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前女友與狗

穆越溪深吸一口氣，再快速吐出，“林殁的努力和執着不要命。”

“進實驗室的第二個星期，她看完了所有項目資料，沒日沒夜地看。按照師兄的說法，如果我們存檔的資料丢了，林殁可以無限接近完美地還原裏面的內容。

我不知道她熬了多少個通宵才能把那些東西牢記在心，但我看到過她因為疲憊而發黑的眼圈。你們有人見過林殁的，她的眼睛又黑又亮，不世故，不複雜，更沒有被時光強行打磨，小小的臉上長了那樣一雙眼睛本來是很招人喜歡的一件事，呵……可她大白天的讓自己變成了恐怖片的女主角。”

穆越溪玩笑似的語氣不僅沒有讓辦公室的氣氛緩和，反而更加沉重。

隔着時間，他們好像看到了那個畫面——夜深人靜，冷清的實驗室開着一盞臺燈，燈下是伏案學習的林殁，身體瘦小，信念堅韌。

“第三周周一，我被攔在了實驗室門口，嗤！”穆越溪自嘲，“一個淨身高矮我近17公分，瘦的皮包骨頭的小姑娘站在我面前，先緊張起來的人竟然是我。”

“她問我有沒有工作給她做，什麽都可以，她不怕辛苦，也不要錢，只是想多學點東西。我問她理由，她說她需要自己賺錢生活，交學費，再往深了問，她就低着頭不講話。”

“做人做事，林殁不聰明，但她心裏有一杆屬于自己的秤，她不想說的事，旁人就是用砝碼壓死她，她也不會主動開口講一個字。”

“她那時候還不依賴我，也不信任我，根本沒有理由跟我講她偷偷藏起來的秘密，我呢，同樣沒打算花多少心思去關注一個陌生女孩的心事，她想要工作那我就給她。”

“基礎的，她做的很好，師兄覺得可以适當分給她一些有技術含量的任務，我也照做了。

我們都忽略了一個問題，用書本裏的理論聯系實際應用需要有項目經驗或者有師傅帶，單憑自己沒問題，但要花費相當大的精力。

林殁在想盡辦法靠自己生活，她最缺的就是精力。”

“坦白講，大一的林殁性格很糟糕，群體生活對她來說只是一個個陌生人被迫聚集到一起，被迫進行社交。既然知道畢業以後要各奔東西，為什麽還要花時間去交朋友？這是她對群體生活最直觀的認識，這個認識讓她學不會‘求助’。”

“任務分下去以後，林殁不會，這是必然的，可她從來沒開口說過不會，我們也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她不開口，我們自然而然地以為她沒有遇到困難。直到師姐打電話過來借車，說林殁在體育課上暈倒了......”

“嚴重營養不良，睡眠不足，神經衰弱，免疫力低下，心律不齊......檢查結果的不合格項幾乎寫了大半張紙，很薄的一頁紙，沉重的我連手腕都擡不起來。”

“師姐一畢業就留了校，沒經歷過外面那些人情冷暖，她拿着林殁的檢查結果邊哭邊給她家裏人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她爺爺，他說死了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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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林殁親爺爺說的原話。”穆越溪抓着桌沿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泛白。

宮聿懷正對着穆越溪，看見她發紅的眼眶心裏很不是滋味。

“別說了，我只是好奇心作祟，不是非要知道這些事。”

穆越溪沒理會，自顧自地說話。

這些事情她很少回憶，怕。

可那個豁口一旦打開，何時收放就由不得她自主控制。

“林殁醒來以後既沒問自己生了什麽病，也沒問我們擔不擔心，只說了一句‘我現在沒有錢，要等到下個星期發工資才能還你。’”

“林殁的性格決定了她找不到一份體面的工作養活自己，能聘用她的地方，薪水也必然不會有多豐厚，而我帶她去的是市裏最好的私立醫院，一整套檢查做下來花掉的錢幾乎是她大半年的生活費，還錢？談何容易。”

“我其實可以不告訴她那個數字，但私心使然，我不僅說了，還精确到分。我的目的很單純，就是想看看這個小姑娘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會哭，只要她哭，我一分錢都不會問她要，還會給她買好吃的。

可她就是不哭，咬着嘴唇半天，磕磕絆絆地問我‘你能不能當我的老師？我很聰明，等我學會設計了就去賺錢還你。’我說可以，但需要用你的故事來換。”

