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年後

龍夢秋已嫁給了邊關有名的将領，住在離晉王封地不遠的城裏，每年去京城探訪娘家，回程時總會經過紫宸的領地，卻不曾再去拜訪。

她仍記得，紫宸因為小王妃的失蹤，性情大變；或許如今暴躁狂傲的晉王才是原本的他。

他不再彬彬有禮，溫文體貼，連笑容都變少了。沒有那個活蹦亂跳的小王妃到處吵鬧，晉王府如同孤城一樣陰森死寂。

原本令她心儀的男人，轉瞬間判若兩人，彷佛暴君一般，讓她失去了對他的傾慕之心。

雖然這一切并不是龍夢秋一手造成的，但她不能否認，讓小王妃離開晉王，是她的主意。

這個主意，導致了小王妃在半途遇上匪徒，不知受到了什麽危害，卷入激烈的打鬥中，馬車受到沖撞，與人離散，結果下落不明。

事後，衆人發現王府死傷的侍衛，幾乎超過随行人員的一半數量，也因此慘重的損失，足以讓人猜想到當時的打鬥有多麽激烈，怪不得沒人顧得到小王妃的處境。

龍夢秋不認為自己犯了罪，但有些愧疚始終萦繞心扉，尤其是自己得到幸福之後，她更懂得為別人的不幸感傷。

如今的她，有了心愛之人，對晉王已無半點遐想，唯一剩下的，是一份遺憾。假如當年她不插手，或許那個任性刁蠻的小王妃，如今仍在晉王身邊被寵愛着。

于是，今年秋天，又一次從娘家回程，在經過晉王的封地時，龍夢秋帶着她得到的消息，前往拜訪晉王。

“你來做什麽？”見面第一句話就是不客氣的質問，紫宸益發英俊的面容上，凝結的冰霜也益發的厚重。

龍夢秋在總管的帶領下，走進他的書房，還沒來得及看他氣色如何，就被他冰冷的氣息凍得渾身不适。

“久違了，王爺。”她儀态高雅的行禮，露出溫和的笑容，試圖緩和僵硬的氛圍。

奈何紫宸依舊冷淡的看着她，連話都不說一句了。龍夢秋嘆了口氣，很遺憾他變得如此的不近人情。

“多年不見，冒昧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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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就請回。”沒讓她說完話，他逐客令已下。

紫宸心情不好，脾氣也不好，态度更不好，一切都不好到極點。雖然他不想承認，但事實上從他的小王妃“丢掉”之後，他就沒好過，所以每一個他見到的人也別想舒服。

龍夢秋終于意識到現在的紫宸，不能用正常的方式對待，想和他閑話家常幾句更是不可能。

她索性直截了當道：“其實我是有了小王妃的下落，所以路過此地，忍不住來打擾，想問問王爺，幾時将王妃接回府？”

紫宸聞言一震，瞪着龍夢秋半晌，随即命令屋外的侍從：“來人，送茶水點心來。”

“……”真現實，提起小王妃的情況，總算給她好臉色了。龍夢秋感慨的坐到椅子上，忍住滿腹怨言，難得的享受到了客人的待遇。

紫宸卻開始追問：“你遇見她了？她在何處？情況如何？她為什麽沒跟你或別人回來？”

“王妃此時人在京城。”

紫宸皺眉，不明白橙湘怎麽會出現在京城？他派人尋找了五年，天南地北到處尋找都得不到她半點線索。

難道她一直在京城嗎？那為什麽他會一無所知，是不是有人故意隐瞞了她的下落？

“你親眼見到她了？”

龍夢秋點頭，“她的姊姊，就是那位已去世的大郡主……”

為了逃避和紫宸的婚事而“死”的女人，提起那位美貌名揚天下的大郡主，龍夢秋不由得多看了紫宸一眼。只見他神色嚴肅，沒有半點尴尬，似乎更記挂他的小王妃，而不在乎被人悔婚的恥辱。

“王爺可記得那位大郡主？”

“說重點！”紫宸厭煩了繼續聽她說些不着邊際的話。

“重點……也要等我先說清楚原由。那位大郡主是我弟弟騰飛的同門師姊，他們素有往來，上個月，我在娘家見到小王妃随她姊姊來找我弟弟。”

駐守邊關五年的龍騰飛，最近也調回京城了。

“騰飛的同門與友人們都紛紛趕往京城與他會面，因為他很快又要領兵去鎮守他方，小王妃大概是跟她姊姊來看望我弟弟的……”

“她還好嗎？你們交談過了？”

