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執着

他的意識被領着越過一片茫茫迷霧,不多時,霧氣消散,一個個鮮活生動的片段如同膠卷一般在他眼前延展開來。

這個由鐘雲從的觸知力所開辟、周會的記憶所構築的世界真實又虛幻,能看見所有的人物風景,能聽到所有的風吹草動,但這些就像是在你眼前播放的影像,無論多熱鬧都融不進去,永遠只是看客。

他們以周會的視角,從他清晨睜眼伊始,完整地經歷了他的一天。

起床、穿衣、洗漱……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多不勝數,叫人不勝其煩。

他們感興趣的并非是周會本身,而是他與任傑的交集,在百無聊賴地與周會本人一起加速度過他的大半個白天之後,任傑終于出現在了他的記憶裏。

鐘雲從與蘇閑俱是精神一振,全神投入到他們的行程之中。

鐘雲從記得,蘇閑告訴過他,這一天的五點前後是至關重要的時間點,關系着任傑清白與否。

于是,在他刻意地控制下,他們有條不紊地走完了一個下午,他的時間計算的正好,停下來的時候,恰好到了四點五十分。

從這一刻開始,他不再加速,甚至有意放慢了速度,盡可能地捕捉着任傑的一舉一動。

而對于周會記憶的探測結果是——從四點五十分開始,一直到過了晚上七點,自黃昏到入夜,任傑确實都跟周會在一起,并沒有分開過,其間任傑也不曾施展過異能。

“就這樣吧。”過了那個時間段之後,蘇閑主動從鐘雲從的精神世界裏離開,相觸的手掌也跟着分開,“到這裏就可以了。”

他話音剛落,鐘雲從僵直的背脊驀然一松,随後人就支撐不住了,歪歪地倒向一邊,蘇閑連忙扶住他的雙肩:“很累吧?”

他的意識融在鐘雲從的精神力裏,能夠切身感受到他的疲乏程度。

他真的快把自己的精神力透支完了。

“我看,你得重新回醫務室去。”蘇閑嘆了口氣,他起身,接着把鐘雲從也拉了起來,“我送你過去……你還能走嗎?我背你吧。”

鐘雲從面如紙色,眼底卻滿是笑意,他指着椅子:“不用,我坐着休息一會兒就行了。”

蘇閑還想說些什麽,他卻固執地往那裏挪,他搖搖頭,最後還是随着他的心意,扶着他坐下。

“你去跟任傑說一聲吧。”他滿臉疲态,眼睛卻挺亮,“耽擱了這麽久,他在外邊等這,估計等的很心急。”

“哼,就算讓他再等幾個小時又怎麽樣?”蘇閑嘴裏雖然這麽說,但還是往門邊走去了,鐘雲從不由一笑,真是嘴硬心軟。

蘇閑出了門,說了幾句之後,很快又回來了。

“走吧。”他徑直來到他面前,“我送你回去。”

鐘雲從一臉訝色:“回哪兒啊?”

“醫務室啊。”蘇閑說着背過身去,“來,我背你。”

鐘雲從不知怎的,忽然覺得格外的不好意思,登時就面紅耳赤起來,他掩飾性地輕咳一聲:“不用……我一個大男人有什麽好背的……而且我也沒什麽事啊,用不着去醫務室……倒是有點餓了,要不你陪我吃個飯吧?”

蘇閑回過頭,似乎有些無奈:“不要瞎逞強。”

“我又不是你……”他嘀咕了一聲,眼看對方臉色不太好,又賠笑道,“那什麽,我的意思是,讓外面那些人看到也不太好啊……”

蘇閑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的話是什麽意思,又想起他先前生疏刻意的模樣,目光一沉:“這樣啊,我知道了。那你自己回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他說着就真的轉身走了,鐘雲從吃了一驚,不明白他為什麽說翻臉就翻臉,趕緊追了上去:“呃,那……不吃飯了?”

“吃什麽飯啊?”蘇閑步伐一頓,一聲冷哼,“要是讓人看到,多不好啊。”

他言畢即走,鐘雲從在原地呆立片刻之後,終于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了,他好氣又好笑:“我說你怎麽抽風似的一陣陣的……原來是因為這個。”

蘇閑的手正搭在門把手上,聽了這話,沒忍住扭過頭睨了他一眼:“誰抽風了?你才抽風呢!”

鐘雲從氣極反笑:“蘇長官,您這記性還真是……當初是誰俨乎其然地不準我提您的名頭借您的光,否則就要找我算賬……我可不得和您保持距離嗎?”

蘇閑身形一僵,沉默片刻,而後尴尬地輕咳一聲:“是嗎?……我說過這樣的話?”

“……”鐘雲從先是繃着臉,可沒繃幾秒就破功了——他沒憋住笑出了聲,先是嗤笑,然後越笑越大聲,最後笑到前仰後合:“哈哈哈哈哈……真沒想到我們不可一世的蘇長官也有這麽幼稚的時候……哈哈哈哈!”

蘇閑被他笑的惱羞成怒,卻又不好發作,忍了又忍,最後捏着鼻子說了一句:“好了,是我誤會了……你記得這句話,很好,繼續保持吧。有事,走了。”

他正要拉開,不想手腕卻被人扣住了,他呼吸微滞,側過臉的時候,卻是橫眉冷眼地盯着膽大包天的家夥。

鐘雲從擺出一副嬉皮笑臉:“你這樣誤會我,一點表示都沒有啊?”

“松開。”他語氣冷淡,鐘雲從悻悻地松了手,卻不放棄自己吃飯的計劃:“你最近奔奔波忙碌的,也沒好好吃過一頓飯吧?現在食堂二樓還開着,一起去呗,我請客!”

