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惡魔的心也碎
惡龍在公主的面前, 對着宣戰的王子裂開嘴大笑。
“你就是沈眠?”席慕發現沈眠不回答他的話,于是再問了一次。
容悅躲在沈眠的背後,悄悄拉住他的左手,然後捏了一下他的手掌心。“不要和他說話。”
席慕也不惱,只是從口袋裏翻出了一張名片遞給沈眠。“我是容悅之前的心理醫師,我叫席慕。”
沈眠接過名片,一下子就傻眼了。嘆了一口氣, 他回頭瞪了他一眼,用稍帶責備的語氣叫他。“容悅。”
容悅別過眼睛。
席慕笑吟吟地看着他們的互動,然後從随身的包裏掏出一個禮物盒給容悅。“好久不見, 這是禮物。”
容悅不收,沈眠只好先接過來。
“有事情歡迎你随時聯系我。”席慕彎下腰,對着容悅行了一個禮,仿佛面前的人真是一位尊貴的貴族一樣。
但是容悅在沈眠的身後, 露出一副害怕的樣子。他意圖用這樣的方式告之其他人,這不是他的守衛, 而是惡龍,是想要摧垮他美麗世界的怪物。
席慕離開之後,沈眠把容悅拉了出來,“那是你以前的心理醫生, 你的反應讓我以為你遇到了人販子。”
容悅撲在他的身上,悶悶地開口。“我讨厭他。”
他從來都沒有那麽戒備過那麽一個人,每一次一看到席慕,他那些天性慵懶的朋友們就會沖着他的腦袋大喊, 讓他防備他,讓他遠離他,不然,他就會被窺探得一幹二淨。
沈眠還沒有發現容悅不知不覺把自己抱住,他依舊想在離開之前,跟容悅講一些他以後用得着的道理。“你已經長大了,不是以前的小孩子了,有什麽病就及時去看醫生。去哪裏既不打針,又不吃藥,你就乖乖配合一下怎麽樣?”
容悅可憐兮兮,“配合了也沒有人要誇我。”
沈眠一時哽咽,就在他準備循循善誘,孩子啊,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是為了自己,所做的一切也不該是單單為了讨得別人的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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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悅看見了他的表情,大概也能想象他此時此刻的心理活動。為了不聽廢話,他側頭,在沈眠的脖子上又咬了一口。
“啊!”
沈眠一手推開容悅,摸着隐隐作痛的脖子。“你……最近是不是哪裏不對勁?”
容悅擦了擦嘴巴,陰沉地瞄了他一眼,然後一聲不吭地回家。
整個過程,沈眠覺得他的情緒就像是過山車一樣。
之後的日子,容悅沒有提過沈眠要離開的事,沈眠也不好意思一再強調。兩人就這樣,似乎互相打過了招呼,得過且過。沈眠只有一點覺得不一樣了,容悅變得尤其纏人。以前他跑來他家睡覺只會在周末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但是現在,只要他下一課,人就會出現在他的面前,而且一定要跟他睡覺。
傍晚,有人敲響房門,沈眠一打開門就看到穿着睡衣的容悅,覺得鴨梨山大,他捂着臉,感覺自己快哭了。“你家是沒有床嗎?”
“可我想跟你一起睡。”他說,“以後可能4年5年,都沒有那個機會了。”
要是容悅還是以前那個小不點,他覺得睡就睡,沒有什麽關系。
誰能理解他偶爾一轉身,看着他的臉的時候就要開始臉紅心跳。
連續幾晚過後,什麽都沒有做的沈眠覺得自己腎虛。
他趁有一天,容悅去上學的時候,終于安安心心,一邊聽音樂,一邊睡了個午覺。
下午的時候,太陽西沉,橙黃色的暖光映照在沈眠的身上。床墊的邊緣慢慢沉了下去,一只白皙的手摘掉了他的一只耳機。
容悅将上半身傾下,與他一同靜聽一樣的東西。
沈眠把所有的音頻亂糟糟地堆放在一起,在幾首歌曲過後,是詭異的寂靜。
在容悅以為音樂主動停止了的時候,耳機裏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你。”
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我給你關于你生命的诠釋,關于你自己的理論,你的真實而驚人的存在。 ”
容悅微笑,跟着耳機裏面的聲音,把剩下的句子讀完。“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沈眠覺得全身都在激靈,他睡到模模糊糊醒來,耳邊都是容悅的聲音。然後他可恥地發現,因為自己好幾天沒有處理年輕人的生理問題,現在有了需求了。他想也沒想,然後就把手伸進了被窩裏面,壓抑的聲音斷斷續續,興奮感打敗了迷糊意識。
就在他要把這份興奮感一下子解放的時候,一只手突然搭在他的被子上面,隔着棉絮抱着他的肩膀。
沈眠一愣,那只手把他的身體往反方向扳。
容悅在他的背後躺着,笑着看他。“你在做什麽?”