“沒有交談。見了人之後，我并不确定小王妃的身分，是後來聽騰飛的朋友提起了才知道，那個面熟的姑娘就是王爺的妻子。至于她好不好，我說不準，人是四肢健全，神清氣爽的，但是她是否快樂，心情如何，只有她自己曉得。”

“既然她平安無恙，為什麽你都從京城回來了，她卻不回來？”

“我問過騰飛，只知道小王妃當初被人救了，帶回她姊姊那兒。她為何沒有回來王爺您身邊，我就無從打聽了。”

紫宸沉默着，似乎在思索着她所說的話，過了半晌，他才開口問：“你說的都是實話？”

“這得由王爺您自己去确定，我只是來送個消息。”希望她這一次的舉動能彌補心裏的遺憾。

紫宸握緊雙拳，眉頭凝聚着解不開的疑惑。橙湘為什麽不回來？她就那麽不懂事，不知道他一直在為她擔心嗎？還是她姊姊……從中作梗？

看來，若想知道答案，他得親自走一趟了。

京城國師府

夕陽西下，澄楓捧着一堆看完的書，走在前往書房的回廊上，遠遠的，見到妹妹歸來的身影。

“你又去哪了？”她停下腳步，不悅的看着橙湘。

“姊姊。”橙湘露出一抹甜笑，笑容魅惑人心。“‘栖鳳樓’新來了個說書先生，故事說得好精采，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吧。”

“你一個姑娘家不要獨自亂跑。”

橙湘見姊姊神色不佳，趕緊湊過去黏在她身上撒嬌。“這幾年都跟姊姊住在山裏，好悶的，難得出來一趟就讓人家到處走走嘛！”

“遇到危險怎麽辦？”

“姊姊教我的功夫正好派上用場。”

“你這丫頭就是學不乖。”澄楓幽幽一嘆，看着出落得美貌無雙，比她還要漂亮幾分的妹妹，心中有着說不出的憂慮。

自從把橙湘接到身旁照顧之後，她整天都要為這個原本感情不深厚的妹妹***心，看着妹妹一天天的變化，她也越來越擔心妹妹将來的處境。

五年了，與妹妹有夫妻之名的晉王紫宸，始終在追查橙湘的下落，而她們自家爹娘反倒不關心女兒的生死，竟連個口信也沒有。

“拿着，跟我去收拾書籍。”把書分一半到妹妹手中，澄楓領着她，邊走邊道：“你最近見了不少人，人多嘴雜，你的情況可能會傳出去，甚至傳到晉王耳朵裏。”

“……喔，那又怎樣？”

“他或許會來找你。”澄楓意味深長道。

橙湘看了姊姊一眼，心事浮現在遽然深邃的雙眸裏，她笑了笑，淡然道：“未必能相遇，我們又不會長留此地。”

自從被姊姊接走之後，她就一直與姊姊住在深山，她不介意今後繼續過着隐居避世的生活，遲早她會離開這片繁華之地，回她該去的地方。

“你就不想他嗎？”澄楓先走進藏書閣，詢問聲落在後頭。

橙湘緩緩走到她身旁，捧上一疊書讓她放回架上。

久等不到妹妹的回答，澄楓轉過頭，發現橙湘故意別開臉，把神色都隐藏起來。

當她把手上的書都歸位了，橙湘的聲音才響起。

“他有他的日子要過，分開那麽多年了，他應該早就對我死心了。以往我對他就是個沉重的包袱，至今他仍未放棄尋找……或許只是做表面工夫而已。”

“一如你強顏歡笑這樣，每天裝得神清氣爽的，其實也只是表面工夫？”

“我為什麽要裝？”橙湘***晃腦的不正經，也只有在姊姊面前，她才會流露出這種表情。

“你就是這麽說服你自己的嗎？”澄楓更擔憂了，愁眉不展。

橙湘搖***，“我說的是事實。”

“假如晉王真的不在意你的死活，你又有什麽打算？”

“自然是随心所欲的活下去，這世上一定有更多人更多事，值得我去‘打算’吧？”

可是你的幸福呢？怎麽辦？澄楓凝視着妹妹，無法把話說出口，只能迂回的問她：“那麽，姊姊設法替你向晉王讨一張休書，如何？”

這樣才能徹底斷了兩人的關系，以後男再婚女再嫁也各不相關。

“這個嘛……”橙湘不由衷的笑了笑，很想點頭，但最終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态度，“再等等吧，也許，他會先送來休書也說不定呢！”

