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有些事情，妹妹并不想讓紫宸知道，做姊姊的是該為妹妹保守秘密。但是，她并不是非常清楚妹妹的遭遇，卻能感受到妹妹複雜的心情與割舍不下的依戀。

為此，澄楓覺得紫宸有知道情況的權利，并且給予妹妹一個确切的答案，讓橙湘下定決心，是徹底的放棄還是繼續依戀下去。

“王爺，有些情況也許會令你感到失望，可我必須據實以告，希望你靜下心來聆聽。”

紫宸看她一眼，明白澄楓要告訴他關于橙湘這五年來的狀況。他點了點頭，坐回原位。

五年的時間，對他來說簡直是度日如年。他從沒有一時半刻放棄對橙湘的搜尋追查，然而終于再見面了，橙湘的表現卻出乎他的預料。

她似乎一點也不思念他……那個總是纏着他的小女娃，不再喜歡他了嗎？

“王爺。”澄楓示意守在遠處的下人關緊門扉，當花廳內只剩他們兩人時，她才繼續道：“很抱歉這些年來，從未主動聯系你，也沒把橙湘的消息轉告你，但請你相信，我們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能長話短說嗎？”

“橙湘希望你忘了她，清清楚楚的斷了你們之間的關系，今後王爺想再娶也與她無關。”

“不可能！”紫宸想也不想就否定。“若真是如此，為什麽五年來你們毫無動靜？”

“因為她猶豫不決，既想放又放不下。”

紫宸聽出蹊跷，追問：“她出了什麽事？難道她另有所愛？”

“不，若是如此，我也放心了。可惜她這些年來，心裏想的……只怕唯有王爺一人。只是當年，你送她離開，讓她覺得你并不想要她。”

“那是為了讓她成為一個有教養的人，不是不要她！”

“這些，王爺得親自向她解釋了，不過，我有更重要的話想對你說。當年你送走她，我得到消息便立即動身，想當面詢問她是否願意跟我走，離開你。”

“她答應了？”紫宸不悅的皺眉。難道就因為那個愚蠢的丫頭以為他抛棄了她就一走了之，賭氣了五年不跟他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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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實際上她半途出了意外，我并沒有及時救回她。後來得知妹妹被匪徒帶走，賣給人牙，中間又輾轉被賣了幾次，順着這些線索，我不斷追查……”回憶往事，澄楓不禁苦嘆出聲，她也是費盡心力才尋到妹妹的下落。“最後，終于找到她……已事隔半年。”

澄楓的語調越來越低沉，紫宸的心情也越來越沉重。他想象得到在無數次轉手販賣的過程裏，橙湘受到了多少屈辱。

“只是，最後這一次，我是在***裏找到橙湘的。”

紫宸渾身一震，與澄楓四目相對。

“你願意接受一個失去清白的妻子嗎？”

“什麽意思？”紫宸的呼吸停止了片刻。

“我所知道的，只有橙湘在***待了一個月，受到***裏專門的調教，我找到她之時，已經是她被迫接客的時候了。”

紫宸無法呼吸了。

澄楓閉上眼睛，繼續道：“見到她……只有一張臉是完好的，替她換衣裳時，發現她渾身是傷。那家***被與我同行的師弟毀了，我來不及追究他們如何對待我妹妹，也不敢追究。”

橙湘除了昏迷時讓她換過一次衣裳，清醒了就不肯讓任何人檢查，連大夫的觸碰也不允許。

澄楓不知道妹妹受過多少苦，也不忍心知道。可以肯定的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被帶到那種地方，經歷了那些事，無論妹妹清白與否，都會被人說是不幹淨的。

“我一直隐瞞着橙湘仍活着的消息，就是怕她的經歷被人查探出來，雖然我已盡力掩蓋了那段經歷，讓王爺也查不到半點消息，但我不敢擔保還有沒有人──與你為敵，或與我家族有仇的人──會不會查出什麽蛛絲馬跡，然後再去揭橙湘的傷疤。”

“夠了！”紫宸聽不下去，起身想找到橙湘。盡管他還不曉得找到她之後怎麽辦，但他想看着她，面對她！

“晉王。”澄楓望着他的背影，出聲道：“在橙湘心裏，她已經是個配不上你的殘花敗柳，如果你對她還有一點仁慈之心，請善待她，無論是接受她或放棄她，都請王爺憐惜她，別讓她再受傷。”

