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時光的沙漏

走到大路上, 所有人的嘴巴都被密密實實縫了起來,但是他們依舊在用力微笑。

一輛看上去就非常高級的轎車在路邊,嫩葉從空中飄落,直直砸在敞篷車主人的頭上。“小美人。”主人朝着一旁的少年吹了一個口哨。“一起去喝杯茶吧。”

容悅面無表情地拉開車門,在一衆學生訝異的眼神下,絕塵而去。

“想吃什麽都可以,我最近談成了一樁大生意。”

“吃什麽我都沒有意見。不過啊, 周彥憲,你這輛車太風騷了。”容悅吐槽。

周彥憲笑嘻嘻地拉下了墨鏡,經過了這些年, 他長得更為豔麗。精致的發型下,他狹長的眼睛含着真切的笑意。“跟你見面真是讓人開心,我的公寓大得可怕,你要不要考慮搬進來跟我一起住, 我不會收你房租的。”

容悅撐着腦袋,看着路邊的風景。“我有地方住。”

“我知道, 淩霄的舅母家,不過你不是說她快要回來,你準備找新住處嗎?”

“我早就決定好我的下一個住處了。”

因為這風騷的敞篷車,容悅松軟的頭發被吹得亂七八糟。

“哪裏能比我的公寓好?”周彥憲挑眉, 然後發現前方信號已經轉換成紅色的,他準備在停止線前剎車。

容悅只是普通地回答他的問題,“沈眠的公寓。”

他這句話出來,周彥憲的腳一抖, 立馬急剎停了下來。

容悅:“你的開車技巧有點爛。”

周彥憲:“卧槽!”

容悅在座椅上坐好,抓穩了扶手。“急剎是不行的,要是技術不過關,我建議你回去駕校找你的老師再學習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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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彥憲目瞪口呆地看着容悅,他發現容悅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多麽令人覺得驚悚的話。“卧槽!你說的沈眠該不會是我知道的沈眠吧?他不是去英國了嗎?”

容悅正想答話,後面的車開始按起了喇叭。“開跑車了不起啊!看信號燈好嗎?”有司機探出頭罵他。

周彥憲咬牙切齒,然後狂踩油門離去。

到了吃飯的地方,容悅解開安全帶就進去。周彥憲立馬下車、鎖門,急匆匆跑到容悅的面前。“你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周彥憲因為太過慌張,說話的速度不斷上升,連珠帶炮停不下來,“你之前不是說算了嗎?”

“算了什麽?”容悅在服務員的帶領下,優雅地落座,然後翻起了菜單。

“還記得那些年我們一起失的戀嗎?”周彥憲提醒他。

“你要生要死的那一年?”容悅的眼珠子一轉,施舍地看了他一眼。

“是我們要生要死的那一年!”周彥憲糾正他的說法。

容悅堅持和他劃清界限,“你自殺,我沒有。”

“操!”周彥憲又被他氣到了。

周彥憲不停地叽叽喳喳,容悅視若無睹,他叫來了服務員,點了餐。“你要什麽?”他這時候才想起這頓飯是這個人付錢,于是态度好了一點。

菜單上的菜肴是很豐盛,但是周彥憲現在哪裏看得下去。“給我來一份一模一樣的。”

他把菜單給了服務員。

等這個空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周彥憲立馬提起容悅的衣服。容悅在近距離看到他兇狠的臉的時候,依舊毫無波瀾。

“你那時候不是說算了嗎?”周彥憲問,眼睛瞪得很大。

容悅覺得他對自己的話有誤會。“我說算了的意思是,算了,我不再用那麽溫柔的方式對他。”

“那我算什麽!我因為你釋然而釋然的這份心意算什麽!”周彥憲用力搖晃他的身體,憤怒到了極點。“我有多難才放手的!”

