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走心了嗎
外面冰天雪地,炕頭溫暖如春,這時候如果再能抱着軟軟的媳婦香香地睡一覺,那麽斐天問便會真的覺得幾天來為了肅清寨內的奸細而不眠不休的奔波還真是沒有白費。
然而,他注定要再一次失望了。
因為,駱青染,睡了——從馬跑出知縣大門的時候就睡了。
印象中總是犀利倔強的眼睛此刻終于安靜地閉上了,長長彎彎的睫毛也溫順地随着呼吸一顫一顫。呼吸很淺,如果不是她就是他的身前,如果不是他聽力敏銳,他幾乎會以為她是暈了過去。
白白的肌膚近乎透明,曾經的擦傷也已經掉疤,光潔亮麗的面容與他初見她時的邋遢簡直天差地別。然而,他非擔沒有興起驚豔的念頭,反而心生憐惜。
從城內到城外,從平地到山路,路程不近不說,他的馬還一直沒有減速。可就這樣颠簸又飛快的過程中,她的眼皮一動也沒有動。她的雙臂随着馬的前進而前後搖擺,活像個沒有自主意識的提線木偶。
他心尖一酸,将她摟得更緊。
……如果不是因為他,她的駱家不會被滅,她應該還會是那個養尊處優手不沾血的第一千金……
于是,他突然不忍叫醒她。
即使在到達已經裝扮一新從房檐紅到門檻就等着他們到來拜天地的大廳的時候。
看着他親自書貼請來的大小江湖朋友一擁而上,斐天問抱着駱青染飄身而起反向而去,“開宴!”
“可還沒有踢火盆拜天地還沒有……”穿得一身喜慶的胡老爹從大廳內追出來,卻只看到斐天問消失在後院門口的身影。
有人晃晃膀子粗聲道,“胡老爹,這是什麽意思?我們千裏迢迢從津門過來為的可是捧他斐大寨的場子,他倒好一聲招呼不打抱着美嬌娘先去洞房了。他這是打我們的臉呢打我們的臉呢還是打我們的臉呢?”
胡老爹轉身即笑,賠笑,才要開口緩和一下情緒,就被弑龍堡的熊霸天搶先回了話。
“喂,我說老郭,別揣着明白裝糊塗。在這招安大會馬上就要開始的當下,孰輕孰重還用我教你?”熊霸天一臉為斐天問說好話的樣子,“要你來不過是就是為了多一個見證的人,你還真拿自己當棵菜了?怎麽,還真盼着新媳婦給你敬碗酒不是?”
被稱作老郭的人一拍肚皮,“盼她敬碗酒怎地,不行嗎?先別說咱北方本來就有新媳婦給證婚人敬酒的風俗,單是我津門第一山莊的名頭,那也不是誰想敬酒就能敬的!”
“哈哈哈,第一山莊?”熊霸天大笑三聲,眼底是徹徹底底地嘲諷,“不過也是一個占山為王的土匪山寨,還山莊?你就是叫山裏皇宮也蓋不住你一身的地痞流氓味!”
“喂,你說什麽!”來自津門第一山莊的人立刻聚集過來。
弑龍堡的也不甘示弱,嘩啦啦刀劍銀槍狼牙棒齊齊出列,“怎樣,想打是不是?”
“各位收收手各位收收手,”胡老爹及時地一腿跨進兩群人的中間,也沒見他怎麽動作,他左右兩側的人群便感覺到了一股抵至頭頂的勢壓。
老郭眼神沉了,熊霸天笑聲止了,單臂的胡老爹從來都是高深莫測的,他們誰都沒有真正見過他出手。但正因為一無所知,胡老爹才越來越神秘,而他們才更不敢輕舉妄動。
各自退開三步,是謹慎,也是被迫。
胡老爹笑得一臉忠厚,“實不相瞞,敝寨大夫人前幾日被歹人擄走了,這不今天才被安然救回。女人嘛,總是身嬌體弱一些,這剛剛回來自然免不得要向大寨主委屈訴苦一番,還請各位理解理解。”
衆人無聲,被那一直未曾撤去的勢壓壓的。
胡老爹單臂伸前,邀請,“敝寨已經備好了上好的女兒紅,還請各位賞光一品。相信大寨主稍後就能前來與各位相陪。”
衆人只得默從。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身在別人的地盤上,他們打打口仗可以,可如果真打起來……
熊霸天和老郭對視一眼,各自清明,向來行事乖張肆意的斐天問只怕會直接将他們滅在這裏。
衆人回到原位,走在最後的胡老爹這才收回了勢壓。
臨進門前憂慮地望了後院一眼,小主子這是走心了嗎?
……
還是那間寬敞亮堂的大屋子,還是那個溫暖如春的熱炕頭。
炕頭,豔紅的牡丹緞面依舊,燦金的交頸鴛鴦依舊。
斐天問輕輕地将駱青染放入錦被之中,駱青染翻身都不曾深睡依舊。
她太困了!
從駱家被滅開始,她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如果說駱家被滅是斷她四肢的初步打擊,打擊得她想一頭撞死以求同去,那麽直接禍手是她的未婚夫就一定是一錘擊中她內心的致命打擊,打擊得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被打入囚車,被發配邊陲,被奸差惦記,被土匪看輕,駱青染都一一忍下,一是因為家族冤案未能平反,二是因為她的未婚夫還沒向她解釋。
于是,當梁繼出現,當梁繼不解釋還一臉理所當然,當她早就想通一切卻非要等到見到他才敢确認,當他再次以利益為先再次理所當然地利用于她,當她終于忍無可忍終于放棄終于對他揮鞭相向的時候,她知道,與駱家同滅的還有她那十數年的青梅竹馬。
她這次是真的一無所有了!
啊,不,還有清白。
否則,身後那人緣何一直幫她?
罷了,随他吧。
誰讓她欠了人家呢!
說不清是逃避還是認命,她任由黑暗吞噬了她的意識。
……
一覺醒來,日上三竿。
暖暖的陽光透過白白的窗紙灑進來,明媚如夏。
她擁着厚厚的棉被沒有起身的打算,腦中突然閃過那年夏天,她和梁繼坐在樹萌之下,他釣魚她繡花。也是這樣柔柔暖暖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枝葉遍灑而下,他扭頭對她一笑,皓齒閃亮。
“夫人,您醒了?”門簾掀起,許藍走了進來,臉上是恰如其分的微笑,“夫人,您要先漱洗還是先換衣?”
換衣?她怔住,稍後一低頭,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還是那日胡大娘給換上的新嫁衣。
……新嫁衣,就是說——她,沒失身?那他……
剛想到這裏,就聽到外面傳來他的聲音,“易軍師,我最後提醒你一遍,請一定确認你的立場。如果你再這樣搖擺不定的話,那麽休怪我連你一起當作奸細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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