紫宸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出。“這種話，不用你來說。”

靜谧的後花園裏，橙湘坐在枝葉茂盛的樹下，失魂落魄的望着在花叢間飛舞的蝴蝶發呆。

呆了半晌，思及姊姊和紫宸單獨相處，不知道會洩漏多少關于她的情況，她才醒過神來，急急忙忙的想回花廳。只是邁開腳步，卻又無力動彈，渾身提不起勁，該怎麽阻止紫宸向她靠近？

她沒辦法面對他，那會令她想起自己不堪的遭遇，自慚形穢。

頭頂上燦爛的陽光，照不到橙湘心底陰暗的角落。自從經歷了那些事情，她就像一夕之間長大的孩子，再也天真不起來。

尤其是想到紫宸，就更令她脆弱與自卑……假如他聽說了她的遭遇，會有什麽感受？

“你在這麽做什麽？”熟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語調顯得不耐煩的男人，皺着眉頭，朝橙湘步步逼近。

她慌亂的回頭，看見了紫宸。他俊秀的容顏十分冷峻，五年的時間為他增添了威嚴與更多壓迫人的氣勢。

橙湘不自覺的後退，他伸出手，按住她的肩頭。

“別動。”一句聽不出情緒的話語定住了她。

“你……”她擡頭，迎接他複雜難以理解的目光，看不出他的喜怒哀樂。

紫宸卻看得出她的恐慌與緊張。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頭，心裏有了愈合不了的傷口，失去了從前的樂觀與堅強。

見面至今，他竟沒見到她露出一個笑臉來，曾經她是一個多麽喜歡放聲大笑的孩子……紫宸十分心疼，但又無法忽略澄楓說的事。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不介意自己妻子的清白。

何況，這個女孩兒幾乎算是他親自拉拔大的，連他都舍不得玷污她的純潔，竟然有人敢将她……紫宸按在橙湘肩頭的手力道加重，重得她低聲呼痛，但他沒有放手。

他定定望着她，硬邦邦的問：“你願不願意回我身邊？”

橙湘一愣，正要***，又聽他開口。

“不要想七想八的，別管那些事，我要聽你的真心話。”

她不能動了，鼻酸得難受，緊緊的咬住牙，把激動的心情隐忍在體內。

“我姊姊和你說了嗎？”

紫宸點頭。他是個有擔當的男人，不會嫌棄自己的女人。況且，她所遭遇到事根本不是她自願的，他怎麽能歸咎于她？

只要橙湘還想回他身邊，他會接受她，保護她，不再讓她受到傷害。

只是，她的遭遇将是彼此心裏消除不去的刺，令雙方想起來就痛苦。

“你還肯接受我？”橙湘不可思議的問，微微發紅的雙眼，逼退了一次次湧現的淚花。

可在紫宸面前，她根本壓抑不住內心深處的失敗與羞恥感，就像被委以重任卻失敗似的，她那麽愧疚，懊惱得想哭，為什麽會讓自己遭遇到那種事？

“當然。”

“你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嗎？”她快要忍不住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

然而紫宸卻遲疑了，他怎麽可能不在意？

他片刻的猶豫令橙湘心痛如絞。

“……一切都會過去的。”片刻後，他輕聲道。

可橙湘已經明白，他說的不是真心話。

既然如此，她又怎麽能表白心聲？

她搖了***，故作堅強道：“我不想和你回去。”

盡管她是那麽的喜歡他，分開五年也沒減少對他的眷戀。聽說他不曾放棄尋找她，表面上無動于衷，其實她有多麽歡喜，多麽的希望回到他身邊，不想把他分給任何一個人！

以前她能夠肆無忌憚的霸占他，而如今，她不敢了……只是面對他，就膽戰心驚的害怕着什麽時候他會輕視她會嫌棄她？

她怕得沒有勇氣多看他一眼。

“我脾氣不好，本來就不是你想娶的那種賢妻良母，還不學無術，毫無教養，你趁早和我離緣，找別的姑娘吧。”橙湘飛快的說着，張得大大的眼睛低垂着，盯着地面。

然後，一滴、兩滴……淚水沿着臉頰滑落地。

紫宸見狀，胸口抽搐般痛着。他不知該怎麽安慰她，想開口說話，卻找不到話語。

橙湘因為他的沉默，益發的羞恥，推開他的身體，帶着一臉忍不住的淚水，沖出後花園。

紫宸停在原地，沒有追。

澄楓算準了時刻，在妹妹的房裏等候。

沒等多久，就見橙湘快步走回，她泛紅的眼，故作冷靜的表情，都令澄楓感到心疼。

“你們談過了？”她明知故問。

橙湘背靠着牆，無力的回問：“為什麽要告訴他？”