蘇閑瞥了他一眼,語聲少有緩和:“我真的有事。”

他眼底的失望之色掩飾不住,卻是很快換上了笑臉:“好吧,那我送你出去。”

蘇閑挑了挑眉:“不是說好要保持距離的嗎?”

鐘雲從哈哈大笑:“再避嫌的話,我怕我們蘇長官又要生悶氣了。”

……這家夥,來了這裏之後,膽子見長啊!

他沒好氣地說道:“不用了,你自己去吃飯吧,我還要在這裏逗留一段時間,找訓練營的負責人問一些事。”

鐘雲從“哦”了一聲,他也不再耽擱,直接打開門走了出去。

只是沒想到,外頭那些人還在。

蘇閑有點意外,除了項羽之外,其他人明明說過可以走的,卻沒一個人聽話的。

鐘雲從也就慢了一步,一出門就和任傑那張欲說還休的眼睛撞了個正着,馮小山也就罷了,這家夥怎麽也還在?

“鐘雲從!你沒事吧?怎麽在裏面呆了這麽久?”馮小山急不可耐地蹿到他身邊,“那個蘇長官沒有對你怎麽樣吧?!”

鐘雲從一時語塞,下意識地敲了蘇閑一眼,只見後者面色一黑,想來聽到這話心情不太好。

他忍俊不禁,拍拍馮小山的肩:“我很好,別擔心。蘇長官他……人還不錯。”

說着又用餘光觑他,結果這一回卻只窺見他的後腦勺,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那家夥背過身去同項羽說話了。

“鐘雲從……”他正暗自郁悶的時候,冷不丁地聽見了任傑的聲音,他偏過臉,正好看見以柔悄悄推了任傑一把,而他那位室友仍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樣:“這次的事,我知道了……多謝你了。”

最後幾個字簡直跟蚊子叫差不多,不過看在他一張臉漲得通紅的份上,鐘雲從也沒跟他計較:“沒什麽,周會的傷因我而起,幫你,也是應該的。”

任傑的嘴唇嗫嚅了一下,但吭哧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以柔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索性推開他,自己走到鐘雲從面前,深深鞠了一躬:“他那個人不會說話,我代他向你道謝。”

鐘雲從慌忙制止以柔:“我說了,是應該的,可受不起這種大禮!”

如釋重負的以柔又與他說了一會兒話,過了一會兒,便與任傑一起離開了。

“咱們也走吧?”馮小山扯了他一下,鐘雲從的目光正圍着某人打轉呢,眼瞧蘇閑他們也要走了,高聲問了一句:“那什麽,項羽,你往哪兒去啊?”

他剛問完,就發現某人的腳步一滞,他暗笑:看,我可沒問你啊,我問的是項羽。

項羽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樣,大大咧咧地說了出來:“哦,頭兒打算去找訓練營的負責人要所有異能者學員的資料……”

“我們辦案的細節,可以随便跟不相幹的人說嗎?”蘇閑冷冷地打斷他,項羽撓着頭笑道:“可小鐘他也不是外人嘛……”

“回去之後,給我寫份書面檢查,不少于兩千字。”蘇閑丢下這句話便自顧自地上樓去了,剩下項羽沖着鐘雲從皺着一張苦瓜臉:“哥哥被你坑慘了!”

說完慌忙追上上司:“頭兒,兩千字也太多了吧?能不能少點?我認識的字加起來都不到兩千啊……”

“下次請你吃飯好了。”鐘雲從聳了聳肩,身邊的馮小山一臉懵逼:“咦,你們認識嗎?”

鐘雲從但笑不語,馮小山伸了個懶腰:“哎,咱們也走了吧?”

“陪我去食堂一趟吧。”

馮小山想到他今晚好像沒來得及吃飯,以為是他饑餓難忍,便欣然允諾:“好啊,走吧!”

>>>

在與訓練營負責人交涉完畢之後,蘇閑從對方手裏接過一本厚厚的名冊。

“所有異能者學員的資料都在裏面了。”訓練營的負責人告訴他,“他們的姓名出身,包括身體數據、異能種類都在這上頭,但與時間有關的異能,就任傑一個。”

蘇閑眉宇間蒙着一層陰霾,不過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多謝您了。”

人高馬大的負責人擺擺手:“應該的。”

就在他準備再寒暄幾句送客的時候,蘇閑忽然問了一句:“那個周會,你們打算怎麽處置?”

負責人聽這一位倏地提起自己那個不争氣的外甥,以為他那些諸如“我舅舅是這裏負責人”之類的渾話傳到治安官耳朵裏了,渾身一凜:“他啊,我們肯定會按照規定來處理的,絕不會徇私,您放心!”

蘇閑“嗯”了一聲,負責人正打算擦把冷汗,猝然又聽到他問:“我聽說,他的父母是綜管局的官員?”

“……是的。”負責人的冷汗涔涔而下,“不過我這邊不會讓他們插手的……”

“是這樣的。”那位治安官笑吟吟地對他說,“如果他們想找打傷他們兒子的人算賬的話,讓他們來找我吧。”

“……您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他們不服訓練營方面的處理結果的話,那這件事就轉交到治管局來好了。畢竟,周會也是異能者嘛,按照規定,我們想管也能管的。”

負責人倒吸一口冷氣:“這種事不會發生的。”

“那就好。”蘇閑笑笑,與項羽一起下樓去了。

只不過,剛走出辦公樓,對面的一棵樹後就閃出了一個人,一只手裏提着袋子,另一只手不停地向他搖:“哎,那位長官,一起吃個飯吧?”

蘇閑哭笑不得,心說,這家夥還真夠執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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