人走過芭蕉林,先前其實就有人走過,沒有發現她。不過一刻鐘,又有人過來,她免不得緊張,還隐約從縫隙看到一片緋色官服袍擺。

她正猜想這是哪路找她的人馬,結果傳來宋晉庭喊自己小名的聲音。

她險些就跟着應聲,雙手反射性地先捂住了嘴,捂得死死。

何必回應他。雖然不知他怎麽也來找自己,再感激感動,謝家仍舊一堆的麻煩事,沒必要把他拖累在其中。

等傳出她名聲毀了的消息,他也就放棄了吧。

謝幼怡捂着嘴,緩緩閉上眼,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

她心裏默默喊了聲庭哥哥……其實還是喜歡的啊,連被人算計時都沒有的委屈,忽然如狂風席卷,占滿她心頭,眼睛酸脹難忍。

安平侯才跟到地方,就見宋晉庭喪氣走過來,知道沒有結果,惱得轉身就再到別處去。

宋晉庭一腳也跨出了門洞,這個園子根本藏住人,除了那片芭蕉林看着可能,可也一眼望盡!

大概真是他想差了。

他再邁出一腳,就在要與謝幼怡錯過的瞬間,那只腳生生停在半空,旋即再一轉。他瘋了一樣再往芭蕉林跑去,耳邊是自己劇烈的心跳。

還木然捂着嘴的謝幼怡耳邊又響起腳步聲,她心想,又誰還來這兒查看,但是再來人也想不到她藏身地。

一雙官靴卻就那麽停在遮擋這片地方的寬大芭蕉樹根前,還有她剛剛才看過的緋紅官服袍擺。

“窈窈,庭哥哥找到你了……”宋晉庭聲音很低,壓抑着什麽情緒,說着兒時捉貓貓她暴露後常挂在嘴邊的話,是哄誘她露面的溫柔。

謝幼怡眼淚奪眶湧出,一聲低嗚沒能忍住從唇縫溢出。

宋晉庭抖着手,把薄薄一片芭蕉葉挪開,藕色的裙角出現在他眼前,是他在這世上見過最美好的顏色。

他從芭蕉樹幹的縫隙跻身,成年男子的身形把樹往後推得直顫,她就蜷縮躺在那麽小的空間裏。發絲沾滿泥土,淚痕斑駁的一張臉也是灰泥,狼狽得很。

可這是他失而複得的寶貝。

宋晉庭轉身狠狠把那芭蕉樹連跟推倒,終于能完全看到她的身形,他半跪着,伸手将她抱起來。

“找到你了。”他好像就不會說別的話了,緊緊将她擁進懷裏。

謝幼怡埋頭在他頸窩,眼淚一串一串,打濕他衣襟。

她從十二歲後,極少再有哭的時候,可他一句話,就讓她忍不住地泣不成聲。

炙熱的眼淚滾落到他脖子裏,重重砸在他心頭,宋晉庭不可控制的顫栗。

是後怕,見到那個宮女屍首就在心裏散不去的後怕。

“窈窈不哭了,我們這就出宮。”他抱着她要站起來。

謝幼怡哭聲在這個時候就止住了,她拽了他一下,不讓他站起身,“不、不出宮。”

那麽短的時間,她居然哭得打嗝,說話都不太流暢。

宋晉庭反手去握住她纖細的手腕,“不管你在想什麽,我們都先出宮!”

他已經見識過她的狡詐多端,在宋家就差點把他騙過去,她躲這裏,明明知道自己來找她都不出來。肯定就是有算計!

如若不是他察覺折回,恐怕真的再沒有人能找到她!

他心神受各種情緒左右,深邃的五官就染着一層陰郁,整個人都變得淩厲。

謝幼怡就那麽坐在地上,任他拉着都不起來,耍賴似的。見他着急要鬧脾氣了,急急喊道:“庭哥哥,你且聽我說。”

三個字就跟帶了什麽法術,把宋晉庭的動作都定格在原地。

她仰着頭,眼裏還有未散去的水汽,眼神無辜又柔軟,再堅硬的心都抵不住被她看化了。

他神色松動,卻沒有說話。

她緩緩道:“我不躲你了,但還是不能平白連累你,而你也不能覺得能護我,就讓我前功盡棄。我長大了,我有應付那些人的能力,你就信我一回好嗎?”