如果真的無所謂，何必要繼續等下去……橙楓輕聲一嘆。

只是五年的時間，當初那個愛哭愛鬧的橙湘，性情全變了。

如今的她，美貌驚人卻小心謹慎，表面上大方随意，但內心從不外露，善于僞裝，掩飾真心。陪伴她五年，親眼看着她慢慢長大的澄楓，為了她的變化而越來越心疼。

什麽時候，這個連笑起來都不真切的妹妹，才能無憂無慮，切切實實的高興一回？

入秋，紫宸只帶了一隊侍衛與幾個侍從，既沒上報朝廷也未知會親友就北上入京。

他知道擁有兵馬的王族，無論與朝廷的關系如何密切，在沒有通報朝廷，并得到允許的情況下，私自出入京城很容易落人話柄，惹來非議。

可他完全等不下去，就怕稍微遲疑，他要找的人就消失不見蹤影。

“王爺。”探聽消息的随從，來到他身邊禀報道：“王妃目前仍在國師府。”

紫宸馬不停蹄，立即趕往當朝權臣的家宅。

橙湘明明還活着，卻沒給他送去一點消息，為什麽？分別的這些年發生了什麽事，對她而言，他不再那麽重要了嗎？

思及以往總是如影随形，像牛皮糖似的黏着他不放的橙湘，紫宸疑窦叢生，憂悒加深。

一到國師府，不等随從虛報身分，紫宸已不耐煩的推開身前所有擋路的仆役，徑自走進大門直往大廳而去。

他這舉動令國師府立即騷亂了起來，接着，紫宸的手下與府內的侍衛，為了阻攔與不防礙他的行動而陷入混戰。

驚叫呼喝聲，一時間沸騰開來。

紫宸置之不理，就在他即将抵達大廳之時，一道人影似乎被外面的吵鬧聲吸引，從屋子裏走出來。

他跨步飛上臺階，目光往前望，一張有些熟悉的臉，正好映入他眼簾。

“橙湘？”記挂多年的名字脫口而出，紫宸的身子忽然一僵。

在他眼前的女子，并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模樣，五官更精致，容貌更美麗，人也更高了一些，甚至散發出少女時所沒有的誘人風情。

可他就是知道，這個人是他心心念念的橙湘。

她漂亮得眩目，但臉上神色戒慎，一雙水靈動人的眸子瞬也不瞬的盯着他，一語不發，眼中閃爍過難以捕捉的光芒。

紫宸伸出手，不由自主的拉住她，腦海空茫茫的，只知道把眼前的女子抓進懷裏，緊緊抱住不再放手。

即使她不出聲，不回應，不承認，他也知道，她絕對是他要的那一個！

“你這個該打的丫頭，為什麽都不聯絡我？”

他的質問落在她頭頂，一字一字喚回了橙湘的意識。

她震了震，如夢初醒。看着不遠處的混戰，以及從附近趕來解圍的人，混亂的思緒慢慢平靜下來。

“橙湘？”

感受着他的體溫，她面色一變，沒有答話，使勁推開他。

“你怎麽了？”紫宸疑惑的垂下視線。

橙湘低下頭，像在回避什麽，接着又擡頭看他，毫不退縮。

“說話呀！”他撫了撫她的臉龐。

她還是瞪着他不言不語，漂亮的臉蛋滿是隐忍的表情，好像在壓抑情感的爆發，整個人***了起來。

紫宸看不透她的心思，也沒耐性陪她繼續大眼瞪小眼，一把握住她的手，就要轉身帶她走。

“放……開！”這時，橙湘終于開口了。

他回頭，看她一副閃避的模樣，臉色一沉。“你這是什麽态度？忘記我是誰了嗎？”

“對，我不認識你，你快放開我。”

她連說話的語調都是慌亂的，想騙過紫宸根本不可能。

“好，那我就帶你回去，讓你重新想起我是誰！”他冷笑，打算用強的。被她生死不明的情況折磨了五年，好不容易找到她居然裝不認識，這種惡劣的行為已經不只是任性可形容了。

如果她沒有一個完美的理由說服他，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我不要。”橙湘心亂如麻，東張西望的想找幫手把紫宸拉開。

“晉王！”突然，柔和的女聲響起。

紫宸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與橙湘長得有點像的女人，來到他身邊，無聲無息的移動顯露出了她不凡的身手。