沈眠震驚過後,腦袋徹底糊掉了。
事後,容悅被人拎着,扔出了大門外。
似乎什麽事情都要堆積着一起發生。
容悅今天放學的時候,看到了在巷子口打架的梁浩。合着大半年沒有見面,他越長越高,越長越壯,而且還染了一頭亂七八糟的黃毛,看起來就不好惹的樣子。容悅假裝沒有看到他,快步走開。
“喂!”
梁浩一手拎着他的後衣領,把他摔倒牆壁上。“你小子長膽了,現在還敢無視我了?”
容悅撞上牆壁的時候,後背一痛,他不發一言。
“切!裝什麽孫子!以前打我的時候,你不是很英勇嗎?”梁浩想起初中的事情,肺都要氣爆了,他拍了拍容悅的臉蛋。“給你能的,是不是覺得陷害我,還挺開心的。”
如果席慕在,他會阻止梁浩。
說句不好聽的,他覺得容悅本質上真的是一個神經質,他的偏執性精神障礙從來就沒有醫好過。
在容悅判斷這是一個讓他發脾氣的人以後,他想也不想就一拳頭揮了過去。
一拳頭,有力、又準确。
“操你媽!”梁浩愣了一下。
容悅一腳踹上他的小腿,把他踢得半跪在地上。“你操誰呢?”他的嘴巴裏吐出了絕對不符合他為人的話。
梁浩一愣,然後立馬揮舞着拳頭沖了上去。
等孔浒趕過來的時候,梁浩和容悅各自傷痕累累地站在一邊喘氣。
“梁浩!”孔浒跑他的身邊,看到他以後松了一口氣。“還好你沒事。”梁浩看起來就是衣服髒了些,可是容悅的臉都破皮了。
梁浩捂住肚子,瞪了他一眼。“去他媽的誰沒有事!”
他是打中了容悅的臉,但是他傷得絕對比容悅重,那一個王八蛋,專門往他的關節和內髒的部位打,陰得很。
孔浒當然看不出,只是拼命給容悅使眼色。“走!”
容悅輕飄飄地睨了他一眼。
孔浒被他看得渾身一寒。
他冷漠無情地拎起被扔在一旁的書包,一瘸一瘸地回家了。
等容悅回家以後,容懷看到他的樣子,立馬又沖學校去了。容悅無所謂地坐在客廳,望着天花板放空自我。
不多一會,門扉打開,沈眠站在他的面前。“沈叔叔叫我看住你,他去學校找梁浩的家長了。”
他的表情太過複雜,容悅一時之間都無法分辨此時此刻到底是什麽想法。
沈眠嘆了一口氣,從他家裏翻出了醫藥箱,替他消毒。“他為什麽總是要纏着你?”
“不知道。”容悅說。
“你不能就任由他打。”沈眠教育道:“像他那種人,就是要治一頓,他才知道你不好惹,就不會惹你了。”想了一想,他又補充,“當然,我不是在教你打架。”
容悅看着蹲在自己面前,叨叨逼逼的沈眠,突然就笑開了花。
但是沈眠覺得這朵花是開在斷崖邊的花,稍微有人一震,他就随着泥土摔下萬丈深崖。
沈眠終于明白了,他大概是永遠都無法抛下他。
或許、大概,他不能自己去英國。
就在沈眠考慮要不要留下來的時候,白楓月、淩霄和蔣琳琳來看望容悅。兩個女孩子在拼命安慰他,淩霄就一副老大哥的樣子,“兄弟,你應該打電話給我的。”
容悅明顯覺得煩死他們了,但是還是不得不應付。
他無奈的樣子,這才有幾分普通高中生的樣子。
等他們都離開的時候,沈眠坐在了容悅的旁邊。
容悅擡眸看他。
“好好休息。”沈眠摸了摸他的頭。
容悅拿下他的手,握在手掌心之中。“我害怕,你陪我。”
沈眠點頭。
夜裏,沈眠失眠,他發現容悅在他的背後,發出了低低的喘息聲。沈眠終于忍不住了,他一個翻身,壓住了身後的人。
容悅在月光之中,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不要故意做這種事情!”沈眠咬牙切齒。
容悅的眼神立馬沉了下來,他咬了一下下唇,用同樣的聲音回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知道!”沈眠緊緊攥住他的手,他對他既憤怒又憐惜,“容悅,你不覺得在我的面前玩弄這些小伎倆很可笑嗎?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在幹嘛嗎?不要做那種事情!”