宋晉庭聽着莫名覺得心酸。那個不小心碰到手指頭都得嬌嬌喊疼的小姑娘說她長大了,說她能保護自己……不但如此,她還在這樣情況下連他都考慮在內,就是不願意讓他牽扯進謝家任何一件事裏。

這是他護了十餘年的小姑娘,還想着護一輩子的人。

他說不清是失落,還是難過,或許還為她過于冷靜而惱怒,心頭五味陳雜。攥着她手腕的手掌亦慢慢松開,最終還是撒開了手。

“好,我不攔你。”他深吸一口氣,把原本要抱她的姿勢換作攙扶。

謝幼怡就跟從土裏被他拔蘿蔔一樣拔了起來,她還踮了踮腳才落在實地上。

他身量比以前更高了,同樣是各自長了快四年,她站在他跟前反倒比以前更矮了似的。謝幼怡覺得剛才的畫面肯定有點好笑,明明是緊張的關頭,她卻在胡思亂想,忙搖搖頭。

這一晃腦袋,沾在頭發上的碎泥土就摔到宋晉庭臉上,還發出小小的聲響。

他伸手就按住她的腦袋,“你怎麽跟小狗似的亂甩。”心境再複雜,也不嫌棄她一丁點兒,去把那些沾在她發絲上的泥細細撚走。

“你怎麽罵人。”謝幼怡經過心情起伏,反倒放松了,“你怎麽進宮來的?”

這樣一問,宋晉庭也懶得計較剛才差點又吵起來的事,說:“是你兄長來找的我,侯爺也進宮來了,你準備怎麽做。”

雖說是不攔她,可該問的還是得問。

謝幼怡聽到居然是兄長找的他,微微詫異,更明白他心裏防備的是什麽,索性直言:“我不會把自己填在這裏頭的,肯定不會。”

宋晉庭得她這句話,心間一動,很想追根到底問一句‘你剛才說不躲我了是哪種不躲’。

沖動在心裏散不去,讓他抓心撓肺,讓他急切得鬓角發汗,比架在火上烤都煎熬。

但還不是時候。

宋晉庭到底是壓下心頭那種追問的迫切。她已經不是自己随便哄一句,就眉開眼笑的小姑娘了,那日在謝家就被她捉弄得狼狽逃竄,他應該換別的方式,換別的方式再慢慢跟她把這些年疏遠的距離拉近。

或許,就像她說的,自己該信她一回。該給信任的時候,就不要小肚雞腸,瞻前顧後!

“我帶你去見侯爺。”他指尖眷戀的再撚動她幾縷發絲,然後收回來,走到她前頭帶路。

謝幼怡在他身後,發現他的身形似乎比站在她跟前更顯高大偉岸,照入她眼眸的光就像水波輕蕩。如若宋晉庭此時回頭,定能看到少女藏在心裏的溫柔都蕩漾在眼波中,哪裏還要他廢心思去追問什麽。

失蹤多時的謝幼怡就那麽在衆人跟前露面,渾身髒兮兮的沾着泥土,雖然衣裳不見破損,卻也足夠讓人聯想紛紛了。

安平侯見到女兒跟宋晉庭一道過來的,什麽都沒說,只關切她身上有沒有受傷。

謝幼怡看着父親急得通紅的雙眼,心裏有愧,可很多話不能在這裏說,只能搖頭表示自己一切安好。

安平侯長長舒一口氣。禁衛指揮使得信跑過來,見到狼狽的謝幼怡,面上不動聲色道:“謝姑娘雖然是找着了,但還得随我到禦前一趟。”

她怎麽不見,怎麽出現,都得跟皇帝說明白。

“窈窈不怕。”安平侯拿出手帕,把她臉上沾的泥擦了擦。

謝幼怡點點頭。

一行人就到了乾清宮,裏面不但坐着太子瑞王,連太後都在。

“幼怡!”瑞王見到她的身影,站起來就要沖過去,被太子迅速拽住。

瑞王回頭見到兄長朝自己搖頭,臉色難看地又坐下。

太後見到謝幼怡,亦難得緊張伸長脖子看她,在見到她滿身都是污泥,一顆心慢慢沉了下去。

皇帝倒讓人看不出情緒,端坐在龍椅內,在安平侯拉着女兒要跪下時先道免禮,一并賜座。

謝幼怡被父親扶坐下,皇帝緊接就問:“你怎麽在宮裏走丢了?”

