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關鴻名從未醒得如此的遲。

艙中諸位皆行至甲板吹風了,關鴻名依舊睡得十分深沉,短睫毛溫順地垂下來,像是玩樂過頭,一睡不醒的男孩兒。

文壽坐在關鴻名的床邊,仔細擦着關鴻名的皮鞋,不聲不響地,生怕吵醒了他。

文壽自個兒昨夜也就睡了三四個小時,半是心中興奮,半是為了照顧關鴻名累的。

昨夜裏他真是辛勤勞動了,兩人各自瘋鬧完了,他得清理淋濕一片的隔間,時不時還得扶着關鴻名一把——大哥臉上神色嚴肅,雙頰緋紅,眼神兒卻是迷迷瞪瞪,光着屁股,雙腿發顫,順着門往下滑。

隔間這廂清理完畢,便要去料理關鴻名。連人帶衣服,都是文壽硬按着清洗完的,大哥起初不甚配合,得耐心哄着,這才讓他撅着屁股,順利地洗了。末了連拖帶拽,将他送回了床上,關鴻名悶聲不吭,只是抓着文壽的衣領,險些将他的襯衫撕了半邊兒。

這可真是累極了!

好在累是累一些,文壽黑着眼圈兒,仍舊是十分地竊喜:酒精也罷,真心也罷,半推半就的,明擺着是非常地離不了自己了!

他這皮鞋擦得愈發地歡快,又開始想:喬萬說他那時第一次和人上了床,那人是痛得鑽心,可是我看大哥樂在其中,好像也并非很痛,看來必定是我功夫不錯了!

他對自己下了結論: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也!

日上三竿時候,關鴻名終于醒了。

他腦子還不清醒,眼珠子一轉,發現文壽就在身邊,後背朝着他,拿着塊手帕,像是在擦他的皮鞋。

關鴻名盯着文壽,也不說話,心裏被一團甜而迷蒙的氣息圍堵,只是想:文壽真是好。我有他這麽好的弟弟,是我的造化。

他坐起來,想摸一摸文壽的腦袋。誰知這陡然一坐,立刻周身牽扯,不得了了。

昨夜酒精麻痹,關鴻名只覺得隐隐作痛,甚至有些愉快意思,而此刻電光火石,一時間,真是痛徹心扉了!

關鴻名一聲疾呼,引得文壽扭頭一看,這皮鞋登時落了地,他撲上前去:“大哥?”

關鴻名的牙齒咬緊了,硬撐過去了最痛的一段兒,這才緩過神來,吸了口氣。

文壽兩手撐在床上,去瞅關鴻名的眼睛:“怎麽?大哥,疼?”

他這心裏跟着一抖:糟了糕,自己這算盤怕是打錯了!大哥要是真疼,自己還哪裏舍得,縱然知道是溫柔鄉,興許就沒了下一次了。

關鴻名疼得龇牙咧嘴,卻還是不忘初衷,胡亂地摸了罪魁禍首之文壽的腦袋,繼而趴過了身子,深重地呼吸起來。

他小時候挨打,屁股被關老爺揍開了花,何媽媽再拿紅藥水一激,和這疼得不相上下!

文壽頓時沒了方才的志得意滿,掀開被子就要脫關鴻名的褲子:“大哥,讓我看一看,可別是有了傷了!”

關鴻名喉頭一梗,轉眼之間,順理成章地又光了屁股。

文壽雖心中急切,小心地撐開一瞧,左看右看,見這模樣兒幹幹淨淨,倒是十分健康,這才松了氣,偏頭道:“大哥,沒什麽傷,我給你塗一點兒膏來……”

這一偏頭,卻見關鴻名深深地埋頭進了枕頭,又只露個紅的耳朵邊兒。關鴻名腰上曲線一緊,屁股扭到了一邊兒,聲音沉悶:“這、這多麽髒?我自己來。”

文壽心裏好笑,站了起來,一邊在箱中翻找藥膏,一邊坦然道:“我昨晚上幫大哥洗過了,哪裏髒?好看極了,我恨不得多瞧一瞧呢。”

關鴻名聽罷,一時忘記了為他的不要臉而折腰,支支吾吾道:“別說了,你怎麽還幫我……”

文壽拿着藥膏,重又返回床邊,翹起了二郎腿,分開了關鴻名肌肉緊實的大腿根兒:“正是啊,大哥,”他沾了藥膏,往後慢慢地遞了,嘴上還不忘讓關鴻名分神:“那麽,大哥有何想法啊?現在可否再說一說,是弟弟好,還是太太好啊?”

關鴻名一愣,紅通通地梗着脖子,又将臉藏了起來。

文壽的手指正直地打着轉,将藥膏塗抹均勻了,半天沒聽見回音,心想自個兒又是自讨沒趣了。正要開口,這時候卻聽關鴻名悄悄地出了聲,仿佛是思慮良久,才給出了中肯的結論:“我不知道。比你更好,得是多麽好的太太呢?我沒有見過了。”

話一出口,關鴻名只覺文壽在後頭靜止了一時,這才開了腔,聲音有些顫顫巍巍的笑:“是麽?是麽?大哥,那好,我給你當太太,如何啊?我這麽高高大大的,領出去應當很出風頭呀!”

