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初一十五
盡管三十的晚上幾乎沒怎麽睡, 第二天一早周犀和舒望北還是起了個大早。
清晨的樹林裏空氣冷冽,四周安靜極了,偶爾能聽見麻雀撲打翅膀的聲音。
舒望北扶着周犀來到了父母的墓碑前,吃的喝的都擺好,紙錢燃燒時的灰燼飄蕩在空中,碰到臉上時有種灼熱的感覺,舒望北臉上的表情怔怔的, 似乎已經陷入了沉思。
周犀伸手在衣服口袋裏摸索了一會兒,掏出個小盒子來遞給他,舒望北一下子緩過神來伸手接過來, 有些好奇的打開看,盒蓋打開的一瞬間,舒望北睜大了眼睛,眼淚順着臉頰往下淌, 他手裏放着的是一張他父母的合照,應該是為了領結婚證照的, 兩人頭挨着頭,年輕的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你怎麽會有這個?”舒望北哽咽着問。
“我問過奶奶,她說你大伯家裏還有些你父親的遺物,年前我去了舒河家裏一趟, 把東西都拿回來了。”周犀用拇指擦去他的眼淚,低聲道,“你長得和你母親很像。”
舒望北感動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越流越兇。
周犀抹了好幾下都沒把眼淚抹淨, 有些無奈的嘆息道,“過了今天就已經二十一歲了,怎麽還跟小孩似的哭起來沒完呢。”
不說還好,越說舒望北哽咽的越厲害,抽抽搭搭的,眼看着一個鼻涕泡從鼻孔裏冒了出來,啪嗒一下破了。
周犀看笑了,拿塊紙巾捂住他鼻子,“來,使勁兒擤。”
舒望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抓住紙巾想自己來,可是周犀不松手,只好紅着臉擤了一下,周犀完全不嫌棄的幫他又抹了抹鼻子,俯身在他鼻頭親了一下,“不哭了,我會心疼的。”
兩人往回走時,舒望北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你媽媽也是這天走的,墓地是在本地嗎?我們要不要過去祭拜一下?”
周犀搖搖頭,神色看起來很正常,但舒望北就是能感覺出他心裏的難過來。
“不用去了,她生前就最讨厭看到我,走了就給她留個安生吧。”周犀說道。
舒望北愣了一下,有心想再問問,但看看周犀的神色,還是住了嘴,他不想讓周犀更加難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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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是周犀下廚做的,舒望北想幫忙打下手被拒絕了,他和奶奶坐在客廳裏看電視,但是心裏老惦記着廚房,偷偷過去趴到門玻璃上看,就見周犀切菜下鍋的動作還算熟練,就是拄着拐杖不大方便,速度慢了些。
舒望北稍微放下心來,回去客廳安心看電視。
吃飯前周犁到了,給舒望北帶了個生日蛋糕,也不知道這大過年的他上哪買的。他到餐桌旁邊看了一眼,眉毛一挑笑了,“我可有年頭沒吃過我哥做的飯了。”後面還有一句話他沒說出口,“以後也不想再吃到了。”
舒望北已經迫不及待趕緊拿筷子夾了菜放進嘴裏,周犁問,“好吃嗎?”
舒望北點頭豎大拇指,表情像吃到了什麽山珍海味,“不是一般的好吃。”
他旁邊周犀臉上沒什麽表情,穩穩端坐着并不搭茬,周犁對他哥了解的太徹底了,那明顯是一種矜持的自得。
吃過飯,舒望北收到了禮物,奶奶給他做了雙布鞋,鞋底軟軟的穿起來特舒服,周犁送了他一盆鈴蘭花,這個季節還沒開花,得養到明年夏天才會開。
周犀送的是一管鋼筆,英雄牌的,舒望北拿着轉了一圈仔細看了看,就發現筆身上刻了字,工工整整的楷體“舒望北雅屬,1985年2月20日。”
初一的晚上放炮的還很多,噼裏啪啦的睡覺也睡不好,幹脆就支了桌子打麻将,舒望北切了些水果,準備了小零食,周犁泡了茶,一家四口人就圍坐在桌上開打。
舒望北本來以為周犀應該不大會,結果沒想到周老師贏的最多,周犁的臉都輸綠了。運氣占一方面,主要是周犀的牌技太好,周犁坐他下家什麽都吃不着,好幾次都被憋的開不了門。
打完牌,周犁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告辭走了,走的時候沒忘打包了一盒飯菜。
他開了車穿過街巷來到了鎮子的另一邊,走到一家門前敲了敲門,不大會兒漆黑一片的院子裏亮起來微弱的光線,有人幫他打開院門。
“你來了?”蕭然伸頭出來看了一眼,側身讓他進去。
兩人進了客廳,周犁四處看了看,微微皺起眉頭,“這麽亂,怎麽不收拾收拾?”
