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
“你要過來和我一起吃飯嗎?”
在林舒趴在桌上無法止住眼淚的時候,手機震動,是賀季青又發來了微信,還有一張桌子上擺滿可口飯菜的照片。林舒辨認桌上的菜,好像有糖醋排骨,這是他最愛吃的菜。他幾乎沒有猶豫地回:“可以。”
“我去接你。”賀季青說。
林舒飛速地回:“不用,我打車過去。”他想,這樣比較快。
賀季青深呼吸,在樓下亂轉了一圈,不知道做什麽才好。直到看到鏡子中的自己,蓬頭垢面,好像一個流浪漢。他心裏大驚,飛快地跑上樓,沖進洗手間,把臉打濕,用比平常更快的速度塗上剃須膏,拿起手動剃須刀,細致但迅速地刮完側腮和下巴。他來不及等冷水放完,已經脫光了衣服站到了水流下面。冷水打在身上,皮膚被刺激起雞皮疙瘩。賀季青仰面直面水流,直到水流變得溫熱,躁動的心髒才徹底平靜下來。他開始微笑,嘴角無法自抑地上揚。他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澡,迅速地擦幹身體,吹幹頭發,換了一身幹淨的家居服。他中途看不斷地拿起手機,生怕錯過林舒的任何一條信息。
從聞天館自習室跑到西康路可以打車的地方,林舒只用了五分鐘不到。坐上了出租車之後,看到腳上的回力鞋後,他才開始後悔,他該回宿舍換身衣服的。他打開手機,用自拍鏡頭檢查自己,頭發有點油,下巴有顆剛冒出來的痘。他低頭發現穿過幾次的軍綠色棉襖胸口蹭了髒東西,今天居然穿得是棉毛褲,回力鞋鞋面邊緣已經泛黃。他後悔沒有回宿舍洗個澡,換身衣服,卻不後悔坐上出租車趕往賀季青的家。他擡起手臂嗅袖口,又扯開棉襖嗅領口,還好,沒有難聞的味道。
他給賀季青發微信。
他說:“我打到車了。”
賀季青說:“好。”
他說:“司機是個南京阿姨。”
賀季青回:“嗯。”
他說:“剛出發就遇到堵車。”
賀季青說:“嗯。”
他說:“我到孝陵衛了。”
賀季青說:“不錯。”
他說:“又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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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季青回:“嗯。”
他說:“我到仙林了。”
賀季青說:“好的。”
賀季青回得很短,很快,這讓林舒感到安心。
車穿過仙林大學城學生紮堆的街道後,中年女司機說:“快到了。”
林舒告訴賀季青:“我快到了。”
賀季青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再次亂了。他将桌上的菜重新擺了一遍,他拿出去年從日本帶回來的青瓷飯碗,和松木手工筷子。他翻出了朋友送的昂貴的紅酒,又覺得中餐不适合喝酒把酒重新放回去。他突然發現衣服胸口有個沒洗幹淨的點,大概小手指甲那麽大,已經洗到淺淡,他甚至都來不及換鞋,光着腳沖回樓上,換了另一套平時不常穿的白色家居服。他站在鏡子前,總覺得白色好像有點太紮眼。
院子裏的門鈴響起,拉長的叮鈴。
賀季青深呼吸,慢慢地下樓,慢慢地按了開門鍵。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大門旁邊的側門用一種機械式的慢動作打開。
站在門口的人,沒有馬上進來。賀季青從監控裏看到他蹲下去,好像重新系了鞋帶,又起身低頭整理衣服。緊張到咬緊下嘴唇的林舒邁腳進來,他遠遠地看到了他,他又停在了門口,緩緩地擡起手臂跟他揮手。
他也沖他揮手。
林舒踩着草坪往裏走,他發現院子裏的燈打開了,兩顆楓樹的影子鋪在草地上,楓葉似乎更紅了。泳池水面漂浮着楓葉,池底的光将整個泳池照成了暖暖的橘黃,楓葉的倒影透過清澈的池水,落在池底随風蕩漾。
賀季青一直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他。他慢慢地走着,終于走到了門口,半邊門敞開着,他進屋脫鞋。
賀季青走過來了,他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的家居服,還是那副金邊眼鏡,半長的頭發束在腦後,看起來好像廣告明星。
他将脫下的回力鞋放到鞋架上。
賀季青問他:“穿這個鞋,不冷嗎?”
他換上淺色的家居拖鞋,聲音小小的:“有點冷。”
“不過我習慣了,我老家冬天不冷。”他補充道。
“你老家在哪?”賀季青問。
“在福建,一個叫東山島的地方。”林舒告訴他。他的普通話雖然經過練習,咬字發音準确無誤,但腔調裏還是帶着閩南地區特有的綿軟。
賀季青喜歡這種綿軟的腔調,聽來很溫柔。他微微歪過頭,疑惑地重複:“東山島?”
