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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的女聲在報站:“下一站,終點站經天路站,開右邊門,要下車的乘客請注意……”

林舒摟着背包站到門邊,靠着扶手低頭看腳上新換的白色運動鞋,還有新換的牛仔褲,新換的厚外套,新剪的頭發,一切都是新的,為了赴豆瓣上那名叫QING的大叔的約。他很意外,QING居然看上了他的證件照。

終點站到了,林舒背着包出了地鐵站。外面天已經泛黑,氣溫也開始下降。路邊都是新種的還未長大的法國梧桐,光禿禿的細枝丫指着天。一陣寒風吹過,他扣好牛仔外套,按照導航找到公交站,還要坐四站才到那個人的小區。

公交車裏人很少,公交電視裏在昆曲演出廣告,12月南京博物院劇場每日下午都有演,票價便宜。電視裏放了演出片段,女演員凄凄婉婉地唱着:“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悅事誰家院。”

車窗外是陌生的道路,陌生的房子,陌生的人。沒有到過的地方,同在南京也是陌生的。林舒突然生出一些後悔,他都不知道對方真名叫什麽,長什麽模樣,就這樣莽莽撞撞的答應了對方,孤身赴約。他看着窗戶上自己的影子,嘲笑自己瘋狂。

半個小時後公交車到站,林舒下車,擡眼便能看到對面小區門口巨大的金色刻字“雁鳴山莊”。他慢慢地穿過馬路,站到小區門口。發現小區有門禁,要刷卡才能進。

保安亭裏一身整齊黑色制服的中年保安問他:“你找人嗎?”

他點頭。保安問:“找誰?住哪棟?”

他居然都回答不上,QING沒說,他也沒問。只知道他住在雁鳴山莊。他打開微信,點開和QING的對話,裏面只有寥寥幾句對話。是QING先加的他。

“你好,我是豆瓣上的木木。”

“你好,我是QING。”

“要見面嗎?”他先提的。

“好。”對方居然應允了。

“在哪裏見面?”

“我家,可以嗎?”

“可以。明天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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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雁鳴山莊。”

他又猶豫了。如果此刻返回,理由有很多,“學校有急事”“社團有活動”“突然要開班會”……随便一個都可以的。哪怕沒有理由,對方也不能說什麽。

在他猶豫時,對方先發來了消息:“你出發了嗎?”

“我到了,在小區門口。”他最終選擇了不逃走。

“C區3棟,賀季青,你在保安處登記一下,就可以進來了。”他發來具體地址,和名字。

賀季青,也是好聽的名字。林舒深呼吸,在保安處登記過後,進了小區。

小區都是都是獨棟別墅。綠化很好,人行道兩旁都是懷抱粗的梧桐。別墅分布疏落,幾乎每棟別墅都種了攀牆的爬藤植物,冬日葉子變紅,很好看。很多別墅裏看樣子并沒有人常住。他順着小區指示路牌順着坡爬到C區,又爬了一段臺階才找到3棟。林舒站在雕花的鐵質大門前,回頭發現整個小區盡收眼底。他擡手放在白色的門鈴按鈕上方,猶豫了很久才按下去。

“叮鈴——叮鈴——叮鈴——”

連按三下。林舒聽着鐵門裏回旋的鈴聲,開始心跳加速。

鐵門側面的小門緩緩打開,林舒穿門而入。小門再次徐徐關上。他回望了一眼,轉身踩着枯黃的草地往裏走。外邊是個院子,種着幾棵高大的紅楓,旁邊有一個泳池,水面飄着紅楓的落葉。別墅的外形和小區其他別墅不一樣,四四方方,上下兩層錯開,一層淺灰一層淡白,很有設計感。一樓有一排落地窗,開了燈,暖黃色的燈光點亮了院落。落地窗後,是淺色的長沙發和鋼琴,背後是整面牆的書架,上面都是書,和帖子裏的照片一樣。林舒再爬了幾級臺階,終于站到正門口。

大門已經打開,那個人站在門邊,高大修長,一身淺色家居服,帶着金絲邊眼鏡。他喊他:“木木。”聲音低沉,溫柔。

林舒愣愣地看着他,只聽到心跳,撲通撲通,如雷鳴。它停了又重跳,他感覺呼吸不暢。

“我是賀季青。”他向他伸出手,手很大,手指很長。

他往後退了半步,又回頭望了眼門口。他低頭看着腳下的新鞋,臉上燙得已經沒有知覺了。他想逃走,可是邁不動腳步。

他沒想過,賀季青會好看成這樣,像電影明星一樣。他不敢直視他,感覺像做夢一樣,腦子裏都是暈的。

年輕的男孩低頭站在門口,遲遲不進來。賀季青看到他發紅的脖頸和耳朵,覺得很可愛。他輕輕地問他:“你要進來嗎?”

男孩擡頭,白淨的臉龐,眼睛細長,五官平淡但很端正,比發來的證件照好看多了,證明他的感覺是對的。他紅着臉說:“要。”

他側身,對男孩做出“請”的姿勢。

林舒在換鞋,賀季青已經往裏走,邊走邊問他:“木木,你要喝水還是飲料?”

“我叫林舒,雙木林,舒服的舒。”他換上布拖鞋,跟在他身後:“你喊我林舒就好。”

賀季青回頭轉身,微微笑開:“你可以喊我季青。”

林舒趕緊低頭,不敢多看他一眼。看一眼,便紅一臉。

“林舒,你要喝水還是飲料?”賀季青再次問他。

“水就好。”林舒眼睛看着別處。

賀季青笑:“你很緊張?”

