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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新視點駐敘利亞記者吳霁心,現在我所在的地方是敘利亞北部阿勒頗市,近日敘利亞政府宣稱這裏的平民聚集區是恐怖分子藏匿地點,在此處進行了一場慘無人道的空軍轟炸。”

他話還沒說完,不遠處就傳來一陣爆炸,前面的攝像師梁立被爆炸餘震差點震摔,手中舉的攝像機不斷抖動着。

吳霁心身體随着震波搖晃了幾下,但依舊面色如常。

“敘利亞政府在轟炸前并沒有發出任何警告,據統計這已經是本月的第八起轟炸事件。”

轟!又是一處爆炸。

身後的幾個髒兮兮的敘利亞平民抱着小孩跑着、躲着新一輪空襲。

“目前已有數百名平民喪生,死亡人數還在持續增加。”

這次爆炸的地點離他們更近了,爆炸濺起的沙石打在吳霁心臉上,瞬間劃出了好幾道血印子。

梁立瘋狂給吳霁心打手勢,意思是先停下吧,保命要緊。

吳霁心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印子,努力平衡快要站不穩的身體,依然表情鎮定地面對鏡頭說:“敘利亞空軍一再對平民實施無區別空襲,嚴重違反國際人道主義法。”

他剛說完,前面的梁立就大喊一聲“趴下!”

就在他們趴下的一剎那,面前的掩體“嘭”地一聲炸開了。

吳霁心和梁立趴在地上,雖然人沒被炸到,但爆炸濺起的大塊石土重重地砸在他倆身上,還嗆了一嘴煙霧。

他倆趴在原地,臉朝下,嘴巴和鼻子都挨着土,耳邊是地獄般的爆炸和人逃竄的聲音。

附近有幾十個幹瘦的原住民被炸傷,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旁邊的小孩用他們聽不懂的話吱哇亂叫。

過了很久,轟炸才結束,吳霁心爬起來,從包裏拿出照相機,對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屍體和半死不活的人毫無感情地按着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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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立也跟着爬起來,檢查了一遍懷裏的攝像機,在一片硝煙彌漫中搭上了吳霁心的肩膀:“你可真他媽不要命!咱們今天又超額完成任務了,這現場美聯社估計都拍不到!”

吳霁心收起相機,任他搭着肩膀,“拍得差不多了,送醫院吧。”

“我們送?”梁立嘆了口氣,無奈地說:“大哥,咱們回去還得編輯視頻和寫稿呢。”

吳霁心完全不理會他的話,自顧自地差遣他,“打電話給醫院,能送幾個送幾個,有幾個看着快不行了,別耽誤時間。”

他倆把攝像設備裝好,聯系了當地最近的一家醫院。

醫院的車開了很多輛,但由于重傷的人實在太多,醫務人員人手不夠,擔架運送極緩慢,吳霁心看不下去,和對方醫務人員交涉了一番,自己擡起擔架,指揮梁立一起幫忙送傷員。

很多炸傷的人不能直接擡上擔架送回醫院,要就地做簡單的包紮止血,他們和醫務人員一起忙前忙後,忙活了三個小時,才把被炸傷的人全部處理完擡上了車。

當地醫務人員用蹩腳的英語表達了感謝,拖着幾車傷員開回了醫院。

傷員全被運走了,但徹底沒了呼吸心跳的幾十具屍體就這樣毫無尊嚴地橫在這片土地上,等着政府軍處理。

吳霁心看過無數次這樣的場面,人像螞蟻一樣,黑壓壓的一片,壓在地上。如果剛剛沒有躲過那一場轟炸,此刻的他也像其他人一樣像灘肉泥癱在地上,要麽變成屍體,要麽被救護車運走。他也是螞蟻,只不過是會抗相機寫稿子的螞蟻。

吳霁心在被炸的七零八碎的土地上站着,點了根煙慢慢抽起來。

“仨小時的國際志願者服務時間,給證明書嗎?”梁立抱着他的寶貝攝像機,一邊檢查剛剛的素材,一邊憤憤地數落吳霁心。

吳霁心不在意他的數落,眼睛盯着轟炸後的廢墟和廢墟上面的死人堆,緩緩吐出一口煙霧,問梁立:“晚上去酒吧?”

這座城市吊詭得很,一面是在戰争的狂轟濫炸中茍且偷生的原住民,一面是聲色犬馬夜夜笙歌的駐兵。

吳霁心和梁立回到住處,先把一身髒兮兮的衣褲換下來,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以後開始處理工作。

梁立的工作相比吳霁心少了很多,他把今天的現場報道剪完發給總部以後就沒事幹了,屁颠屁颠跑去吳霁心的屋子裏騷擾他寫稿子。

他倆在敘利亞已經快兩年了,這裏雖然是現代卻戰火紛飛民不聊生,時不時就有空襲和爆炸,物價貴得令人咋舌,一塊糖要賣上百美元,原住民一大半在向別的國家遷移申請難民資格,普通人很難想象當今和平世界會有這樣一個異類角落的存在。

吳霁心把全部工作處理完已經快十點了,換了件衣服和梁立按照約定的那樣一起去了附近唯一的一家酒吧。

戰時阿勒頗四周都是各國駐軍,這裏的酒吧自然不是提供給本地人,而是專門供外國人消費的。

酒吧裏除了服務生幾乎沒有中東人,他倆掃了一眼,來喝酒的幾乎全是附近的駐兵,還有一些從事特殊服務的女人。

他倆随便點了兩杯酒。因為吳霁心快要離開敘利亞,梁立這次便慷慨地買了單,他小口嘬着自己的酒,看了眼旁邊的吳霁心,“多會走?”

