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上部完

林頔在烏蘭巴托待了一周,離開前在火車站給連清寄了明信片,又上了同一趟火車去莫斯科。

他在去莫斯科的火車上遇到了一個姑娘黃小萌,人很自來熟,見林頔的雙肩包癟癟的,熱情地把自己的零食分享給他。

黃小萌見他一副典型的學生裝扮,好奇地問他:“你是學生?gap year?”

林頔搖了搖頭,沖黃小萌溫和地笑了一下:“已經工作了,快三十了。”

“诶?”黃小萌看起來很驚訝,“你看着好年輕啊,我還以為和我一樣畢業來旅行呢。”

“工作不做了,玩一段時間再重新找。”

林頔覺得和陌生人交談更容易敞開心扉,心裏還挺感謝這個姑娘。

“裸辭?真灑脫。”黃小萌由衷感慨,“中國人天生着急,急着念書,急着工作,急着在泡沫行業擠破頭,真佩服你,這個年齡裸辭來旅行膽子夠大的。”

林頔笑了笑,沒說話。

沒過一會,他們的火車就行駛到了葉卡捷琳堡,黃小萌嫌火車裏太悶,非要拉着林頔下車透透氣。

“我還沒和這個綠皮火車合過影呢,你會用單反嗎?”

林頔站在遠處,手裏拿着的是黃小萌的小尼康,他調好光圈焦距快門,試了幾次光,給坐在火車牌子前的黃小萌連着拍了好幾張。

黃小萌本來沒對林頔的攝影技術抱任何希望,沒想到拍出來居然像出自專業人士之手。她一臉驚喜地給林頔比了個大拇指,“你是專業的吧?深藏不露啊!”

林頔剛把相機還給她就被她拉住,“我也給你拍幾張,一會在火車上傳給你。”

他最不擅長拒絕別人的好意,半推半就站到了站牌前面。

“太高了!像我一樣坐下拍出來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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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頔有點無奈,但還是按照黃小萌的指示坐了下來。

黃小萌迅速按了幾次快門,一邊拍一邊毫不吝啬地誇獎他:“太棒了!絕美獨自旅行男青年!”

照片裏的林頔盤着腿坐在火車前,白t恤牛仔褲,劉海被風吹得有些亂,他的背後是這輛綠皮火車,身子旁是一道黃色的線和國徽,下面的牌子上印着:北京-烏蘭巴托-莫斯科。林頔歪着頭,淡淡地笑着。

經過葉卡捷琳堡後,林頔注意到窗外公裏牌上的數字越變越小,1800,1790,1779,樹林裏突然出現一個白色建築,是亞歐分界碑。

黃小萌打開窗戶,冷風瞬間從窗外灌進來,她很激動,趴在窗戶邊一邊狂按快門一邊興奮地喊:“我們到歐洲啦!”

這樣激昂的情緒也把林頔感染了,跟着她一起趴在窗邊吹冷風。

原來他已經在陸地上走了幾千公裏。

林頔早就換上了長袖,但仍在這西伯利亞吹來的冷風裏瑟瑟發抖,他看着旁邊激動的女孩,忽然有點想念自己的小孩,盡管他傷害他,他還是想他。

窗外是一片片白桦林,夏天的白桦樹還是翠綠色,林頔扒着窗沿想,我是個膽小鬼,不敢為喜歡做一點犧牲,沒膽子陪一個男孩長大,活該到現在還是一個人。

黃小萌拍了一通風景還不過瘾,她一側頭就看到林頔趴在窗邊,眼睛盯着外面的樹林,不知道在想什麽。

太有味道了,黃小萌暗自感嘆,沒忍住把焦對在林頔臉上,咔嚓咔嚓按了幾下快門。

林頔扭過頭,剛剛看風景時臉上的表情瞬間蕩然無存,他一臉疑惑地問黃小萌,“你幹什麽?”

黃小萌立馬把相機推到林頔面前,調出剛剛拍的幾張照片,邀功似的對林頔說:“是不是特別帥特別有味道!”

照片裏的林頔微微側着身子,下巴支在手肘上,眼睛認真地注視着窗外的景色,明明臉上沒什麽表情,卻給人一股蕭瑟落寞的感覺。

林頔不知道原來相機裏的自己是這樣的,他愣愣地看着黃小萌翻相冊,誇了她一句:“你很會拍照。”

黃小萌這樣活潑的女孩居然被這句真誠的誇獎誇得不好意思,有些羞澀地說:“因為你長得好看,看起來有故事,所以很好拍。”

她看了眼林頔,又說:“我調好色發給你,加個微信?”

林頔的手機一直沒開機,此時拒絕不了,只好硬着頭皮開了機,但想象中瞬間湧入一大堆語意不明的短信的尴尬場面并沒有出現,一開機只有連清的消息迅速湧進來。

“我掃你?”黃小萌的聲音把林頔拉回現實,他呆呆地點了點頭,卻半天沒動作,直到黃小萌提醒他才把自己的二維碼打開。

他倆交換完微信便各做各的事情了,黃小萌擺弄着她的相機和電腦,仔細修這一路上拍的照片,而林頔在發呆,發了一會兒又拿出以前那本博爾赫斯詩集,神神叨叨的,很适合他此刻的心情。

他們在第二天下午兩點終于到了莫斯科,分別之前林頔送給黃小萌幾張自己在烏蘭巴托買的明信片,真誠地說:“真的很高興遇到你,這是我第一次和陌生人分享旅程。”

黃小萌顯得受寵若驚,有些結結巴巴,“我沒準備什麽禮物,就把這一路上拍的照片送給你吧!”