容悅想要掙脫他,但是他揮開沈眠的手一下後,很快又被他捉了回去。“那你說說我在做什麽!”
沈眠磨牙嚯嚯。
“你說啊!”容悅的聲音都沙啞了。
你在引誘我。
你故意在引誘我。
沈眠的話停在唇邊,怎麽都說不出口。
“總之,你做的一切都是故意的。”
容悅的演技确實高超,但是沈眠從未被他欺騙過,他知道這個人的內核不僅有天使,更多是無視這個世界規律的惡魔。
“你故意天天纏着我,你故意挨梁浩的打,這一切都是做給我看的。就是為了讓我知道,你還是那一個什麽都可以傷害你的小孩,想要讓我保護你……想讓我留下來!”
容悅睜大眼睛看他,淚水從臉頰上滾下。
沈眠看着他的眼睛,毫不動容。“就連現在的淚水,都是騙我的。”
就在這一瞬間,容悅臉上所有的表情,眼底所有的情緒,都清空了。他就像是一只剛出廠的漂亮木偶娃娃,玻璃燒出來的眼睛毫無情感地看着沈眠。
“我不會留下來的!不論你做什麽!”
容悅問他:“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沈眠低下眼睑看他,沒有說話。
很晚才發現,但是他終于明白了一件事情。容悅确實不應該要這種扭曲的情感。就像是今天跟淩霄他們相處的那樣,他只需要容悅成長成那個樣子就好了。
他不能再呆在他的身邊。
“就這樣吧。”沈眠給這段關系落幕。“夠了。”
天未亮,人心更黑。
沈眠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回籠城了,但是他還是把登飛機的時間留給了容悅。
容悅跟容懷說了一聲,然後請假去籠城的飛機場送沈眠。淩霄和白楓月要去籠城考化學競賽,就跟容悅一起出發,充當護花使者。
在等他們過來的時候,容悅看到了客廳的桌子上有一個未拆的禮物,那是席慕那天帶來的。他坐着無聊,幹脆就拆開了。
“無聊。”
打開以後更覺得無聊了,那是專門挂在嬰兒床上面的挂飾,只要懸吊着就會旋轉。環狀的鐵圈上挂着獨角獸、巨龍、精靈,做工粗糙,說不上是好禮物。
淩霄和白楓月很快就到了,三個人搭上了大巴。
一路上雖然無聊,但是他的精靈朋友都會冒出來跟他講述他們的故事。
奇幻、冒險、美麗,這是不屬于人類世界的童話。
容悅覺得可以暫時慰藉自己的心。
在到籠城的時候,道路交通堵塞,他們停在了城市的道路上。
容悅掀開了車窗上窗簾,他往外看。有一個媽媽在推着一個嬰兒車在散步,他們的動作很慢,但是也漸漸向這輛大巴逼近。
嬰兒車上吊着跟席慕送給他的禮物一樣的東西。它在跟着車的工作旋轉,嬰兒擡頭看到,眼睛裏映入了精靈和巨龍,然後咯咯大笑。
容悅突然回憶起他和席慕當年的談話。
“如果你願意和我交談,我們再聊多一些吧。接下來,談談你的朋友們吧。”
“我也許有病,但是我沒有臆想。我從出生開始,那時候還是一個純潔的生物,不存在任何的病症。我那時候就能看見奔弛在半空中的獨角獸,漫天的星星閃耀,妖精站在巨龍的尾巴上。巨龍展開翅膀飛翔,它金黃色的瞳孔映着痛苦哭泣的快樂王子。”
我們一出生就有了記憶的過程,但人實質上可以追尋的記憶最多不過是從3、5歲開始。那之前,人的記憶是可以操控的。
容悅趴在窗戶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小嬰兒的笑容,身體都在顫抖。
他的精靈朋友不知道他怎麽了,連忙去拉他的衣服。
容悅愣愣地看着它們。
“你們……是假的。”他的嘴唇都在顫抖。
他以為自己對他們的認知是沒有經受過這個世間的催眠,那麽他看到的奇幻世界就是真的。但是不是。席慕現在告訴他,你小的時候就是被這小小的玩具給欺騙了。
容悅,你确實有臆想症,你的世界只不過是幼年的印象加上你的病症形成的而已。
你的世界空空如也,那裏只有一個你。
容悅的手顫抖着,感受神在把他的精神世界給一點點摧毀……不,神也是假的,也是他想出來的!