家裏的東西亂七八糟的擺的四處都是,蕭然随手把椅子上的衣服推到地上,“沒心思收拾,你坐。”
周犁蹙着眉頭坐了,把手裏的飯盒遞給他,“還沒吃飯吧?”
蕭然點了點頭,沉默着把飯盒接過來,打開就要吃。
“都涼透了,熱一下再吃。”周犁說道。
蕭然看上去不大情願的去了廚房,不大會兒熱好了拿了筷子就吃,那樣子有些狼吞虎咽的。
“你一天都沒吃東西嗎?”周犁問。
蕭然顧不上說話,只點頭。
周犁給他倒了杯水放在手邊,蕭然吃完了又一口氣把水咕咚咕咚喝下去,随意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真難吃。”
周犁笑了,“我哥做的,有人說不一般的好吃。”
蕭然神色了然,并不接話。
“你比之前答應過我的日子晚回來了一周,”蕭然語氣淡淡道,“如果你再不回來,我就去找你了。”
“出去玩了一趟,回來就晚了。”周犁很随意的解釋道。
“我過的每一天都是煎熬,你知道這一周我怎麽過來的嗎?”蕭然目光呆滞,說話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語氣一點也不激烈,但周犁聽的皺緊了眉頭,他站起身繞着蕭然四周走了一圈,目光一直沒離開他身上。
“把上衣脫掉。”周犁命令道。
蕭然木然的站起身,很聽話的把上衣脫了,露出光裸的上半身,他的胳膊上赫然一道道血痕,有些結咖了,有一些還在滲血,顯然是新傷。
“你還是不願意去找醫生看看?我說過,如果你願意去,我可以給你提供任何幫助,你不需要有什麽顧慮。”周犁說道。
蕭然搖頭,“我不去。”
周犁沉默了一會兒,目光幽暗掃視在他身上,他點了點頭,“好,我明白了。”
“去卧室。”周犁語氣瞬間冰冷下來。
蕭然聽話的去了卧室,周犁看着他在卧室床邊上跪好,才沉默着跟了進去,關好了門。
好半晌,卧室門再一次打開,周犁去洗手間細細洗了手,在鏡子前面來回檢查了一下衣服前後,确定沒有血跡才從洗手間出來。
卧室裏,蕭然裸着上身趴在床上一動不動,背上是一道道的新鮮的血痕。
“休息十分鐘,然後起來把屋子裏的垃圾都收好倒出去,下次我過來要看到房間裏是幹淨整潔的,還有飯要按時吃,一頓不能少。”周犁冷冰冰說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太放縱了。”
蕭然頭側向一邊,眼睛微閉,聞言張開眼睛看向周犁,嘴唇微動,輕聲說道,“我會都做到,只要你還來,讓我做什麽都行。”
周犁沉默着看了他一會兒,轉身開了房門走了。
......