“他有權知道你發生過的事，并且你也得給他機會選擇你們的将來，不要太獨斷了。”

“我沒有，我只是早就知道答案……早就知道他的選擇不代表他的真心。”

“你又不是他，不要替他決定你都決定不了的事。別害怕嘗試，總是躲避又舍不得放棄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再怎麽嘗試也不可能有好結果吧？”

離開紫宸的這些年來，讓橙湘經歷了許多以往想象不到的人與事，現實又殘酷，她明白了許多人情世故。

這世上，能有幾個男人容忍得了一個被玷污的妻子？

她的成長足以讓她清楚，不管紫宸口頭上承諾了什麽，她都不可能得到他全心全意的、毫無瑕疵的愛了。

那麽，她還有必要再見他嗎？

有必要抓着晉王妃的位置不放嗎？

也許，真到了她徹底告別紫宸的時候了。

“我們明天就走吧。”橙湘對姊姊說着，濕潤的雙眸浮現了決心。

“你确定晉王會同意？”澄楓不覺得紫宸會讓她們離開。

她看得出來，紫宸很在乎妹妹。雖然不清楚那份在乎包含了多少感情，但澄楓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紫宸不是個虛僞的人，他應該會接受橙湘的，只是……橙湘需要的不僅是接受而已。

“即使他嘴巴上不同意，我執意要走，他大概也不會阻攔。”橙湘語氣平淡的回道。

澄楓嘆了口氣，“我待會再去找他商談與你離緣之事，假如他不反對，你們就這樣徹底分了……但你真的甘心？”

“本來就該這樣才對。”橙湘不在乎的扯扯嘴角，笑了。

這時，***聲響起。

橙湘轉身，從沒關好的門扉縫隙處，可以清楚的看見紫宸的身影。

她心漏跳一拍，回過身盯着姊姊，不知所措。他又來做什麽？想通了，決定要和她分開了嗎？

“你們兩個都在，正好，我不進去了，你們聽清楚我的話就夠了。”紫宸站在門口，停頓了一會兒，才又道：“我不方便在京城停留太久，給你們一個時辰告別，然後橙湘立刻跟我回去。”

屋裏的姊妹二人聞言，同時錯愕。

這就是他的決定？

橙湘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紫宸說完話就離開，不等姊妹二人回過神。

“妹妹。”澄楓心情凝重，望着橙湘迷茫的臉色，柔聲道：“跟他去吧，給自己和他一個機會。”

橙湘一個勁的***，“不行……”

“等你努力過了，假如真的還是不行，姊姊這裏，你永遠都可以回來。”

“可是我……”橙湘欲言又止。

澄楓了解妹妹難解的心結，勸慰道：“貞潔這種東西是很重要，但別人的玷污并不是你的責任，你不必為了別人的錯，埋葬屬于你的幸福。”

“我，配不上他了。”橙湘沒辦法說服自己。

紫宸當然可以給她幸福，只要他帶她回去，陪伴她，就足以令她歡天喜地，但紫宸的幸福呢？

擁有一個不完美的妻子是多麽恥辱的事，她舍不得他承受這種恥辱。

“勇敢一點，橙湘。”澄楓的勸告再次響起。“這世上，帶着兒女再嫁的寡婦都能得到夫婿的愛，憑什麽你不行？”