當容悅下車的時候,慘無人色。
白楓月和淩霄連忙問他有沒有事,他都只是默默搖頭。
“你看起來很不對勁,我們送你去機場吧。”淩霄皺眉。
“那你扶扶我。”容悅緊緊拉着淩霄的肩膀,手還在顫抖。
“容悅,你不要這樣。”淩霄看不下去了,“沈眠還會回來的。”
容悅合上了眼睛,沒有解釋什麽。
白楓月看着時間快來不及了,連忙攔了計程車,三個人一起趕到了籠城機場。
機場很大,他們一下子找不到沈眠登記的口,淩霄讓容悅打個電話給沈眠。容悅把手機拿出來,但是經過他上次一摔,手機經常有問題,現在一拿出來,立馬就黑屏了。
“快到時間了!”白楓月看了手表一眼。
容悅準備跑着去找他,“沈眠!”
“容悅!”
就在容悅準備離開的時候,有一個聲音喊住了他。
容悅轉頭,看到了在門口的沈眠,他朝他招了招手。
容悅立馬跑了過去,淩霄和白楓月留在了原地。
“沈眠!”容悅跑到他的面前,半蹲着氣喘籲籲。
沈眠低頭看他,推了推眼鏡,他一如既往地淡然。“謝謝你來送我。”
容悅知道他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把他留下李了,想到此,他第一次有真心想哭的感覺。“我等你回來。”
“不用等了。”沈眠看着不遠處的兩個人。“你已經可以活得很精彩了。”
容悅不敢擡頭,因為他真的哭了。
沈眠看了一下時間,然後抱了他一下。“再見了,容悅。”除此以外,再無他話。
容悅一直沒有擡頭,他只能看到沈眠的腳漸漸離他越來越遠,直到沒有了蹤影。
“滴答。”
幹涸的地板上多了兩滴水的痕跡。
他一直這樣半蹲着,最後還是白楓月把他拉走。淩霄立馬說要去買水,讓他們在機場的外面等他。
容悅坐在長椅上,一直不說話,拿着他的手機,洩憤一般捶打。
在他敲擊的不知道第幾下的時候,屏幕亮了。
“你這手機挺個性的。”白楓月故意打趣道。
手機一亮,一條信息立馬收到。
容悅打開信息。
我的心已經沒有了,人也不必在了。再見了,小容悅。
——周彥憲。
“轟!”
頭上的飛機升空,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白楓月看到淩霄買水回來了,她正想告訴容悅。
但是容悅卻突然站了起來,他朝着那輛飛機,突然跟着它跑起來。
“容悅!”白楓月吓了一跳。
“沈眠!”容悅一邊追着飛機,一邊大喊。
“沈眠!求求你!不要走!你走了我也會像周彥憲一樣死去的!”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是有什麽拴住他們的心的。求你不要帶走我的心,卻遺留下這具幹枯的身體。
不要那麽殘忍,如果你真的做了那樣的決定,那麽把我的人也帶走吧!
你拿走了我的心,讓沒有心的行屍走肉永遠無法碰觸你,你為什要那樣子折磨我!
“砰!”
容悅一下子脫力,腳腕一崴,直直摔倒了滿是塵土的地板上。
最後的最後,飛機吵鬧的聲音掩蓋住了白楓月和淩霄的尖叫聲。
容悅在樹葉落下的一瞬間,丢失了他的星星。
青春,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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