“回陛下,臣女在慈寧宮被一位穿繡有玉蘭花紋宮裝的姑姑喊走的,她說奉命帶臣女出宮。”

皇帝看向禁衛指揮使,禁衛指揮使抱拳道:“陛下,那個池子裏發現溺斃的宮女正是穿着繡有玉蘭花的衣服。”

皇帝這才又問:“那個宮人溺斃,中間出了什麽事,朕命人滿宮在找你,你怎麽這會才出來。”

謝幼怡忽然就跪倒,朝皇帝磕頭道:“臣女不知宮人為何溺斃,可能是因為被指使做下事情的人滅口了。陛下……請恕臣女無法再将自己遇到的事情說一遍,亦怕污了陛下的耳朵。”

安平侯猛地站起來,皇帝終于變了臉色,太後更是一手狠狠掐入座椅扶手。

瑞王坐在一邊,被她那不能深究追問的話震驚得如同石雕。

太子盯着跪在地上的謝幼怡皺眉,似乎是在思索什麽。

唯獨宋晉庭站在她身後,為她的決定再心酸不過。這就是她說的,她不會把自己填進皇家,可她也把自己舍出去了……到這個時候,宋晉庭怎麽還不明白她最後要的是什麽結果。

大殿內死一般寂靜,皇帝張了張嘴,有些話在舌尖滾過,可又被他再咽下去。

一個姑娘家,在宮裏不見,把她騙走的宮人死了,如果能辯駁,會不辯駁嗎?可即便辯駁,也沒有什麽清白可言了。

宋晉庭在這個時刻忽然一撩袍子跪倒,咚地一聲,在大殿尤為突兀。謝幼怡餘光掃到他逶地的袍擺,心頭緊跟着跳了跳。

“陛下,本來此事與臣也沒有什麽關聯,可臣念着這到底是跟臣有過情誼的姑娘,不管曾經臣與謝家有什麽罅隙,也不願意看到今日這種場面。臣鬥膽獻計,今日謝姑娘在宮內不見,索性對外稱是臣故意為難,在她從慈寧宮出來後,帶到它處詢問有關安平侯先前案子一事。是謝姑娘害怕臣,逃跑了躲起來,才有尋人一事。就當全了那些年彼此都付出過的情誼吧。”

他一字一句,把她舍出去的那一份自己慢慢再拼湊得無瑕。

既沒有違反他剛才對她的許諾,破壞她的計劃,又給了她最安全的避風港灣,堵住悠悠衆口。

謝幼怡咬住了唇,鼻頭發酸,倒映出自己模樣的澄亮金磚在眼前慢慢變得模糊。

宋晉庭所言讓所有人都再為之震驚,都不曾料到他會想出還算萬全的法子,既保皇家臉面,亦保了謝幼怡。今日的事,就此塵封在這乾清宮內,外人亦不敢非議。

“宋愛卿大義,如此……就委屈你了。至于謝家的小丫頭,朕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皇帝長嘆一聲。

謝家姑娘當他皇家的媳婦是不成了,謝榮心裏更不知怎麽難過,事情出在他這當皇帝的家裏,他還能怎麽辦?總不能真寒了忠臣的心。

“父皇!”瑞王終于從震驚中回神,連太子都沒能反應過來拉住他,就跪倒,“兒臣有一求情!”

“瑞王!”太後此時站起身,蒼老的面容帶着疲色,“哀家不舒服,你送哀家回宮。”

阻止了瑞王因為沖動想要出口求娶謝家姑娘的那些話。

太子同樣機敏,知道這個時刻不能讓弟弟真說出什麽來,一把拽起來他,朝皇帝告退:“兒臣跟弟弟先送皇祖母回宮。”

瑞王在雙重施壓中徹底匿了聲,被祖母和兄長帶離皇帝跟前。

太後走得踉踉跄跄,怎麽都沒想到自己今日讓謝幼怡進宮會是這麽一個結果,不論謝幼怡清白與否,皇家都不能夠再追究了。

有人設計陷害是真,讓太後悔極了帶謝幼怡到皇後那邊去的舉動,她這是把一個好苗子,從孫兒身邊推開了。

再也沒有回旋的餘地,即便謝幼怡是真的寧願說謊自毀清白都不當皇家媳婦,她都在這場較量中輸得心服口服。

“哀家老了,老了……”太後出了乾清宮,喃喃着前行。

她自持身份尊貴,又經歷後宮多少腥風血雨,自信滿滿能讓一個小丫頭屈服,結果最後迎來的是狠狠一道耳光。

都說謝家要敗在安平侯手上,可有那麽一個謝幼怡在,怎麽可能會敗!後生可畏,她真是老了,別說經過這事她不可能再拿捏謝幼怡,就連皇帝那兒都會容許任何人說謝家一點不是!

