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關于喬臻

手機屏幕上顯示“通話中”。

另一頭的雜亂紛煩的聲音通過電話傳遞了過來。

腳步聲、哭喊聲、責罵聲、尖叫聲。

“我操|你大爺！”

“葉故？！別打了！”

“你們幹看着嗑瓜子嗎, 還不過來把他們分開！”

“我操淩琛怎麽也動起手了。”

葉故打得狠了，手機不知什麽時候掉在地上, 咕嚕嚕砸出一串雜音。

只聽聲音也能想象得到是一場鬧劇。

再後來不知誰無意間碰到了手機，或者是手機在這場群毆中終于堅持不住陣亡了, 通話斷了。

耳邊恢複一片清淨。

手機屏幕徹底變黑之後，喬默才反應過來現場直播沒了。

他冷靜地給低頭給姚景發了個短信。

姚大助理就算再萬能，也不能下一秒就飛到喬默面前。

再等姚景過來的時間裏, 喬默的思緒不由地飄遠，仿佛回到了那些被他埋葬不願提起的舊時歲月裏。

弑父殺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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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被葉故打斷沒能講下去的記憶又浮出水面，本以為随着時間已經淡化的過去不過是被裝進了匣子裏上了鎖，如今鑰匙一開, 咣當就跑了出來。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喬臻的那天，似乎是在他初中剛畢業, 準備要上高中的那個暑假。

三伏天熱得很，沒走兩步後背就出了半身的汗。

街道兩旁堆積着各種雜物和垃圾，車開不進去, 喬默跟着江笙下了車，在這個年久失修的舊小區裏左彎右繞, 最後停在一幢住宅前。這種年老的小區大多是租給外地人, 因着最高不過6層，樓裏連個電梯也沒有，只能靠雙腿往上爬。

喬默自小到大都沒來過這種地方, 跟在江笙身後雙眉緊蹙, 心底隐隐帶着些惶恐。

他早已無法将江笙視作母親來看待, 在面對她幽深的目光時，心底想的卻是：她又要怎麽折騰我？

開門的是一個衣着普通、姿色尚可的女人。江笙的臉用最昂貴的護膚品保養，化妝品用的都是從國外進口的，身上任何一件衣服飾品的價值都足以支付這裏幾年的房租。

兩人站在一起時，開門的女人就仿佛是傳說中被抛棄的糟糠之妻。所以當江笙告訴喬默，住在這裏的是他父親養在外面的女人和私生子時，喬默的第一反應是震驚。

不是震驚他父親居然在外面養了女人，而是震驚這個女人從各方面看都沒有能比得上江笙的地方。

功成名就的男人大概都有這種劣根性，強勢完美的女人總是像鏡子一樣照出他們身上的各種不足的，而菟絲花般的柔弱女子卻能用崇拜欽佩的目光注視着他們，極大地滿足了男人本性中的自尊心和掌控欲。

喬默第一次見到喬臻就是在這個雜亂矮小的貧民住宅區裏，喬臻站在女人的身後，用一種戒備冰冷的目光打量着突然找上門的，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的貴婦人和貴公子。

那一年的喬臻還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少年，因處于叛逆期，身上帶着令喬默羨慕的自由感和反抗感。

而自由和反抗，是喬默從來都不曾擁有過的東西。

喬默就讀的是當地有名的私立高中，學費貴得吓人，能被送到裏面的不是富二代就是官二代。喬臻則進了離這所私立高中不遠的一所普通公立學校。

以喬臻的中考成績，本可以考進更好的學校，卻因江笙一句“讓他們兄弟兩多相處相處培養感情”而轉到了這所普通的高中。

喬默心領神會。

他的母親，這次不再給他送什麽小動物，而是送了個人。

他和喬臻很長一段時間都處于相看兩厭的狀态。

這個時間段的少年們還不像跨入社會的老油條那樣把自己的情緒很好地掩藏在笑容下，喬臻看着他時臉上的厭惡和抗拒簡直呼之欲出。

“我不需要弟弟。”兩人第一次單獨相處時，喬臻盯着他，眼底溢出幾分不耐，“所以你最好別來煩我。”

正好，喬默想，他也不需要哥哥。

所以喬臻在樓下打架的時候，喬默就在樓上安靜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場無關緊要的戲碼。

那是高一，喬臻趕上了早戀的潮流，和一個女生談起了轟轟烈烈的戀愛。女生是他們學校的校花，十分搶手，性格高冷，家境殷實，堪稱女神級別的人物。

喬臻摘下高嶺之花，如供奉着一尊菩薩，就連約會請女朋友吃飯都去的學校附近最好的飯店之江樓。

之江樓采用純古風設計，參考古代的酒樓分上下兩層，樓下是大廳，樓上則隔開成一個個的包廂，包廂是半開放式，可以從欄杆往下看到大廳的情形。和精致典雅的裝修相對應的，之江樓的菜價格也十分好看，一頓飯差不多就花光了喬臻存下的所有積蓄。

吃飯時兩人遇上了另一個蹭追求過校花的男生。情敵相見分外眼紅，那男生是個校霸級的人物，情場失意，存心找喬臻不痛快，兩人先是發生了口角，不久之後就升級成了打架。

喬臻不想在女朋友面前失了面子，這一架打得分外兇狠，牽連得周圍幾桌都是人仰馬翻。最後那校霸沒打過他，扔下一句狠話落荒而逃，喬臻臉上也挂了彩，看起來鼻青臉腫的。

樓上的包廂裏，喬默磕着花生米看完了全程。

心道：打得還挺激烈的。

結賬的時候喬臻卻犯了難。

他只付的起晚飯，打架時掀翻的桌椅和損失都算在他的頭上，身上的錢不夠。

櫃臺後面的服務員用不容置喙的語氣道：“不好意思，本店只接受vip客戶的賒賬欠賬，普通客戶必須現場結清。”

vip會員卡的價格就足夠讓他打好幾次架了，喬臻站在櫃臺前，心中發愁，思索着找誰借錢來得快。

服務員又道：“和你同行的那位女伴就是本店的vip客戶，如果您沒帶夠錢的話，可以先用她的卡賒賬。”

