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故人舊事
又出現了一具碎屍,蘇閑的日子愈發難過。
這一回,他們在搜尋碎屍方面倒是有了經驗,在“貴賓犬”的帶領下,以最快的速度将屍塊收集完畢。
“跟上次一樣,抛屍點非常分散,甚至第一起還要多幾個。”下屬惴惴不安地報告着,“包括屍塊本身,經過初步檢驗,和第一起案子的處理手法類似。加上仍舊缺少頭顱與內髒,基本可以斷定……是同一人所為。”
“關于死者的身份,我們連同糾察隊,已經在摸查中了,這些日子報上來的失蹤者都是排查對象……不過,還沒有頭緒。”
蘇閑沒有說話,不僅如此,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他這副神态,反而吓到了下屬,對方戰戰兢兢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頭兒……?您沒事……吧?”
蘇閑睨了他一眼,終于發話了:“先去把收集到的屍塊稱一下重量。”
下屬領命而去,不多時,就将一個數字報給了他。
蘇閑依照張既白那套理論,迅速地推算了一下死者生前大概的體重,至少超過50公斤。
在得出數值的那一瞬間,他暗暗地松了口氣——死者并非小桃。
那姑娘幾天前下落不明,今日碎屍再現,怎能讓他不産生聯想?
從聽到消息伊始,他心裏就是七上八下的,這種感覺怎麽說呢,又有人以這種悲慘的方式死去,已經夠令人痛心了,要是死者還是認識的人,那個中滋味更是無法言喻。
好在張既白雖然人不在,但給他留了個法門,讓他将小桃排除出了死亡範圍。
小桃身形偏瘦,個頭也不高,體重絕對不會超過50公斤的。
那名下屬在眨眼間就發現自家上司面色轉好許多,正犯着疑惑呢,又聽到蘇閑出聲:“你們繼續确認死者的身份,我去慈幼院走一趟。”
盡管又出現了第二起命案,但并沒有改變蘇閑的計劃,甚至反過來讓他去慈幼院的意願又迫切了一點。
昨夜從鐘雲從那裏得知,他在初遇小桃的時候,她身上穿着的白裙與那張照片上林雪的穿着如出一轍。
“當時她受過大難,身上的裙子破破爛爛的,所以我一時沒想起來。”鐘雲從的話在他耳邊回響着,“不過仔細一想,這兩件裙子,不管是顏色,還是制式,都是一樣的。”
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那麽就意味着,林雪與小桃之間,存在着某種聯系。
偏偏小桃又在這當口失蹤,蘇閑自是心驚肉跳。
目前是排除了小桃就是死者的可能性,可那也不意味着她是安全的。
她身上的謎團如此之多,又帶着那樣引人垂涎的異能,成為別人的目标太正常了。說白了,還是他跟張既白都太疏忽了。
事已至此,自責也是徒勞,他能做的只有盡快破案,把人找回來。
盡管目前還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證據,但蘇閑的直覺告訴他,小桃跟這兩起碎屍案之間應該是有關聯的。
而林雪出自慈幼院,小桃又穿着同她一樣的衣服,這表明她也跟慈幼院有關,想來也是慈幼院收育的孩子。
可如果她出自慈幼院,當時他問起的時候,她為什麽斷然拒絕,一絲一毫也不肯透露?
衆所周知,慈幼院是以慈善聞名的。
“我不是什麽離家出走的女孩,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們都是一項計劃的産物……那個計劃瘋狂且不可理喻,充滿了難堪和恥辱,我痛恨所有參與了這項計劃的人。”
小桃昔日的那番話,言猶在耳,此刻想起來,卻是令蘇閑渾身一震。
她看起來不像是說謊,可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麽有問題的……就是慈幼院。
蘇閑對慈幼院有種極其複雜的感情,很多人只知道,慈幼院是朱慈女士一手創辦的,可事實上,當年的創始者,不止朱女士一人。
還有他母親。
朱慈出資,他母親出力,四處奔走又說,建立起來之後,又親力親為,不僅幫着照顧那些孤兒寡母,還投入到了孩子們的教育事業中。
甚至慈幼院這個構想,都是她提出來的。
她不願擔虛名,所以旁人提起來的時候,創辦者只有一位。
但蘇閑知道,慈幼院,那也是他母親的心血。
當年的母親,是懷着一顆至純至善的心建立起慈幼院的,而他現在,居然要去懷疑她的心血嗎?
蘇閑往後一仰,靠在車座上,望着烏壓壓的車頂,忽然覺得呼吸困難。
他又想起了十八年前的情形……他母親橫死的情形。
那時候他才七歲,因為母親的關系,在慈幼院裏蹭課,不過他那時候淘氣煩人,從來不懂得珍惜機會,好好聽課。
那天他跟幾個男孩子逃課跑出去玩,一直玩到晚飯後才記得回家,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母親不在家。
往常這個時候,她早就下班回家了才對啊?