“我沒辦法。”橙湘只能忍住再次盈眶的熱淚。她太在意那個男人了。

五年前，最喜歡的人嫌她不夠美好，送走她，希望有人能把她教育得完美；然而，她令他失望了。

五年後，她不僅沒有變得完美無缺，還失去了她的純潔，再也不可能努力變成一個美好的女人。

紫宸會為了道義接受她的存在，不會抛棄她，橙湘知道，傳說中粗暴無禮的晉王，并不是個自私無情的人。

只是她，終于成長懂事的她，已經不能容忍自己再給最最喜歡的紫宸，染上污點了。

夜半時分，烏雲蔽月。

暗淡無光的官道上，橙湘獨自策馬奔馳。

只留下一封信給姊姊，她就單身上路，打算一個人先回到這些年來與姊姊一同居住的深山野林內，平靜的度日。

如今的她，在姊姊的教導下，學會了使毒用藥，粗淺的拳腳功夫也練得很拿手，一般的盜賊匪類已不是她的對手。

她可以保護自己，照顧自己，愛護自己，所以不用犧牲另一個男人的幸福來彌補她的不幸。

寒風漸冷。

突然，一陣疾馳的馬蹄聲從後方追來，逐漸拉近了與橙湘的距離。她感到不同尋常的氣息，正向她威逼而來。

橙湘不安的回頭一望，霎時，滿天的濃雲分開一絲空隙，讓明亮的月光灑落下來，照亮了她身後追逐不止的身影。

紫宸，他也獨自一人，追她來了。

橙湘大為撼動，不由得松開了握在手裏的缰繩，她的坐騎慢慢緩下了前進的腳步。

紫宸默默的追趕到她身邊，伸手扯過她***馬匹的缰繩，拉着轉了個方向，帶她往另一條道路而去。

“放……放開。”橙湘無力道。

“跟我回家。”他低聲說着。

橙湘欲哭無淚，她的家，她早就做好了被舍棄的準備。她怎麽有臉回去，把她一個人的痛苦帶給他一同承受呢？

“我是為你好，放手吧！”就算紫宸真的放手的那一刻，會帶給她無盡的痛苦與煎熬，她也要試着獨自承受。

“那就按照我說的做！假如你真的是為我好，就聽我的，不要把你自己的想法強加于我！”

橙湘再也維持不了表面上的冷靜了，激動的喊道：“你留我做什麽？一個被玷污的女人有什麽值得你挽留的？”

“反正你心裏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這就夠了！當時我沒能夠保護你，以後我不會再讓你遇到這種事，所以，忘了那些！”紫宸一字一字說得十分堅定。

橙湘是他照顧大的孩子，她在身邊吵鬧，他會嫌她煩，但當她不在身邊了，他會更煩。對他來說，這個女孩兒不僅是他的王妃而已，她是他的家人，他的尊嚴，他的寶貝……可惜那些傷害過橙湘的人，澄楓都處理完畢，沒留下來讓他動手。可今後，他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告訴你，這世上，有七八成的王公貴族會娶青樓女子回家當侍妾。一雙手臂千人枕的都有人當寶，你只不過被賣到那種地方幾天，有什麽好羞恥的，何況又不是你自願的，我不會讓任何人藉此羞辱你！”

橙湘滿心震撼，淚盈于睫。

“可是……”

“沒什麽可是！”

“我不是你期望的那種女人，我無法像姊姊那樣，像你期盼的那樣，這也沒關系嗎？”她大聲的問，淚汪汪的眸子直盯着他。

紫宸幽幽一嘆，“如果我還抱着那種期望，你覺得我會來追你嗎？”

橙湘捂住不斷哽咽的嘴，一顆心擰了起來，又痛苦又歡喜，所有的決心都在他真摯的話語下消失無蹤了。

夜空中，明亮的月亮突破濃雲的遮蔽，照耀着大地。

紫宸停下坐騎，回身把她從馬背上抱起，放到自己的坐騎上，擁着她微微***的身軀，帶她繼續前進。

橙湘的身體很僵硬，呼吸很淩亂，似乎還在恐懼什麽，抽抽噎噎的忍住哭泣聲，揪疼了紫宸的心。

這時候，他真的不在乎他懷中的人不夠完美。

其實他早就明白，人無完人，誰都會出醜，沒有十全十美這種東西的存在。以往他希望橙湘變得更美好一些，但五年的分別已使他不在意這些，如今他只想她平安無事，在他身邊讓他保護。

即使再醜陋的人，只要是自己喜歡的，一定可以包容，也許會嫌棄，但絕對不會舍棄……他對她，一直都是如此的心情。

“其實，在你還沒來癸水的時候，我就想抱你了。”許久之後，紫宸忽然冒出這句輕薄人的話語。

橙湘一聽，愣了半晌，臉蛋飛快的漲紅。想起當時自己的年紀，腦中不由得浮現該不該替他感到羞恥的想法？

可是，她是那麽喜歡這個一直為她容忍的男人，喜歡到能夠抛棄她的所有堅持與尊嚴。

哪怕将來會遍體鱗傷，在他追來的這一刻，她已不在乎自己的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