“你放手管我什麽事?”容悅對于他的話表示疑惑不解。

“你忘了四年前了嗎?”周彥憲咆哮。

四年前,周彥憲在心理防線崩潰的一瞬間,找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割腕自殺。然而他并沒有死成,醫生還根據他手機的通訊記錄,聯系了容悅。

只是容悅出現在他的面前的時候,狀态不比自己好上多少。

“要聯系他嗎?”容悅問周彥憲。

“不必了,你只需要幫我轉告他不要再和我有聯絡了。”周彥憲用手捂住淚流的臉,“反正我們本來就沒有關系,一切只是他太多管閑事,而我癡心妄想。”

林致遠剛開始還想接觸周彥憲,但是容悅轉告了林致遠,“他說,你再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就再去死。你只要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就好了,祝福你。”

然而林致遠也沒有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容悅後來了解的,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林致遠和相親的對象又鬧翻了。林致遠又過上了戰戰兢兢的職工生活,他會定期拿錢給容悅,讓他幫忙給周彥憲。

容悅覺得很煩,因為過了兩年,又輪到周彥憲拿錢給他,讓他轉交給林致遠。

周彥憲就這樣跟容悅長期有了聯絡。

“兩年前!我喝醉酒了!問你和沈眠怎麽樣!你說了算了兩個字!難道不是和這段關系算了的意思嗎?”周彥憲那時候就想,連容悅那麽執着的人都放棄了,他也應該學會放下。

周彥憲的聲調越來越高,容悅覺得他震得自己耳朵痛。“是你自己誤會了。”

他怎麽可能算了。

世上僅有一顆閃光的星星,他是有機會手摘收獲的,讓他放棄,簡直是癡人說夢。

服務員端着牛排上來,周彥憲在他詫異的眼神下,只好規規矩矩坐好。

容悅看着熱氣騰騰的牛排,手拿刀叉,沿着一樣的寬度切開。

周彥憲要是不知道他的身世,還以為他是從哪裏跑出來的大少爺。

“我只是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容悅擡頭,炫目的臉龐在絢麗的燈光下,煥發出夢幻的色彩。

周彥憲只覺得他好黑暗。

“有些人似乎不應該給他太大的自由。”他狠狠地用叉子戳進一塊肉裏,“劣等動物,不聽話,挑戰我的耐性!”

周彥憲被金屬撞擊瓷器的聲音給吓了一跳。

容悅接下來就不說話了,只是大口大口吃牛肉。

周彥憲在他的對面,默默地吞了一口水,然後不再敢看他的臉。

吃完飯,周彥憲去前臺付錢,容悅站在門口。天空的雲層厚重,然後開始飄起了小雨。容悅把視線投向外面,路人匆匆,但是終于不用強顏歡笑。

在這時,一個人影從他的面前一閃而過。

“林致遠叔叔?”他皺眉。

他的腳步動了一下,就在同時,門口的鈴铛響了。“容悅,我借了一把傘,我們一起走吧。”周彥憲鑽了出來。

容悅的眉頭依舊緊皺,但是他還是不太确定剛才自己有沒有看錯,于是就先跟着周彥憲走了。

小轎車一路行駛,到達了容悅要回去的地方。“傘你拿走吧。”周彥憲想回身拿傘給他。

“不用了,你拿着用吧。”說完,容悅就打開門,跑了出去。

周彥憲連個挽回的機會都沒有。

此時的天空已經不是毛毛細雨了,在粗暴的風雨中跑了一下,容悅就像是落湯雞一樣。

當電梯到九樓的時候,門緩緩打開。

“容悅。”

容悅擡頭,沈眠正拿着一把傘站在他的面前,他剛剛似乎在等電梯。

“你要出門?”頭發上的水滴答滴答,落在容悅的臉上。雨水順着他的身體,在地板上積成了一灘水。“還是晚點再走吧,現在雨太大了。”他走出來。

“我是來接你的。”沈眠拿着的長柄傘戳在地板上。“你的手機打不通,我準備去找你。”

容悅一愣,然後笑着轉頭。“你能去哪裏找我?”他問:“你連我可能回去哪裏都不知道,那你要去哪裏找我?”