這當然是不行的，丢什麽都不能在女朋友那丢了面子。

正發愁着，吃完了飯看完了戲嗑完了花生米的喬默下了樓，閑庭信步地走到櫃臺前結賬。

喬臻看到他，眼睛一亮，随即又遲疑了起來。

是在女友面前丢面子，還是在不喜歡的弟弟面前丢面子。

一咬牙，喬臻選擇了後者，喊住了正要跨出大廳的喬默。

“弟弟。”他臉上的笑容分外的別扭和不自在，“能借我點錢不？”

這是喬臻第一次喊他弟弟。

喬默覺得挺新鮮的，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半晌，看得喬臻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起來後，他才轉頭對服務員說：“記在我的帳上吧。”

“我以後一定會還你的。”喬臻解決了眼下的麻煩，心裏松了口氣，看這個弟弟也順眼了不少，“還是你們這樣的大少爺有錢，來這吃飯就跟去食堂似的。”

喬默聽了也沒什麽反應，結完賬看也沒看他一眼，直接走了。

喬臻看着他的背影，想：這個弟弟看起來高冷不可靠近的樣子，實際上也沒那麽不近人情。

他們的關系大概是因此而開始好轉起來的。

喬臻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欠了喬默這麽大一筆賬，也不好再像以前那樣對他冷言冷語的，得了什麽好吃的好玩的也都會給喬默捎上一份。

喬默面上還是冷冷淡淡的，從來沒給過他什麽反應，卻也沒把東西退回去。

兩人依舊不像真正的兄弟那麽親密無間，但也勉強達到了普通朋友的水平。

喬臻和校花的戀情持續了不到一學期就走向了終點。

分手那天，受了情傷的喬臻找不到別人傾訴，強行拉着喬默跑去學校附近的夜宵攤買醉，喬默坐在長板凳上，一臉嫌棄地看着滿桌子的烤串啤酒，最後還是沒能忍住，抛下喬臻去旁邊一家24小時營業的書店，從書架上随便挑了本書看。

等他看完回到夜宵攤時，喬臻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第二天喬臻清醒過來時看着潔白的天花板和屋子裏陌生的家具裝飾，一臉的驚吓和夢幻，宿醉後的頭疼讓他反射弧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應該是喝斷片後被喬默帶回了他住的地方。

江笙住的地方離喬默的高中距離太遠，他就一個人搬到了學校附近的一處公寓裏。

喬默臨時的一個住處，客房都比喬臻家的主卧要大上一倍。

喬臻再一次認識到了他和喬默之間的差距。

“清醒了就走。”在書房裏看着參考書的喬默對他的告別頭也沒擡，“昨晚我用你的手機給你媽發了個短信，說你晚上在同學家過夜，回去別說漏了嘴。”

喬臻晃了晃腦袋，真情實意地說了句：“謝謝。”

那天之後，兩人的關系又改善了不少。

喬默想：如果他不是江笙的兒子，如果喬臻身上不是流着喬家的血，也許他們真能成為不錯的朋友。

喬臻的大學志向是A大的金融系。高二的時候，這個志向就被他塵封了。

江笙不會允許喬家的私生子就讀重點大學的金融系。

高考完填志願時，他随便填了個普通大學的大衆專業，和經商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種。

最後一天的晚上8點，志願提交截止。喬默本以為他的情緒會很低落，孰料喬臻卻一臉興奮：“我和你說，在最後的時候，我改了志願。”

喬默心裏咯噔一聲。

喬臻繼續道：“我就是喜歡讀金融，反正現在志願已經不能修改了，怎麽着，我這一手偷梁換柱用得不錯吧。”

喬默低頭面無表情地看了眼手心，沒有說話。喬臻早已習慣了他的冷漠，終于有機會考取夢寐以求的專業，他眉眼間是藏不住的笑意。

幾天之後，江笙把喬默叫到了書房。

她知道了喬臻改志願的事。

“默默，你很讓我失望。”江笙看着他，把印着喬臻志願的文件摔在喬默的腳下，“別和我說你不知道。”

江笙的聲音冷得能掉出冰來，她高高在上地看着喬默，高傲冷漠的樣子讓喬默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他被帶着伸手掐住小狗的脖子，任憑小狗在他手下掙紮求生。

掌心溫熱柔軟的皮毛慢慢地染上了鮮血，無數畫面在他腦海裏閃過，最後定格在桌上的那碗狗肉上。

喬默的胃部一陣痙攣。

他從書桌上拿起一把美工刀，在手心猛地一劃。

鮮血溢出，他卻奇異地感受不到疼痛。

最後他面無表情地對着江笙道：“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一個月後，大學錄取通知書下發。

喬臻進了那所普通大學的大衆專業。

“喵~”

吃飽喝足，momo跳到沙發上，對着喬默輕輕地叫了一聲。

喬默短暫的回憶被這一聲貓叫打斷，他的情緒似乎仍陷在那一段過往當中，看着眼前柔軟靈動的小貓，目光冷漠而詭異。

他慢慢地伸出手，掐住了momo的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