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樓澗直覺,他二叔肯定還有什麽東西沒有告訴他。單憑是那一小段錄音,可能只不過是他們談話中的一部分而已。像他二叔這樣平時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人,其實認真起來的時候都有點讓人可怕。
他豎起耳朵聽着外邊的動靜,聽到終于沒有說話聲音了,這才偷偷地拉開了一點門縫,朝外邊看去。沒想到,這個小動作居然被一直守在門外的樓二叔發現了,樓二叔一把拉開了門,吓得樓澗差點坐到了地上。
二叔居高臨下俯視他,一派睥睨天下的氣勢:“偷看什麽呢?啊?”
樓澗嘻嘻笑了幾聲,問:“哥嫂呢?”
樓二叔揪起他的耳朵罵:“哥嫂也是你叫的?反了你個小祖宗。”
樓澗連連叫疼:“诶诶诶輕點,你現在這個樣子好反常啊,我都看不慣你,你還是換回你的衣服吧,這一套租下來不少錢吧?”
樓二叔松開了手,抱胸:“這就是我自己的衣服,不過是平時沒穿過罷了。”
樓澗的反應很快:“你明明早上從家裏出去的時候什麽也沒拿走,那就是在別的地方還有一間屋子咯?不,說不定還不止一間呢……”
“胡說八道。”樓二叔嚴厲地打斷了他的話,走過去坐在沙發上,朝他昂首,“都聽了沒?聽出了什麽嗎?”
樓澗過去跟他對面坐好,乖乖回答:“聽是聽了,但是沒聽明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樓二叔松開了他襯衫的第一個口子,屋子裏開了暖氣有點熱。他開口說:“我推翻了我自己的妄想,我反思我自己,對他人有不好的猜測是不好的行為。”
樓澗哈哈一笑:“你可得了吧,你猜測得少了。”
樓二叔瞪了誠實的他一眼,繼續說:“那男的看起來不像是會說謊的樣子,但是表面上看起來慈善的人,滿口的仁義道德,說不定也可能是一個大惡魔。說不準。人心這種東西,看不明白。”
“所以你怎麽反思你自己呢?”
“我反思我自己,那個人不像是情人的樣子。畢竟十幾年打錢給陌生女人不像是有什麽關系的樣子,直接給東西都比他那行為強,活生生就是一個直男癌。”
這話說得,好像他挺懂得什麽叫做不是直男癌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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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據我了解,這個人已經有孩子了。他資助李清言和李岚的事,他老婆是知道的。當然,我就不知道他會不會跟我撒謊了。”
樓二叔頓了頓,繼續說,“最重要的是,在我說到李岚已經不在了的時候,他的表情并沒有表現出我想要的結果,那個樣子,不像是悲傷,而是一種似乎早就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的哀嘆一樣。”
樓澗對他的話忽然正經了起來還有些不習慣,想了想,才問:“所以,你要怎麽寫?”
“寫?”樓二叔似乎是被他的話吃了一驚,反問,“寫什麽?”
樓澗也疑惑:“寫記錄啊。你不是靠八卦……呃,不是,靠關心百姓的生活吃飯嗎?”
樓二叔一眼看穿了他,眯了眯眼,輕輕笑:“寶貝兒,我要是靠關心百姓吃飯的話,早八輩子就成了餓死鬼了。”
樓澗覺得好笑。
樓二叔撐着一側的沙發靠手,癱了下來,一身放松地看着他:“李岚原來有一個一直給她金錢資助的男人啊……這可是一個不得了的消息。”
樓澗問:“那他的意思是,李清言也知道他了?”
“那是自然了,他自己說的小孩子記性比較好。不過李清言記不記得他,可能還要看造化吧。”
樓澗想起來李岚那件案子的進度,斟酌了一會兒措辭,才開口:“那個,你怎麽看那個他殺案?”
樓二叔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麽般,點了點頭:“哦,過幾天就要審了是吧。結局怎麽樣?你覺得會不會是死刑?”