沈眠拿着傘的手一緊。

容悅的嘴角再上揚幾分,然後繼續往家裏走。

沈眠立馬跟上他的腳步。

容悅在門口就停了下來,然後毫無預兆就開始脫掉身上的衣服。

“喂。”沈眠吓了一跳,立馬把門關上。

“免得弄濕家裏。”

沈眠被困在他和大門之間,走不進去又不能打開門,只能眼睜睜看着容悅在他的面前脫下衣服、褲子,攜帶着寒氣的風襲來,沈眠的皮膚都沾染了容悅身上的寒氣。他瞪圓了眼睛,看着容悅的胴體慢慢在自己面前展現。

“內褲就不要脫了吧。”沈眠不由得吞了一口水。

容悅聽到了他的話,這才把手從內褲邊上挪開,“那我去洗澡,你晚點拿衣服給我?”他自然地回過身體,跟他說話。

沈眠擡高頭,把視線放到天花板上。

“你為什麽不敢看我?”容悅的聲音含笑。

“我沒有。”沈眠恨不得舉高手。

“都是男人,沒有什麽好顧忌的。”他說完以後,立刻就浴室跑。

在他走後,沈眠只覺得腿要軟了。

這個小孩也變得太豪放了點。

洗完澡以後,容悅又縮進了沙發裏。

沈眠拿了新的毛巾包住他的頭,“頭發弄幹了再躺下。”

容悅枕住毛巾,然後就不想動了。

沈眠把他拉起來,一定要他擦幹頭發再躺下。

“所以你今天去了哪裏?”沈眠問他。

容悅擡頭看了他一眼,碎發下的眼睛閃閃發亮。“吃飯。”

“我已經打過電話給淩霄,他也聯系蔣琳琳了,你沒有跟他們在一起。”沈眠幫他把頭發擦得七七八八,毛巾包住他的臉。

容悅眼睛一閉,腦袋落在他的手上。

沈眠忍不住咬牙切齒。

時光是不是可以倒退,或者,時光是不是可以重複?

日子一天天過去,容悅的頭發長到可以用發繩紮起來了。

他的工作也漸漸忙起來。助教的工作量越來越多,電臺的稿子遞到他的手上也越來越厚。

錢、權力、名望。

越擁有世俗的東西讓人越空虛,但是沒有又讓人活得辛苦。

沈眠在這幾天,發現他的背後總有一股奇怪的視線。

剛開始是在上課的時候,他背對着所有人寫字,但是他突然有一種預感,一下子就回過頭。但是當他望過去的時候,所有的人都用同樣專心的眼睛看着他,他無法判斷那詭異的眼神來自何方。

沈眠皺眉。

下課以後,他去了飯堂。按照他的習慣,他坐在了最角落最不顯眼的地方。

“咔擦。”那是快門的聲音。

沈眠警戒地四處張望。

現在的學生習慣在哪裏都要拍照片,就算是在這乏味的飯堂也一樣,因為他們要吐槽這難吃到突破宇宙的學校夥食。

但就算是有其他的猜測,沈眠還是覺得,那個攝像頭是對着自己的。

想到這一點,他立馬就推了推眼鏡,然後拿起飯盒走開。

毫無疑問,有人跟蹤他。

但到底是誰?

這個跟蹤狂技術高超,沈眠沒有一次捉到過他,甚至因此表現得疑神疑鬼。

适時,籠城大學和周邊的學校開展了聯合活動,一下子,好幾個學校的學生混雜在一起,沈眠更難從中找到跟蹤自己的人了。

在他夾雜在人群中的時候,他甚至發現經常有人碰他的身體,不是不經意的觸碰,是結結實實地揩油。

沈眠怒火中燒,那一雙冷到冰點的丹鳳眼燃燒起銀色的火焰。

“沈老師。”

就在他握緊拳頭生氣的時候,一個學生跑到了聽到面前。那是一個算是長得清秀的男生,他拿着一瓶水遞給他。“老師,天氣太熱了,你喝口水吧。”

