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吳霁心做了一整晚夢。
他先是夢見小時候和父母一起過年,小小的他以為此刻即永恒,然後又夢到初中父母吵架要分家的場面,他回了學校,一個女孩遞給他一封情書,他看了那女孩的臉一眼,長得還可以,就同意了。場景又變換到高中,他的性格越來越奇怪,奇怪到要用一個疾病的名字來定義,他莫名其妙的被送進三成書院,莫名其妙的去了研究所,莫名其妙的遇到了林頔。
夢境在此時開始變得混亂無比,針管手術刀電子屏,橫幅墓地記者證,同事法院警察局,還有遠處微弱的、悲傷到極點的聲音:你說你愛我的,但為什麽每次都讓我一個人摔下去,我不會再相信你了。
吳霁心猛地坐起身來,他被吓醒了,六月的天也沒開空調,渾身都是汗。
他剛打算下地洗個澡,忽然發現身邊沒有人,夢裏那道聲音在他耳邊炸起來。
他一腳輕一腳重地下地開燈,急切地掃視整個房間。行李箱還在,人應該沒走,他松了口氣。但這輕松勁沒持續多久,他一回頭就看到身後床上有一小片血跡,已經幹了,看樣子過了很久。
吳霁心頭皮發麻,踉跄着跑到衛生間,帶血的毛巾顯眼的躺在垃圾桶裏。
他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先行一步重重地坐在地板上,他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自己明明那麽用力地想對他好,但最後的結果都是傷害。
他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沒有他的人生林頔會過得更好,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他攪亂了林頔的生活,逼着他、求着他接受自己這份燙得燒人的感情。但他也知道林頔曾經全心全意信任過他,只不過自己在陰差陽錯間把這份信任徹底毀了。
此時天還沒全亮,衛生間的通風窗戶大開着,清晨的霧氣也稀散着透進室內。
吳霁心在地板上坐了好幾分鐘混混沌沌的腦袋才恢複清明,他扶着牆壁借力站起來,回到卧室拿起手機撥林頔的號碼。
電話響了幾聲就被挂斷了,他繼續撥,對面就已經關機了。
他又去撥連清的手機號,這次才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來了。他一時着急,真被接通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對面傳來窸窸窣窣起床下地的聲音,然後是一句不耐煩的問句:“這麽早幹什麽?”
“林頔不見了,他找你了嗎?”吳霁心一張口才發現嗓子已經啞的不成樣子。
連清走到書房,發現林頔已經醒了,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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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火氣又上來了,對電話那頭說:“林頔已經走了,現在在機場呢,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你別再找他了。”
發着呆的林頔被他這通大嗓門震回了神,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門口的連清,等他挂斷電話才問:“吳霁心給你打電話了?”
連清剛把電話挂掉,看着林頔一副糟心模樣,氣呼呼地說:“你這小男朋友是不是神經病啊?一副比誰都深情的樣子,該捅刀子的時候一下沒手軟。”
林頔瞥了他一眼,沒說話。他慢吞吞地起身下床,一瘸一拐地往衛生間走,“今天我去研究所辦離職手續,中午就能回來。”
大清早的被人吵醒實在難受,連清頭疼地捂住腦袋,“我一天都在醫院,你中午叫外賣吧,我約了劉律師咱們明天吃海底撈。”
林頔的離職手續只是走個過場,早在他的罪名下來後研究所就随時候着他來辦手續呢。
他到了研究所門口,看着這座熟悉的樓,以前覺得總有一天這座大樓會倒,現在才明白這裏永遠也不會倒,只有那些不适合留在這裏的人會逃、會被攆出來罷了。他此刻再看這裏,心裏只覺得輕松,他再也不用戰戰兢兢地在這座籠子裏工作,再也不用做小伏低地忍受百般不公平的事了。
如果沒有辦法改變這裏,那就逃走也不錯。
石澤早就回原職了,被裏裏外外搜查了一遍依然安然無恙,林頔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麽通天本領能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公檢法還能如此逍遙法外。
他更加确定自己不會留在這裏,這裏的一切,表裏內裏,都讓他失望透頂。
辦完手續還不到中午,林頔提前回了連清家,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用座機打電話訂了份全家桶。
當他吃到第三個漢堡的時候,忽然心血來潮開了機,手機裏瞬間湧入幾十條短信,他看都沒敢看一眼就全删了。他打開微信,發現依然是幾十條未讀消息,最新一條是“我想你,回來吧,求求你。”
林頔像被蟄了一下一般立刻删除了對話框,然後呼嚕呼嚕把整個全家桶全吃光了。
一人一桶的後果就是,直到第二天中午坐在海底撈裏,他都反胃的什麽也吃不下。
劉律師坐在他對面,看着他一副食欲不振的樣子,又回想到他進來時一瘸一拐的走相,一臉可惜,“剛出來還沒休息好吧?”
連清咳了一下,“他這細皮嫩肉的高知青年,哪蹲過局子,得調整調整才能适應。”
林頔迅速夾了一筷子羊肉放進他倆的碗裏,他自己沒胃口,就貼心地給這兩位做專職添菜小工。
他又下了一盤水晶粉,接着上次的話茬問旁邊的劉律師:“我這樣的背景在海外申教職真的沒問題?我還挺擔心背景調查的。”
“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的記錄都會被封存,除了公安部門和司法機關,任何單位和個人都無權調閱你的記錄,只要不進公職部門,這方面不用擔心。”劉律師喝了口啤酒,又說:“其實這種情況,在國內繼續工作也是沒問題的。”
林頔聽了急着擺手,“這我就放心了,但我跟國內犯沖,真不敢待了。”
劉律師看了看對面兩個人,忍不住說:“你倆夠奇怪的,小連這個外籍人士在國內當醫生,小林倒是在願意往外面跑。”
正在吸溜粉條的連清聽到自己被點名尴尬的幹笑了兩聲,呼嚕呼嚕把粉條咽了下去才說:“我比較喜歡國內的氛圍,小頔跟國內八字不合。”
教職的申請周期要比林頔預想的長得多,他挑挑揀揀把心儀的學校都申請完,在國內閑了快一個月,最後實在耐不住無聊,一個人跑去旅行了。
他走的那天是周末,正好連清不上班,連清把他送到火車站,看着雙肩包t恤牛仔褲的林頔,忍不住感慨:“好久沒看你這麽年輕了,想起咱們剛上本科那時候。”
林頔笑了笑,問他:“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坐火車去莫斯科多浪漫。”
“我倒想去,可是得上班。”
這趟線路是北京—烏蘭巴托—莫斯科,全程坐完要整整六天。連清不能理解他為什麽不直接坐飛機,這火車又貴又耗時,林頔卻說這樣才能真正感受到從亞洲穿行到歐洲。
連清咂舌:“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窮矯情呢?”
林頔沒理會他的吐槽,臨走前從他兜裏順了兩包煙,一看是藍莓爆珠,瞬間一臉掃興,“你一個男的怎麽也喜歡這種甜了吧唧的東西,和吳霁心似的。”
說完才發現提到不該提的,立刻閉嘴了。
連清看了一眼蔫下來的林頔,拍拍他肩膀,“好好玩,別想煩心事了。”
進安檢前林頔舉着手機朝他擺擺手,“給你發照片!”
“你還是期待一下豔遇吧!”
“豔個頭,你怎麽天天想這些,不如轉行做媒婆吧。”
連清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他覺得林頔比以前通透了很多,忽然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了。林頔好像天生就不會找平衡,總是處在兩個極端,要麽一肚子心事,要麽什麽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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