橙湘見狀，忙不疊的撲向那個女人，但紫宸動作更快，把變得異常古怪的小妻子按在懷裏不讓她有脫身的機會。

“你是誰？”盡管心裏已經猜出了這個女人的身分，紫宸仍開口問。

“她的姊姊。”澄楓手指橙湘，微微一笑，笑容裏藏着些許歉疚。

寂靜的花廳內，一根發絲落地聲也清晰可聞。

一大早就去皇宮處理政事的國師仍未回府，府邸裏的事務全交由總管與橙楓處置。

澄楓雖然已讓家族暗中除名，對外宣稱她已死，但在她身後，還有不少座難以撼動的靠山，譬如眼前這座──當朝國師，澄楓的同門師弟白虎。

紫宸面無表情，心裏早有了勢在必得的決心，別說澄楓會搬來國師擋道，即使把皇帝推出來，他也一定要把離家五年的妻子帶走。

他目光含愠的瞥了橙湘一眼，她坐在澄楓身後，離他很遠，低頭沉默。

紫宸不明白，橙湘為什麽會一副閃避的态度？還翻臉不認人。她明明知道他是誰，卻裝得好像陌生人，故意冷落他，這樣好玩嗎？

“妹妹，你去幫姊姊整理書房，我和他單獨談談。”澄楓輕聲囑咐身邊六神無主的橙湘。

橙湘用力***，微瞠的雙目透露出反對。誰知道她不在場，姊姊會對紫宸說些什麽？

可是她，即使留下也沒辦法面對紫宸……

“你認得我？”紫宸開口，盯着澄楓。對于這個本來應該成為他的王妃，卻無緣的女人，他是厭惡得不得了。

先是逃婚裝死讓他成為笑柄，後又私藏他的王妃數年，這個女人還想帶給他多少麻煩？

“王爺與往昔并無太大的變化。”與紫宸有過一面之緣的澄楓，能感覺得出他對她的厭惡，苦笑道：“你這麽快趕到京城，真讓我們始料未及。”

“怎麽，你覺得我該裝死人，任你一次又一次弄走我的王妃？”

紫宸充滿敵意的話語令橙湘不得不開口：“我這事跟姊姊沒關系，你不要遷怒于她。”

“你會說話了？”紫宸冷笑，俊秀的容顏顯得冷酷又危險。“我還以為你變成啞巴了。”

橙湘咬牙，忍着不反駁。他那麽快就追來了，她完全沒有準備，原本計劃明天離開的，如今看來是走不了了。

紫宸的挑釁聲再度響起，“怎麽，又啞了？”

她變了，從前那麽聒噪，任性又随便，現在居然忍得住情緒，他不知該不該誇獎她長大了？

“晉王，最近陛下病痛不斷，你在此時私自上京，實在不合适。”澄楓飛來一句與她們姊妹無關的話。

紫宸身上充滿威脅的陰冷寒意，又加重了幾分。“你想威脅本王嗎？”

他不在乎被人知道他在京城，或被人誤會他有什麽企圖，甚至被人說他打算趁着父皇病重來搗亂……他也不在乎！

“不，只想提醒你凡事慎重，不要聲張起事，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

“本王對你說的好處沒興趣，只要一個人跟我回去！”紫宸眼裏只有橙湘。

五年過去，她出落得美若天仙，也變得娴靜──就算是裝的，但這些變化都沒令紫宸感到滿意。

他反倒懷念起以前的頑皮少女，她會大哭大笑大聲吵鬧，活潑又有朝氣，不像眼前這樣……猶如委靡的花朵，奄奄一息。

“沒……這個必要。”橙湘虛弱的說着。

紫宸挑眉，坐在紅木椅上的高大身軀微微前傾，彷佛一只正要撲向獵物的野獸。“你再說一次。”

“你換個王妃吧！”橙湘無法再忍住心裏話，沖口道，“反正我也是換的，對你來說應該沒什麽差別。”

紫宸二話不說，沖過去要抓住她。

他的動作讓橙湘回想起以往，每次做錯事被他按在腿上打屁股的情形，她尖叫，拚命掙紮。

“放開我！”

澄楓不得不出手阻止，“王爺，請不要為難她。”

橙湘趁姊姊插手，得以順利脫身，緊接着拔腿就跑。她無法抑制情感的湧動了，也無法再忍受紫宸飽含怒意的注視。

他一定不知道，她最不想離開的人，只有他一個。

“橙湘──”紫宸望着她飛奔而去的身影，正欲追上去，卻被澄楓攔下。“滾開！”

澄楓不介意他惡劣的态度，勸告道：“先讓她冷靜下來，不要逼迫她做出不情願的決定。”

“妻子随丈夫回家是天經地義之事！”

“也許橙湘覺得，她不能夠再當你的妻子了。”

“什麽意思？”紫宸收斂怒氣，正視相貌并不遜色于橙湘的女人──最初，他心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