過了初一就是十五,過元宵節這天,舒望北自己親手做了元宵,上一世他走南闖北的時候,跟一起租房的南方人學過,用糯米粉和大米粉按比例混合,黑芝麻也磨成粉,摻上白糖炒香了,像包包子一樣包好了滾圓了,下鍋煮熟了吃着又糯又香又甜。
一家人吃了元宵,放完炮,這個年就算過完了。
晚上看完電視,奶奶把舒望北叫了過去,她伸出滿是皺紋的手摸了摸他的臉,笑着說,“這孩子最近都吃胖了。”
舒望北低頭看了看自己,捏了捏自己的腰,還真是比年前肉多了。
“胖點兒好,男人就是要富态些才好看。”奶奶看他神色有些在意,于是勸解道。
舒望北心裏想的卻是不知道周老師喜歡不喜歡胖點兒的,照理說胖了手感應該會更好,要是關了燈,什麽都看不見,胖點兒也沒關系吧。
舒望北正胡思亂想,奶奶從枕頭底下拿出個布包來,塞到他手心裏,“這個給你拿好,奶奶這些偷偷攢的,錢不多,你留着用。”
舒望北緩過神來,忙把布包往回推,“奶奶,我不用,我有錢,這個你留着自己花吧。”
奶奶捏了他臉頰一下,說道,“傻孩子,這是留給你的體己錢,你有錢都是周老師給的,你自己哪有什麽錢。我知道你們感情好,也看到了周老師對你有多好,奶奶特別替你開心,只是這未來的事誰也說不定,你自己得有過河的錢,萬一将來真有什麽意外,起碼能應個急。”
舒望北還要推拒,奶奶抓着布包塞進他口袋裏,“別嫌奶奶說話難聽,因為你是奶奶的孫子,奶奶才跟你說心裏話。”
舒望北明白奶奶的私心,并不怪她,他和周犀的感情有多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但他和周犀都是男人,婚姻本就不被他人看好,将來他們也不會有子嗣,婚姻的維持就更加艱難,雖然他對自己對周犀都有信心,但也理解奶奶的擔心,只好把錢收下,反正奶奶的吃喝穿戴他都全照顧了,也不需要用錢的地方。
舒望北把錢裝起來了,奶奶的表情放松下來,看起來很滿意。她抓着舒望北的手慢慢摩挲,“孩子,奶奶有些話一直想跟你說,但是好幾次想說都沒好意思開口。”
“有什麽話您就說吧,”舒望北回手抓住奶奶的手背,“我是您孫子,最親的人了,有什麽不能說的。”
奶奶嘆了口氣,神情有些悲切,“孩子,我對不起你爸媽,更對不起你。”
舒望北嘴唇動了動想開口,被奶奶伸手阻止了。
“你什麽都別說,聽我說,”奶奶接着說道,“你大伯當年要蓋房子錢不夠,就跟我商量着想跟你媽借錢,我當時也是糊塗了,就替他跟你媽開了口,後來你媽不大願意借,我還勸過她。後來眼看着房子蓋好了,我催你大伯還錢他就是不還,這時候我才知道我是助纣為虐了,奶奶悔的腸子都青了,後來知道你考上高中了沒錢上,奶奶心裏疼的啊,再後來你媽出事以後......,以後我都不知道還有沒有臉去見你爺爺,他在地底下要是知道我這麽糊塗,也不知道肯不肯再見我。”
“奶奶錯了,這麽多年奶奶倚靠着你大伯家生活,擔心你大伯不養活我,什麽都沒幫上你,我可憐的孫子啊,奶奶太對不住你了。”
老太太哭的滿臉是淚,舒望北拿了紙巾幫她細細擦了,“奶奶,別哭,我不怪你,我知道你的難處,何況當年要不是靠你時不時的偷偷救濟,我也許活不到現在。”
老太太搖頭,“你不用給奶奶開脫,奶奶知道自己錯了,你是個善良的孩子,願意不計前嫌的待我,上次在醫院給我交了那麽多錢,這陣子給我又買新衣服又買好吃的,奶奶心裏真是又高興又愧疚。乖孩子,你這麽好,上天會眷顧你的,你以後都會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
舒望北點頭,“您放心,我肯定讓自己過得特別好,比誰都好。”
......
第二天一早,舒望北做完早飯,發現一向早起的奶奶還沒起床,他敲了敲書房的門,沒人應聲,他推門進去一看,奶奶躺在床上,被子蓋到胸前,臉色青白。
舒望北心裏咯噔一下,跑過去顫抖着手指伸到她鼻子下方,已經感覺不到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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