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甕中捉鼈

此時,傲天寨的後山。

一處懸崖峭壁之頂,斐天問一身黑袍,手捧菊花,祭奠。

一支支開的正豔的各色菊花,從他的手中墜下,穿過冰冷的霧霜之氣,擦過崖壁的沉沉積雪,于枯敗蕭瑟的冬景中畫出一挂絕無僅有的彩色之瀑,然後悄無聲息地落入崖下奔騰冰冷的海水之中。

這是來自堯天國都城尚未開敗的菊花,經由胡老爹親自采摘親自運送,路不食宿外加跑壞了三匹馬,才完好無缺地送到了斐天問的手中。

這樣的心意,同這四天的祭奠一樣值得人鄭重對待。

所以,斐天問在放完手裏的菊花之後,側身,對着身後一直守護在側的胡老爹微一點頭,“老爹,辛苦了!”

“老奴惶恐。”斷了一臂的胡老爹立刻彎下了一直挺得筆直的脊背,甚至雙膝一軟就要跪下。

斐天問見怪不怪地一揚袖,一股風刮過,止住了胡老爹的動作。

胡老爹停住,擡頭,淚光閃爍,“主子,您的功力恢複了?”

“啊,已無大礙。”斐天問知他問的是一個月前中的胸前箭傷,如果不是那傷,那麽找菊運菊的理應是他自己。

胡老爹心中狂喜,這狂喜之後膽子也大了起來,“那為什麽主子沒有收了駱家女然後取得她手裏的東西?”

三日在此靜心祭奠而不曾與胡老爹之外的任何一人有過交談的斐天問,突然聽到第三個人的名字,眼神怔了怔後脫口而出,“駱青染?”

“是。”胡老爹的口氣有些急,“主子救她于水火,那麽即使當天強迫同房,她也一定會感恩戴德惟命是從。這樣,我們才能比敵方更快的拿到那……”

胡老爹極度惋惜地絮叨不停,斐天問的精神卻只集中到了他提到的“感恩戴德惟命是從”八個字上。

那個看似嬌小柔弱的官家千金什麽時候身上出現過這八個字的良好品德了?

他是救她出了魔掌,可在她看來,那是等價交換。

她是看穿了他故意刺激寨衆的下套行為,也不聲不響地為他添了柴加了火,甚至按他的意思自請作餌。

這是惟命是從?不,他肯定她一定是寧願随他的意思故意做餌,也不願意留下來面對她不願的同房可能。她卻不知,當他在一天之內看到她能屈能伸只為堅持自己所想的多面表現之後,他已經決定不再強行要她。

只因他突然明白,這位外人眼中理應看中名節的大家閨秀如果真的會看中名節的話,又怎麽會在于他面前幾次外露身體之後仍然能冷靜思考什麽對自己最有利?

“……主子,錯過了那天的最好時機,現在她又有可能落入敵方手中,那這東西……”胡老爹太過沉浸于中途出了差子的計劃,以至于沒能發現斐天問短暫的走神。

“放心,跑不了。”斐天問說着,伸出五指對着半空就是一抓,再張手,一只信鴿落入掌中。

爪間字條打開,不過一字,“鼈”。

“老爹,走了,跟我去看甕中捉鼈。”

斐天問高喊一聲,身向山下縱,手向空中揚,字條成粉,信鴿高飛。

高飛,沿着海水的走向,忙了幾日的信鴿趁着難得的空閑,一路高飛,一路尖鳴。

驚了沿海漂流的豔菊,驚了海邊沉默許久的白袍将軍。

擡頭瞬間已經将一支豔若烈陽的黃色菊花鎖定入目。

“來人,取來。”

未幾,侍衛雙手送到眼前。

果然,黃華菊!白袍将軍仔細地端詳了一遍手裏的菊花,眸色頓深。

專産于盛京的黃華菊,因盛京獨特的水土才能養出這烈陽般的炫烈色彩。說也奇怪,不是沒有人妄想将黃華菊移植到他府異縣,但所有人均以失敗而告終。不是不成活,而是無一能開出如此絢爛的色彩。久而久之,世上皆知,黃華菊只産于盛京。

可是,它居然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千裏之外的烏山,還是以這樣完好正盛的狀态。

想起一個月前發生在盛京的事情,白袍将軍招來侍衛,“離這裏最近的上游水頭是哪裏?”

“傲天寨。”

傲天寨?“那裏的大頭目是不是最近身中箭傷?”

“不是。”

“不是?”

“啊,回禀少将軍,那大頭目是身上有傷,卻不是箭傷而是刀傷。”

“刀傷?”

“嗯,聽說是被弑龍堡的大頭目砍傷的。”

“聽說?”白袍将軍因這不确定的詞語而皺起了眉頭,“位置在哪裏?”

“胸口,是從左肩膀一直斜着跨過左胸然後到了右邊的腰腹之處。”機靈的侍衛立刻吞掉了所有的不肯定詞彙。

豈料這次白袍将軍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麽肯定,你親眼看見了?”剛才不還是“聽說”?

“……”侍衛小心翼翼的臉險些僵住,他剛剛加“聽說”是不想給這位新到的主子留下太武斷的印象,後來去了“聽說”是因為這位新主子好像不想看到下屬們摸棱兩可的模樣。可是,這前後都沒拍對的馬屁算怎麽說的?

白袍将軍可無暇顧及下屬們左右為難的心理,張口就是吩咐,“現在,立刻去查,傲天寨的大頭目什麽時候受的傷,為什麽受的傷,是什麽所傷……”

“是。”侍衛不敢停頓,領命就走。

白袍将軍眉頭又是一皺,他還沒說完,跑什麽跑?

不過,他也不召回,內力提起,聲音壓過沉悶的海浪直接送到侍衛的腦袋裏,“以上這些,本官統統要最準确的消息,至少要有兩個人證!”

侍衛一個踉跄,險些栽倒。他們這幾年連個土匪頭子的影子都沒抓到,甚至在外敵入侵的時候,還得遞拜貼上供品求土匪頭子幫忙一起抵禦。現在讓他去查人家的消息也就罷了,還得要人證?這位新來的主子難道不知道與那些土匪頭子的實力相比,他們實在脆弱得不敢有什麽大動作麽?

盡管心中無比後悔剛才不該為了搶頭功就趕在兄弟們面前搶先為這位新來的主子服務,可這嘴上卻是不敢多說一個字。

“是。”侍衛含呼地應承一聲,很快跑遠。

他離開的同時,另一個身影憑空出現。

“少将軍,您看——”來人恭敬地遞上最新得來的消息。

上面只一字,“甕”!

白袍将軍的身形突然拔地而起,“走!”

此時,如果有人能從高空俯看下面,便會發現有三行不同的隊伍同時朝着一個方向而去。

烏麗峽谷。

駱青染在坐的馬車車頭正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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