“趁火打劫，真夠壞的。”岑星忍不住插話，連杜雲青的表情都帶了點責怪，只有宮聿懷看透了穆越溪的意圖，他問，“對她起了別的心思？”

穆越溪笑而不語，發亮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之後的幾天，林殁幾乎沒說過話，每天除了上課，工作就是發呆，有時候連吃飯都要人提醒。

我沒想把她怎麽樣，也沒想到她會那麽為難。

僵持幾天後我打算放棄，她卻在最後關頭主動找上了我。”

“我把她帶去了學校附近的公寓，給她買了酒。潛意識裏，我希望她酒後吐真言，醒來以後什麽都不記得，那樣，她就不會經歷傷口被撕開的痛楚。

她沒喝，清醒着告訴我，五歲以後她沒有父母，爺爺奶奶不僅不喜歡她，還總打她，從五歲打到十八歲。十八歲，已經成年了，爺爺奶奶還是會打她，随便抓起手邊的東西就打，打的沒有理由和前奏。”

“媽的！”岑星聽不下去，氣憤地踹了一腳牆，“虎毒還不食子，他們有必要這麽對自己的親孫女嗎？！”

穆越溪搖搖頭，“林殁說他們不是故意的，說他們給了她上學的機會，她一點都不生氣。至于這個‘不是故意’背後的理由，林殁自己都不知道，只是從他們的打罵裏聽到了一些零碎的片段，似乎......和她父母的死有關。”

岑星哭喪着臉嘆氣，“怪不得你喜歡叫她小仙女，小仙女都快被人欺負死了也不知道還手。”

穆越溪點頭，“是啊，她的第一份工資一毛不剩地寄回了家，往後越來越會賺錢，人卻越來越貧窮，除了生活費和學費，她幾乎把所有錢都寄回了家，即便那個家裏始終沒有她的一席之地。”

“那時候疼她的人少，而我，家庭健全，不缺錢，不缺愛，只要我用一點心，就能把別人欠她的都補回來。”

“你心動了？”宮聿懷問得直白。

穆越溪坦言，“不算是，我當時的想法挺簡單的，就是想讓這個流落在凡間的小仙女在地球上有個家，讓她知道冬天過了還有春天，春天完了還有夏天，她的生活也可以繁花似錦，豔陽高照。”

“那天之後，我開始手把手的教她，讓她接觸核心設計，學習書本上沒有的東西。她很聰明，也很認真。”

穆越溪擡頭，笑裏帶着自豪，“她那時候真的就是個小仙女，心無雜念，拼命學習，拼命考試，拼命賺錢，拼命擠進那個早就不要她的家。她的努力，讓人心疼。”

“結果，你的邪念玷污了小仙女的純潔。”岑星鄙視。

這次，穆越溪沒反駁岑星，反而順着他的話說：“喜歡她挺自然的，太幹淨，對我的防備太少。”

“十八歲之前的不幸，她對所有人保持緘默，所以，當她鄭重其事地跟我說‘穆老師，你補齊了我從童年到少年缺失的溫暖’時，我的心一下子就亂了。

很掙紮，也很茫然，畢竟年齡差和性別阻礙在那兒擺着，不是我說一句喜歡就能得到幾千年傳統的成全。”

“我發誓，林殁能坦然經受任何尖銳的考驗，可我不行，我要考慮的東西太多，身後的牽扯也很複雜，一旦我踏出那一步就意味着林殁要跟我一起被‘道德’這兩個字唾棄。

我有的是人維護，她呢？沒人會為她說話，即使我告訴所有人，她只是在我的誘導下走到那一步，也沒人會認為她無辜，這是人性在親疏關系裏最自私，也最真實的一面。”

“我舍不得她受一點傷害，沒人應該數年如一日的被不公平的對待，尤其，那個人還是我的心頭好。”

宮聿懷，“你最後是怎麽克服心理障礙的？”

穆越溪垂眸，睫毛微顫，“不是克服心理障礙，是被現實逼到‘走投無路’。”

“我下定決心和林殁在一起是在第二年春天，她生日的第二天。

你們永遠也想象不來，那天的我有痛恨自己在她的生命裏遲到了整整十八年，十八年足夠把一個人的感情和善良消耗殆盡。”

“我，無比幸運，在最後關頭抓住了退到懸崖邊的她。”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恃午小可愛的地雷；謝謝空格，錯字精辟，恃午，田聽，汪叽的營養液，摸摸~

修修改改半天，還是改成五一視角的口述，小可愛們能接受這種大段的敘述不？

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