關鴻名聽了這沒譜兒的話,想象了一番這位身材高挑,相貌英俊的“關少奶奶”,縱使很不好意思,紅着臉也有些作笑:“那麽往後,你要是和別的太太一起打牌,就拿我的錢去輸吧。”

文壽萬沒料想大哥還會說這話,又驚又喜,手上沒了準頭,使勁兒一按,效果立竿見影,關鴻名當即一聲慘叫,沒有力氣胡吹亂侃了。

好在關鴻名的身體素質很是不錯。此番劫數後,僅僅過了一兩天,便又能生龍活虎、健步如飛了。

饒是如此,文壽依舊不大放心。這一日,兩人共進晚餐後,文壽攬着他,照例偕行至甲板,便又緊張地問:“大哥,你真的沒事兒了嗎?你用手摸過沒有,還疼不疼了?”

多虧甲板上夜幕四籠,月光黯淡,縱使關鴻名鬧了個大紅臉,也沒人看得見。關鴻名只好故作鎮定,摒着氣道:“沒事了。”

文壽長舒口氣,搭上他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懷裏拖着,低聲道:“大哥,今晚上風大,待會兒睡覺了,被子掖緊一些。”

關鴻名看他絮絮叨叨,感覺十分好笑:“你如今,這話是越來越多了。”

文壽略有笑意,手上轉而摸向關鴻名的頸後,緩緩地捏着,臉上卻漸漸正了神色:“大哥,快要到家了。”

文壽的手指長而溫暖,關鴻名被他揉得舒服,沒有說話。

“大哥,我害怕,”文壽的手慢了下來,語氣随之沉而發悶:“我這心裏發慌。”

關鴻名一聽,倒是覺得很新鮮,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從兜裏掏出手,摸了摸文壽的胸口。

他摸了半天,左右試探,最終沉重地點頭道:“确實越跳越快了——怎麽慌得這麽厲害?”

文壽哭笑不得,心道你再摸一摸,我倒還能再跳快一些!

他一把攥住了關鴻名的手,按在自己臉上,繼而低頭瞧着關鴻名,若是有尾巴,也要夾起來了:“大哥,我怕你、我怕你給人搶走了。”

關鴻名眨了眨眼,不大明白:“啊?”

文壽看他這樣兒,又是洋鬼子看戲直發愣,心裏一揪,竟也不知怎麽開口了。

說到底,他和大哥,到底是沒法上臺面的。再過幾日,就要見到爸爸了,他能如何去要求關鴻名呢?

兩廂無言,他只能抓着關鴻名的手,揣在兜裏,一個勁兒地搓:“夜裏有些涼,還是下去,我幫大哥把床鋪了。”

他自言自語,快步地走着,不敢回頭去看關鴻名。故而他亦不知道,關鴻名着實反應遲鈍,此刻才回過方才的味兒來,略有些面紅耳赤了。

二人下得船艙來,只見艙內并無旁人,文壽倒了杯熱水,塞給關鴻名捂了手,自個兒忙上忙下,預備幫他鋪床。

關鴻名無事可做,站在床邊,端着熱水,霧氣騰騰,佛像似的。

文壽經過大半年時間的磨練,這活做得是又快又漂亮,沒過多久,将末了一層法蘭絨毯抹平了,便直起身,沖關鴻名拍拍手,笑出一口白牙:“成了,不會冷了。”

關鴻名看着他笑,自個兒莫名其妙地也高興了起來。他覺得這心裏頭像是熔了一灘糖來,五顏六色,又甜又燙的,順着心尖兒向下滴。

他将杯子放在一旁,本有些猶豫意思,到最終還是伸出手,一使勁,将文壽拉到了身上來。

文壽腳下一趔趄,順着他就撲了過去,合身壓住了關鴻名。關鴻名力氣大,接住一個文壽是綽綽有餘,甚至站得穩穩當當,還騰出手拍了拍文壽的後背。

“大哥……”文壽對他的動作是始料未及,咽着唾沫,聲音發了抖。

關鴻名雖不想承認,但确實早已不及文壽高了。他只好按着文壽的脖子,仗着看不見文壽,紅着臉輕聲道:“讓我抱一抱,別急。”

文壽當即腿下發軟,一把環住了關鴻名,鼻子跟着不通氣兒了:“我、大哥,我……”

他這廂還沒結巴完,關鴻名側過頭,嘴唇只夠得到文壽的脖子,輕輕一碰,繼而又摟緊了他,剛想開口,卻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唉……”

然而這聲嘆息,在文壽聽來,是勝過萬語千言了。

他知道關鴻名是說不出多麽纏綿悱恻的話來的,只得由他來說。

“大哥,”文壽嗅着關鴻名的氣息,蹭了蹭他的頭發:“我現在,就是死了也不枉了。”他撫摸着關鴻名的後背,輕輕地笑出了聲來。

關鴻名抓着文壽的衣服,嘴巴埋在他的肩膀上,半晌才悶聲悶氣地回應了:“胡說八道,”他深吸一氣,也笑了:“你不是還有一百年嗎?”

房內燈光昏暗,這兩人摟抱着,小着聲兒,嘁嘁喳喳,衷腸傾盡,怕将黑夜也給灼紅了臉。

待到烏雲蔽月,門外漸有人聲。

幾名喝得神志不清的印尼人士,拍門而入,旁若無人,且歌且舞,吓得暗處兩位鴛鴦猝不及防,這才分開了身來。

文壽回到自己的床上,這才記起來些悔恨了:這可真是——光顧着看他,當時要是手腳快些,說不準又能……

可惜這悔恨為時已晚。

二十五日船程到岸,風從海上攜卷而來,吹向了六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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