林舒眼神小心地掠過他,點頭:“嗯,有一點。”

“第一次?”賀季青轉過身,繼續往前。

也不知道他問得是哪種第一次。林舒忍住慌亂,紅着臉亂應:“嗯。”

“我也是第一次。”賀季青說。

“哈?”他不敢置信。

“第一次在豆瓣上征友。”賀季青接着說。

林舒默默呼氣,原來他問得是這個。

兩人走到落地窗大廳,賀季青指指沙發:“你先坐。”

林舒坐到沙發上,發現沙發很長,比外邊看起來要寬,邊角的線條優美柔和。腳底鋪着奶色的毛絨地毯,沒有茶幾,眼前便是窗外的草地紅楓,好像一副巨畫。

賀季青端了水過來,還有紅酒。他直接擱在了地毯上,盤腿坐下來。林舒學着他的樣子,同樣盤腿坐下。賀季青遞給他水,他接過小聲的說謝謝。

賀季青問他:“你愛看電影嗎?”

他搖頭:“平時看得少。”

“那你喜歡什麽?”賀季青問。

林舒認真地想了很久,并不确定地回:“畫畫?”

“你會畫畫?”賀季青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

“高中成績不夠好,為了考大學才學的。”林舒羞赧地笑,他只是會畫畫,并非擅長畫畫。他高二才開始學的,到了大學後,班上一大半同學都畫得比他好。

“除了畫畫呢?”賀季青又問。

林舒慢慢地搖頭,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無趣了。

“那我們還是看電影好了!”賀季青說。

林舒點頭:“好”

賀季青拿起白色的小巧遙控對着落地窗按下,黑色的幕布緩緩垂下。沙發後面的屋頂上放映機像機器人似的打開伸展。屋內光線變暗,放映機投射出一束光,映在幕布上。

電影開始了,是國外的電影。歡快的鋼琴曲拉開序幕,電影名字翻譯成中文是《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賀季青說:“這是根據小說改編的電影,你看過嗎?”

林舒還是搖頭,他什麽都沒看過。賀季青笑了,仰靠在沙發上,舉起紅酒杯,紅色的液體流進喉嚨,喉結上下鼓動。他盯着他拉長的脖頸,和好看的下巴。

賀季青歪着頭看他:“你要喝酒嗎?”

他猶豫着說好。他倒了酒給他,他接過酒杯,一口氣喝完了整杯。

賀季青笑了,再給他倒了半杯:“慢點喝,後勁大。”

林舒深呼吸,轉頭集中注意力看電影。看着看着他才察覺,這是一部同志電影,主角是一個少年和年輕的男人。

故事發生在八十年代的意大利,風景很美。

男人被少年吸引,少年對男人産生了好感。兩個人在鄉間小路上騎着自行車,他們的情愫慢慢地發酵。在無人的池塘邊,少年和男人第一次接吻,少年用舌頭舔舐男人的嘴唇。

林舒從沒看過同志電影,這一幕對他而言很震撼,他低下頭,不敢再看屏幕。但電影裏演員的接吻聲清晰的傳到他的耳中,腦子裏噼裏啪啦地響着,體內有火,燒得他臉頰發燙。他看到地毯上變化的光影裏,賀季青慢慢靠過來的腿。他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有力滾燙。

他的肩膀緊挨着他的肩膀。林舒從沒和陌生的同性靠過這麽近,哪怕朋友親人都極少。他可以明顯的聞到賀季青身上的味道,一種冷冽的植物苦味,大概是某種香水。賀季青偏過頭看他,他擡頭與他對視。對方好看的眼睛裏,是溫柔的光。他主動湊近了,學着電影裏少年演員的樣子,吻上他好看的嘴角。

這是他的初吻。他只在對方柔軟的唇角停留了三秒不到,便迅速的離開。他還未全部撤退,後腦勺被拉住,他瞪大眼睛,看着賀季青好看的臉停在眼前,好看的眼睛裏寫着洶湧的欲`望。兩人可聞鼻息。

賀季青閉眼,他看到對方的睫毛,濃密卷長。雙唇被撬開時,他終于也閉上了眼。這才是真正的吻,帶着唇舌的濕氣,和未褪的酒氣。

賀季青的吻并不溫柔,帶着壓抑的沖動和攻城略地的野心。大概不會有人相信,從來沒有人像懷裏的男孩一樣,主動的吻他,帶着他的愛慕和虔誠。他很喜歡。

賀季青的手從腰間探入。

被吻的男孩打開濕潤的眼睛,按住他往裏走的手:“不要。”

男孩推開他,雙手捧臉:“我,要回學校了。”

男孩的聲音很輕,他沒有說話。男孩起身,往外跑了幾步,又回來,放下手裏的酒杯,拿走沙發上的書包,像風一樣地逃走了。

電影還在繼續演着,少年流鼻血了,男人給他按腳。少年摸着男人脖子裏的六芒星項鏈說:“我曾經也有一個這樣的。”

這電影從在國外上映後,賀季青已經看過十多遍了。家裏這一版的翻譯和字幕是他自己做的。他都是一個人看,不需要翻譯和字幕,但是他想,如果有別人來,或許可以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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