聽他這麽輕松的口氣,樓澗不由得心裏沉重了。他有些急了,問:“可是……”
“沒有那麽多可是。”樓二叔忽然收斂了他的玩笑臉,一臉正色地打斷他的話,接着說,“不是死刑,也是無期。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不是嗎?”
他的目光似乎想要看穿他一般,灼灼地定在他的身上。樓澗被他看得忽然有些心虛了,縮了縮脖子,最終還是決定沉默不語。他知道,他二叔肯定明白他的意思。
樓二叔虛無缥缈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或許你覺得不公正,但是你想想,那些讨債的人會放過他嗎?現在父債子還,最起碼能保他再不欠債。那兩個小姑娘壓力也會輕一點。”
樓澗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他的眼眸,還是無畏地說了出來:“法律是可以被算計的嗎?”
“被不被算計,那都不是你去想的事。往大了說,我們現在的法律還有很多漏洞呢,能鑽空子的人多了去了。那些人你一個一個去管嗎?只不過這次的主角讓你有點意想不到,所以你會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常事,看多了就正常了。”
樓澗被他一通說,心結打開了不少。
樓二叔繼續唠叨逼逼:“在所有的不利證據都指向一個人的時候,人們寧願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也不願意聽你在那裏推翻他們心裏所認為的正确,一是那樣會導致他們很丢臉面,二是他們不願意去思考背後深層次的原因,因為懶惰。”
樓澗不死心:“人情可以勝過法理嗎?”
樓二叔應答如流:“本來就是人情社會。”
“那如果這次的設定換一下,如果他不是一個渣男呢?你怎麽看?”
樓二叔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吊着他的胃口:“寶貝兒,沒有如果,這就是現實。”
樓澗覺得有些悶得慌。
其實這件事,怎麽說,他也不應該管這麽多。一是那是景一渭的親近學姐,二李清言确實值得人同情。樓澗雖然算不上是憤青,但是冤枉人的事,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還是挺難受的——
大概是從小就被教育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慣了。
更何況,景一渭那邊的态度,讓他有些退縮。
景一渭一定是向着李清言的。
不知道怎麽回事,樓澗忽然覺得心裏堵得慌。他看着眼前的習題,覺得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幹脆,他關上了書,看了一眼手機——
今天已經是28號了,是假期的最後一天。
明天就要去上課了,樓澗覺得這個寒假好像過得有那麽一絲絲得快。快得他好像就記住了一件事。
他有些猶豫,這件事景一渭到底會不會跟李清言說。不過即使說了,可能李清言也是知道有這號人的,他知道景一渭的分寸,不可能什麽都抖出來。
但是他不說,人家不一定不會問哪。要是李清言問起來,景一渭要是出賣了他和他二叔……
樓澗越想越不敢想,腦袋裏只覺得景一渭要背叛他了。
思來想去,他猛的拿起手機,點開景一渭的頭像就要撥電話過去。
那一瞬間,他又覺得自己有些幼稚。
生生忍住了給他打電話的欲'望,樓澗強制自己放下了手機,打開了攤在面前的書,猛的抓起了一根筆,低頭做起了作業。
第二天,呂書知道他要上課去了,一大早把他叫起來了。看着還迷迷糊糊的樓澗,呂書暴脾氣上來了,一把薅過去,罵:“快點!要遲到了!開學第一天你就這麽懶!”
樓澗被她猛的一喝,醒了一大半,提着早餐出門去了。
他想起來昨天晚上時不時看着手機極力抑制住自己想要給景一渭打電話的場景,自己都笑了起來。
他在心裏默默說,好險好險,幸好昨天晚上做夢的時候沒有夢見這尊瘟神。
等他進教室,一眼看見昨天還一把毛的景一渭今天就只剩下一個皮蛋頂在脖子上了,心裏生出來的第一個念頭,竟然不是嘲笑,而是有些難言的心跳加速——
這個人怎麽沒了頭發還是一樣的帥啊!不公平啊!