天氣是很熱,但是他主要是因為心火大。

沈眠道謝,然後接過水就喝。

他仰頭喝水的時候,喉結滾動,流暢的下颚線條之上,是那一張不近人情的臉蛋。越是不能靠近的東西,越讓人有不擇手段也要往前靠的欲.望。

“老師,我是3班的楊奉。”他自報家門。

“楊奉。”沈眠其實從來都不是很記得自己的學生,聞言以後,他用稍帶疑惑的語氣喊出他的名字,“真是多謝。”

楊奉的雙手背在身後,然後将手指扭動起來,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沈眠毫無察覺,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後就離開了。

在他們的不遠處,容悅在這副場景收納進眼底。他穿着籠城大學的校服,将拉鏈拉到了頂端,擋住了鼻子以下的臉龐。

“容悅!”

聽到有人喊自己,容悅回頭。

蔣琳琳穿着清爽的裙子,一路小跑過來。

其實蔣琳琳就在籠大周邊的學校讀書,這次有機會可以随意出入籠大,她第一時間就跑來找容悅。

淩霄跟在蔣琳琳的身後,看着蔣琳琳興高采烈地跑向容悅,他苦澀地嘆了一口氣。

容悅無辜地眨了一下眼睛,默默退後一步。

最近不僅容悅在忙,沈眠也是。

學校的工作很多,但是他在英國的事務也開始接軌過來。他借了學校的圖書館以及實驗室,時時待到晚上才離開。

今天也一樣,他工作到了夜深。

倒黴的是,他的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問題,無法啓動。于是他只好走路去最近的地鐵站,打算用交通工具回家。

學校離車站很遠,他走在無人的道路上。

整個空間只有他的鞋子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噠噠噠。”聲音很有規律。

“噠噠噠。”

“噠噠,噠噠。”

沈眠的腳步一頓,然後停了下來。

“噠。”

這一瞬間,他汗毛倒豎,有人在他的後面。

也許還有人要去搭車,這很正常。但是他的腳步聲一停下來,後面的聲音也停了下來。

沈眠皺眉,然後加快了腳步。

“噠噠噠噠噠。”

他忍無可忍,正要回頭想要抓住後面的人的時候,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動作。

“沈眠。”

沈眠擡頭,他的前方隔很遠的地方才有一盞昏暗的燈。

容悅抱着一堆資料站在燈下,微微歪頭的樣子就像是人偶娃娃一樣。

沈眠想也沒想,加快速度跑了過去。

“容悅。”

容悅看他朝自己跑來,下意識就拉住了他的手臂。

“你怎麽那麽晚還在這裏?”沈眠問。

“我今天的工作有點多,現在準備去搭車。”

沈眠屏息聽着周圍的聲音,除了風吹樹葉,這裏似乎就沒有更多的聲音了。

“你也是現在回家嗎?走吧。”容悅拉了一下他。

沈眠跟着他走了,只是在離開之前,忍不住回了一次頭。

等他們走遠以後,燈光的下面,一只腳踏進了燈光裏,留下了瘦長的黑影。

沈眠跟着容悅離開,一路上總是會聽着四周圍的動靜,還有東張西望。到了地鐵上,他才漸漸恢複正常。

“發生了什麽事情?”容悅問他。

沈眠皺眉,“好像有人跟着……算了。”他筋疲力盡,靠在車壁上休息。

地鐵上摩肩接踵,沈眠一察覺到有人可能會挨到他,就忍不住往後一縮。

容悅注意到,腳步一跨,擋在他的前面,跟他面對面。

沈眠睜大了眼睛看他。

容悅微笑,稍長的頭發在沈眠的皮膚上飄動。

皮膚的騷動帶動着沈眠心的躁動。

啊。

沈眠的疲倦一掃而空,他感覺時光的沙漏在一瞬間倒轉,他想起了年輕時候的廟堂,少年在奇幻的世界對着他露出真心的笑容。

他美得像是可以震撼宇宙的某種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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