“一個不大的海島,很多人都不知道。”林舒不好意思地笑了。
賀季青也笑了,他去過福建,但确實不知道這個地方。不過心裏已經默默記下了東山島的名字,那是林舒的家鄉,他想那一定是個美麗的地方。
林舒取下背上的背包,望着賀季青小聲地說:“我餓了。”
他是來吃飯的,和他新交的好看的男朋友賀季青一起。他迫不及待。
賀季青點頭:“我也是。”
兩個人一起往裏走,林舒走在賀季青身側,發現自己剛剛到他脖側,他可以看到他被頭發半掩的耳朵,有着好看的廓形,耳垂看起來很柔軟,上面沒有耳洞。
“你超過一米八多少?”他想起豆瓣上他寫的征友帖,他說他一米八以上。
賀季青低頭看他,猶豫着回答:“9厘米。”
林舒淡淡地“哦”,賀季青說:“我父母并不是高個子。”
“那為什麽你這麽高?”林舒擡頭看他,眼底有羨慕,還有仰慕。
賀季青認真地回想:“大概,小學時牛奶喝的比較多。”
說完他笑了,林舒看着他的笑臉,一直被強行壓制的不真實感終于毫無阻擋的侵略了他,他想不通,為什麽如此好看的人,會答應做他男朋友。
賀季青從他眼裏看到了突然而來的憂慮和疑惑,他問他:“怎麽了?”
林舒低頭回答:“沒什麽。”
桌上的菜已經熱過一遍。三菜一湯,青色的瓷盤排成一排。末尾有一個粗圓腰身的小矮花瓶,裏面插着一根楓葉枝,上面挂着疏落的紅楓葉。
賀季青用青色的瓷碗給林舒盛飯,林舒接過飯碗,發現碗身上有淺淡的好像煙霧一般的紋路,筷子手指交握的地方,也刻着細膩精致的花紋。
賀季青坐到他對面。
“怎麽不吃?”他問。
林舒夾了一塊糖醋排骨放入口中,外焦裏嫩,酸甜适宜。
賀季青看着深色的汁醬沾上了男孩的嘴角,男孩出半截舌頭,小心的舔走。
林舒被他看得漸漸臉紅。
“你,你吃啊。”他催促。
賀季青拾起筷子,給他補夾了一塊排骨。林舒小聲地道謝,小心地放入口中,一邊吃一邊觀察對面的賀季青。
賀季青抓筷子的手勢很标準,咀嚼的動作很小。他也夾了糖醋排骨,優雅地嚼開肉,多餘的骨頭被他用筷子夾着放入放殘物的平碟中。
“好吃嗎?”賀季青對上他打量的目光。
林舒連連點頭:“好吃。”
賀季青笑:“我弟的手藝是全家公認的好。”
林舒驚訝:“不是你做的?”
賀季青笑着搖頭:“不是,我不大會做飯。”
林舒想,他要開始學做飯。
兩人吃完飯,并排站在廚房整理。林舒負責洗碗,賀季青負責擦幹它們,明明旁邊就有德國進口的洗碗機。
兩個人都不說話,林舒偷偷地看賀季青,他似乎根本沒有問他為什麽突然在微信上說那些話的打算,他就不覺得奇怪嗎。
他洗完一只碗,遞給賀季青。他接碗的時候,對他笑了。
林舒心髒又怦怦亂跳了,一激動稀裏糊塗的就問了:“你怎麽什麽都不問,就答應我了呢?”
他看到賀季青擦碗停頓了,他轉身看着他,慢慢地問:“那你為什麽要和我談戀愛?”
林舒看着他好看的臉和認真的眼神,在心裏回答他:“因為我不想留下遺憾,我想制造一段美好的回憶。”他将靠着這段回憶,度過餘生。
他很難過,也覺得自己很卑鄙,他沒有勇氣告知賀季青真相。在提出那樣大膽、狂妄、自私的請求之前,他已經想過很多辦法,比如直截了當的告訴賀季青,他和他談戀愛到大四結束為止。或者說,簽個有時間期限的戀愛合約,在合約期間,不管他對他做什麽都可以。可是,他拿不出對等的條件來交換,賀季青看起來是那麽的優秀和完美,他甚至是抱着一定會被拒絕的心,才敢說出那些請求的。如果他實話實說,賀季青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他,甚至會以為他有病吧。
他那麽優秀,一定早就談過很多戀愛,結束一段沒有結果的感情對于他而言,大概不是什麽難事,他很快就能擁有新的戀人和愛情,他以後也會過得很好。他不一樣,他只有這一次機會了。所以,他自私點大概沒有關系,不說實話也沒關系,反正賀季青很快便會忘了他。
“我覺得你人很好,想試一試。沒想到你會答應。”林舒說得也是真心話。
賀季青輕輕地笑了,林舒看着他上揚的嘴角,默默地用眼睛記下他彎起的弧度。
“我覺得你也很好,我想和你談戀愛。”賀季青看着他認真地回答,他多想直白的告訴他,他是第一個主動要做他男朋友的。以前,從來沒有人這樣做過,甚至連類似的話都沒有說過。很多人都說喜歡他,卻無人靠近他。
林舒暗下決心,在這段感情結束之前,他一定要對賀季青特別特別好,因為他值得。同時,他也自私的期盼着用這些微不足道的好,能夠彌補一點點他已經犯下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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