太後滿盤皆輸離開,皇帝那兒也不好多留謝家父女,還特意宣一道口谕,要宋晉庭送謝家父女回府作為‘賠罪’。

皇後那邊很快收到謝幼怡找到的消息,但同時還有的是來自太後和小兒子的憤怒。

瑞王與謝幼怡就此錯失交臂,悔恨不足于形容他的心情,這份親手把人丢了的忿怨就轉移到了自己母親身上。

滿宮裏,他和皇祖母一樣,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對謝幼怡出手的人來。

“母後可滿意了,兒臣心愛的姑娘就此被你毀了,你可痛快?”瑞王像頭牛一樣喘着氣,面目猙獰指着母親。

皇後被他瘋了一樣的模樣吓着,那份趕走不喜的女人的高興都還沒來得及湧起,就被兒子的話刺得體無完膚。

“你……這是你能跟我說話的語氣嗎?!”皇後不敢置信。

瑞王慘然一笑,每看一眼母親,都是她面目可憎。他後退了兩步,拂袖離開。

奔跑在四處漏風的宮道上,瑞王感覺到臉上一片冰涼,謝幼怡在書院時的話在耳邊回響,那一句‘殿下可知人言誅心’。

他當時只覺得是她冷情沒有心,不懂自己的心意,可放到眼前,一語成谶,他果然害了她。他自以為能保護她風雨不侵,其實都是他的自以為。

少年的成長中從來沒有過坎坷,此時幾乎被打擊得一蹶不振。

皇帝安排車駕,好好把謝幼怡送回家去。

一路上安平侯都沉默着沒有說話,騎馬伴在馬車外,宋晉庭亦然。

到了侯府,安平侯見女兒沒有下車的動靜,探頭往車內一看,發現她趴在車上睡着了。只有他巴掌大的一張小臉還透出病中的青白色,讓人看着就心疼。

他輕手輕腳,将人背了下來。

還有宮人在場,宋晉庭不好有動作,直到宮人離開他才随意把馬鞭掖在腰間熟門熟路往侯府後院去。

安平侯夫人這幾日真的要被折騰得心髒受不了,女兒一身污跡被丈夫背回來,聽過宮裏驚險的事,連話都說不出來,坐在椅子裏出神。

宋晉庭被人領進屋,謝家父子首回沒有像以前那樣,見到他就要喊打喊殺,安平侯甚至還指了一把空椅子讓他坐下。

他也不客氣,穩穩落座,年輕俊美的面容始終緊繃,下颚都繃成一道淩厲的線條。

屋裏許久都沒有人說話。他們都知道謝幼怡全靠警覺才躲過一劫,後怕那股情緒到現在也沒能徹底散去。

繪雪織墨在內室小心翼翼幫自家姑娘擦身,謝幼怡被驚醒,索性換了身幹淨衣裳,清清爽爽出去見父母。

她意外見到宋晉庭也在,在門口愣了愣,第一反應是想退回去。

但為時已晚,他在她往後邁出一步的時候擡頭,一雙幽深的黑眸鎖定在她身上,內裏湧動的情緒給人一種極危險的訊號。

謝幼怡快速轉身,宋晉庭卻嚯地站起,根本不避諱謝家其他人,把那個想逃的人兒給攥住胳膊,然後打橫抱起就給帶出了屋。

安平侯夫人站起來,急急喊了聲晉庭,謝家父子依舊沒動。

她瞪大眼看向父子二人,震驚地問:“你們怎麽不攔下晉庭!”

“她是該被教訓一頓!”安平侯閉眼,靠到椅子裏,雙手掩面,眼睛濕潤了。

安平侯夫人張了張嘴,洩了氣一般,跌坐回椅子裏,嘆道:“要是晉庭真失了分寸,要打她可怎麽辦。”

謝煜鋒就冷笑一聲:“他敢?!”給他一百個膽子!

殊不知,把人抱走的宋晉庭,一把掌已經重重落在她的翹|臀上。

啪地一聲,要多清脆有多清脆,謝幼怡甚至還感覺到自己那塊軟肉回彈抖動了數下。

作者有話要說:  謝幼怡:?!!!這是家|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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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更新前都會有紅包掉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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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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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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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