“八月底。”

“工作好好的幹嘛忽然去讀書?”

吳霁心不知道在想什麽,發了好半天的呆才說:“升職,碩士容易升一些。”

“也是,升到管理層多好,在這破地方呆着不知道哪天就沒命了。”

梁立抿了一口酒,又問他:“要讀幾年?”

“兩年。”

“讀完你就26了,還回新視點?”

吳霁心“嗯”了一聲,低着頭看着自己杯子裏的酒,喃喃道:“26,我也有26的一天。”

酒吧的服務生走過來,在吳霁心旁邊放了一杯酒,朝斜前方努努嘴,用英語跟他解釋這杯酒是斜前方的姑娘送他的。

吳霁心和梁立一起看過去,一個白人姑娘舉着酒杯朝他們眨眼睛。

梁立看起來比吳霁心興奮多了,使勁回頭打量着送酒的姑娘,用中文肆無忌憚地和吳霁心說:“好像是個俄羅斯人,身材真他媽帶勁!那胸都頂着桌子了!”

吳霁心把那杯酒推給服務,說自己只喝一杯就夠了。

剛剛還一臉興奮的梁立立刻變為一臉掃興,掃興裏還帶着“果然如此”。

他咽了嘴裏那口酒,壯着膽子問出了一直以來的疑惑,“說真的,你是不是那方面有點問題?”

吳霁心一口酒差點沒吐出來,不可思議地拿手指着自己,“你覺得我那方面有點問題?”

“不然呢?我從來沒見你對任何人有過興趣。”梁立又說:“送你酒的這個俄羅斯美女夠極品了吧?這樣的你都不搭理,不是不行就是眼睛長頭頂上了。”

梁立有點上頭,膽子也變得大起來,借着酒勁問他:“這麽多年了,我一直沒好意思問你,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還是處男。”

吳霁心不知道在想什麽,淡淡地說:“不是。”

梁立“啧”了一聲,表示不信,“你少騙我了,我從你大三就認識你,既沒見過你交女朋友也沒見過你去嫖。”

見吳霁心一直悶酒不回答他,梁立以為他面子上挂不住,不好意思開口,體貼地寬慰他:“你才24,就算是處男也不是什麽丢人事,有什麽不好意思!”

吳霁心杯子裏的酒下去的很快,此時有點暈,慢吞吞地說:“真不是。”

梁立見他一副認真樣,不像在說謊,又有點信他的話了,“那你多會交的女朋友?我跟你認識四年了,怎麽一次也沒見過?”

“挺早以前,我忘了。”

“呸,少騙我,初夜能忘?”

“真忘了,只是上床而已,什麽都不算。”

梁立“操”了一聲,“只上床?原來你那麽小就開始約炮了?”

他側過身看了看有些上頭的吳霁心,盡管臉喝得紅撲撲依然一臉正經的樣子,忍不住感嘆:“可真看不出來你是會約炮的人。”

吳霁心“嗯”了一聲就不說話了,一口一口喝着杯子裏剩下的那點酒。

不知道因為今天看到的死人太多,還是奔波了一天太累,他倆都借機喝了不少酒,梁立從酒吧出來的時候晃得活似個跳大神的,還算清醒的吳霁心看不下去他這副丢人現眼的樣子,像拖一條狗似的把梁立拖回了住的地方。

梁立酒品差的不像樣子,耷拉在吳霁心背上,口齒不清地瞎嚷嚷:“憑什麽呀?憑什麽連外國女人都喜歡你?都瞎了!都瞎了!”

吳霁心把他扔在床上,對着他罵罵咧咧的姿态視而不見,體貼地幫他把窗戶關上,扔了床被子在他身上就走了。

他回到自己房間裏,把窗打開,稍微欣賞了一小會兒并沒有什麽欣賞價值的月亮,感覺腦子不再那麽緊繃以後換了睡衣回到自己床上。

他不可避免的在今天想到了林頔。

夏天的中東燥熱得難以想象,這裏沒有空調,只有個吱呀亂晃的破電風扇。

他想起北京的夏天,也是又幹又熱,那時候他總把空調開到18度,然後蓋個小毯子。林頔總會罵他,嫌他這樣浪費電,他站起來用自己的嘴唇堵住林頔還在喋喋不休的嘴巴,然後一把抱起他,啞聲說:“真的好熱。”

吳霁心本科畢業就工作了,在敘利亞待了兩年,最後決定讀個碩士,讀完正好26歲。

26,他想,自己第一次遇見林頔時他也是26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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