景一渭正在跟胡竣然黃明靖打打鬧鬧,偶爾跟前邊的夏煙波互動一下,這一瞄,見樓澗慢慢地走過來了,竟然沒有一如既往地嘲笑他,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面對他。
胡竣然沒發現什麽不對,樓澗一坐到位置上,就扒拉着人家笑第二輪:“你快看他啊!哈哈哈哈哈!這才幾天沒見,怎麽是去勞教所呆了嗎?哈哈哈哈!”
樓澗壓抑住心頭那抹不正常的小興奮,憋笑:“昨天不還好好的嘛?”
景一渭光頭他驕傲:“理發師跟我說,好久沒見到能hold住這個發型的人了。”
夏煙波在前邊豎拇指:“你确實帥,帥得發光了。”
景一渭不滿:“起碼還有點頭發好不好,你摸一下?”
說罷,抓起他的手往頭上摸去,樓澗一摸,摸到他那剛剛出頭的發根,評價:“有點紮手。”
從他那裏看過去,還能看到泛着青色的頭皮。樓澗眯了眯眼,覺得此人這麽暴露在自己面前,有點邀請他來飲血的意思。
胡竣然拍拍樓澗:“诶诶诶,作業寫完了沒啊?”
樓澗一回頭:“寫完了啊。”
景一渭朝他笑:“怎麽的,你沒寫完啊?我可要舉報你哦。”
黃明靖在一邊幽幽說:“啊,我已經幫他抄完了。”
胡竣然洋洋得意:“哈哈。”
樓澗難得沒有調侃兩人,回過頭來整理書桌。
景一渭見他似乎興致不高,湊近他問:“怎麽了?沒睡好?”
樓澗搖了搖頭,沒敢看他。景一渭不死心,湊得更近:“你昨天不還好好的嗎?是不是你二叔跟你說了什麽?”
樓澗心裏默默咂嘴,此人果然機智。但是面上他還是輕輕搖了搖頭,低着頭:“沒說什麽。”
他一擡頭,見景一渭頂着個皮蛋,眨着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心裏莫名地生出了想伸手上去摸一把的錯覺。
景一渭見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說話,笑了:“你看我幹嘛?”
樓澗也跟着笑:“你好看啊。”
景一渭本來想調戲他一把,沒想到居然被他逼出了這麽一句甜話,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噎死,瞪大了眼問:“你說什麽?”
樓澗本還想再來一句,但是憑他半年的磨煉,遠遠地已經聽到了班主任那輕盈的腳步聲,于是立馬住了嘴,坐好了。
景一渭沒聽到他再來一句,頗有些不滿,撅了嘴趴在桌子上學死魚吐氣。
一大早四節課,四個不同的老師,分別調侃了一句景一渭那勞’改’犯的發型。樓澗心情有些郁悶,這時候不笑又顯得自己沒風度,于是跟着大家哈哈笑了兩聲。
就憑他那敷衍的态度,景一渭都看得出來此人似乎心情不太好。一想,一定是他二叔回來的時候跟他說了什麽。
但是別看樓澗平時嘻嘻哈哈的沒個正形,一旦談及到了正經事,他的嘴閉得比螃蟹還緊。
景一渭想着想着就想歪了:不知道親上去的話會不會松一點。
他這麽一想,就見樓澗忽然湊近自己,吓得他連忙心虛地一退後:“媽耶你幹嘛呀?”
樓澗疑惑地看着他:“诶,你額頭上怎麽青了一塊?”
景一渭松了口氣,随即立馬變得惡狠狠地:“還不是那個孽畜,昨天居然敢在我身上撒尿!我一躲就摔在地上了。老子沒打死他已經是它佛慈悲了!”
胡竣然一只耳朵聽到這邊的話,哈哈笑裂了:“二渭嗎哈哈哈哈哈做得好小子貓小膽子倒是挺大哈哈哈哈你媽媽是給它每天吃豹子膽嗎哈哈哈哈哈!”
景一渭一個淩厲的眼神過來,平時一定要閉嘴的胡竣然愣了一下,笑得更厲害了:“你這個樣子真的好好笑啊哥兒們進去多久啦哈哈哈哈!”
樓澗:“……他可能是瘋了。”
景一渭回他一句:“你昨天也是瘋了嗎?”
樓澗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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