雅羅斯拉夫斯基火車站破破爛爛的,來來往往的人大多數是歐羅巴人種,只有零零散散幾個亞洲面孔,林頔告別了短暫朋友黃小萌,一個人出發去了酒店。

他到酒店把行李安置好,慣例打開電腦檢查了一遍郵箱,忽然發現這幾天有幾封新郵件,點開一看,是幾個助理教授的遠程面試邀請。

林頔在莫斯科待了一陣,中途突發奇想去摩爾曼斯克看極光,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孤身一人,呆了幾天也沒有看到極光。

他從摩爾曼斯克輾轉,又去了聖彼得堡,在這度過了大部分旅行時間。

他去看了冬宮博物館,在亞歷山大劇院看了芭蕾舞表演,他把日子過得很慢慢,白天在城市裏逛,在涅瓦河邊看書,晚上回酒店一個人對着鏡子練習過幾天的面試。

在聖彼得堡期間,林頔結束了所有遠程面試,其實他很緊張,每次在重大場合前都要靠瘋狂喝水和深呼吸來抑制不斷飙升的腎上腺激素,但攝像頭一開,他原本緊張的姿态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自信滿滿地和面試官聊自己這些年來做過的項目和今後的研究方向。

林頔感覺得到面試官對自己很滿意,他博士背景不錯,研究方向正好是對方缺的,論文成果也算豐厚,整個過程面試官都表現出對他研究方向的極大興趣,不出意外過兩個月就要去實地面試了。

奇怪的是這樣順利的面試沒讓他心裏起絲毫波動,他關掉視頻以後下樓去吸煙處抽了兩根煙,然後回到自己房間把最近拍的照片整理好發給連清,又挑了幾張特別滿意的發在自己微博小號上。

連清的消息很快就過來了:太美了!以後有機會我也想去!

林頔還沒來得及回他,對面就迫不及待地又發來一條消息:對了,你今天的面試怎麽樣?

林頔想了想今天算是愉快的面試過程,回他:感覺不錯,下下個月之前要是讓我去實地面試就是有戲。

連清和他叽叽喳喳抱怨了一大堆醫院的奇葩病人,抱怨舒爽了又好奇地問他:真的沒豔遇?

林頔迅速給他發了幾個地鐵老爺爺看手機的表情包,回他:沒有,你一天天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

林頔猶豫了一會,又打:吳霁心最近沒聯系你吧?

對面很快回了消息:沒有,自從那天早上我跟他說你出國以後他就再也沒聯系過我,不知道是不是轉性了,仿佛忽然消失了一樣。

林頔按滅手機,走到窗前,伸手,外面下起了小雨。

他披了件黑色大衣,下樓問酒店要了把傘,在狂風裹挾中走在涅瓦大街上,毫無目的地轉悠了一圈,最後到常去的小店裏點了一份噴香的俄式煎餅和烤花椰菜。

熱噴噴的煎餅并沒有讓他的身體暖和起來,他又要了兩杯小麥白啤,一個人孤獨地坐在小店裏,一口口喝着。

聖彼得堡那麽陰冷,雨水那麽多,好像整座城市在流眼淚。

外面的雨從淅淅瀝瀝的小雨演變成傾盆大雨,林頔在小店裏坐着,兩杯啤酒并沒有讓他産生絲毫醉意,他又點了三杯,才終于有一丁點醉意。

他喝着喝着忽然感覺有雨水落在自己臉上,可是這是室內,哪裏來的雨?他摸了一把臉頰,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是自己的眼淚。

自己今天面試發揮不錯,應該是高興的眼淚,林頔想,他把剩下的煎餅一口氣都塞進嘴巴裏,嘴巴被塞的滿滿當當,但他好像失去了知覺,還在繼續往嘴巴裏塞其他東西。

吳霁心再也沒有給林頔發過任何短信和微信,他們的對話框已經被林頔删除了,但林頔還記得他給自己發的最後一條是“我想你,回來吧,求求你。”

林頔戴上耳機,點開一首歌。

“忘掉有過的家 小餐枱、沙發、雪櫃及兩份紅茶”

“溫馨的光境不過借出 到期拿回嗎”

“終須會時辰到 別怕”

“請放下手裏那鑰匙 好嗎”

吳霁心最終還是打破林頔的層層壁壘進了他的心,然後把裏面的空氣抽幹,離開了。

林頔的關節開始痛起來,他覺得吳霁心好像長進了他的骨頭縫裏,長在了他的神經末梢上,每到下雨天就會陣痛。

(上部完)

BGM:喜帖街-謝安琪

到這裏上半部分就結束啦,其實這個故事最初只是自娛自樂,為了爽就寫了,我自己也知道這種題材不是受歡迎的題材,沒想到還有小天使跟着看,真的很幸福(?????)等我存幾天稿,下半部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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