蘇閑想了想,決定冒着挨罵的風險,到慈幼院去找媽媽。
但他怎麽都沒想到的是,那天的慈幼院被封鎖了起來,封鎖線外圍着人山人海,蘇閑好不容易才擠進去,還好氣滿滿地打聽着:“出什麽事兒了?怎麽這麽多人?”
他說着還想往前擠,卻被一個大嬸拉住了胳膊:“小孩子家家別看了,趕緊回家去!”
他怎麽會聽,人家越這麽說,他越想看,一個趁其不備,就從大嬸手裏掙脫開來,頂着怨聲載道,靈活地擠到了最前面。
而那副場景,是他永生難忘的。
鮮紅的血已經有些發幹了,紅的發黑,與白色的腦漿混雜在一起,黏膩地淌了滿地。死人躺在地上,一個,兩個,三個,又或者是四個?他分不清,因為那些人都被異種撕裂了,血肉模糊,殘肢零落。
他怔怔地盯着一只手看。
那只手滿是血污,完全看不出原來的膚色,可他認出了那只手上戴着的戒指。
他母親的結婚戒指。
他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直至人群被驅散,有人攬住了他的肩,他茫然地擡頭:“我媽為什麽躺在那裏?”
風吹過來,臉上一片濕冷,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他母親的一位同事,緊緊地抱住了:“別看了,別看了,我帶你回去……”
“我不走!”他倏地渾身發冷,從對方的懷裏掙開,拼命地想跨過封鎖線,“媽!媽!”
“蘇閑!別過去!你媽為了保護慈幼院的孩子們所以……她已經死了!”
“我知道。”他輕輕出聲,“可我不過去的話,就沒人給她收屍了。”
可怎麽收呢?他母親的殘屍和其他人混在一起,根本無從辨認,最後大人們也沒讓他過去。
至于他母親的屍體,被綜管局的人拾掇起來,一燒了事,連骨灰都不慎弄丢了。
他為她起的那座墳,自始至終都是空的。
“頭兒,慈幼院到了。”開車的是冰夷,自從上車之後,蘇閑一直雙目緊閉,她一開始以為他是在閉目養神,結果從後視鏡裏不止一次觀察到他臉色的變化,痛苦迷茫,這些平日幾乎與他絕緣的情緒,數度現身。
蘇閑睜開眼,目光和往常一般清明,冰夷呼吸微滞,不敢多言,只當做什麽都沒看到:“下車吧。”
這天上午九點左右,初陽暖照,積雪融化,浸濕了路面,位于東城區四明山的山腳下,青石板倒映出慈幼院斑駁的鐵門。500多平方米的一個院子被花欄一分為二,右側是一棟三層的辦公樓,慈幼院的副院長丁大成在這棟樓的一樓辦公,與其相去不遠的活動室裏傳來孩子們的笑聲。
丁大成聽着這喧鬧的動靜,不由一笑,不料此時,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響,他放下筆,和顏悅色地說了一聲:“請進。”
“丁院長!”敲門是名年輕女子,慌慌張張行色匆匆的,丁大成放下手中的筆,嘆了一聲:“你這孩子,老是這麽風風火火的……還有,說了多少遍了,我是副院長,副的,下次別叫錯了……”
“副院長!”年輕女子沒大沒小地中斷了他,“有人來訪!”
既然用到來訪這個詞,估計來的是個領導,這個慈幼院是“孤島”為數不多的公益性質的機構,名望不小,時不時就會有綜管局的領導來慰問,丁大成就接待過好幾次。
“這次是綜管局的哪位領導啊?”丁大成不慌不忙地起身,順便戴上了老花鏡,這些年,他的眼睛愈發不行了。
年輕女子皺着眉搖頭:“這次不是綜管局的……是治管局的!而且一副來者不善的樣子……蹊跷得很!”
這下丁大成面上亦是微微變色:“治管局的?”
“嗯!”
丁副院長眨了眨眼,先前那點驚疑之色很快消失不見,他整理了一下着裝,同時問道:“他們人呢?領我去見他們。”
“就在院子裏。”
丁大成走出去的時候,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與整個環境格格不入的兩個人,而他的視線,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定格在了那個青年男子的身上。
他背對他,負手而立,穿着治管局統一的藏青色制服,身形挺拔修長。
似乎是心有所感,對方轉過身來,沖他微微一笑:“丁叔叔,好久不見了。”
丁大成乍然望見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一時怔忡,須臾,才回過神來,不覺喉嚨發幹:“蘇閑?這麽多年不見,你長得這麽高了……”
蘇閑抿唇一笑:“您還是老樣子,很精神。”
“我老了……”兩鬓斑白的丁大成不住搖頭,目光卻始終不離蘇閑的臉,他喉結一動,近乎嘆息地開口,“你長得……和俞琬老師真像啊!”
蘇閑垂下眼,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圈淡淡的陰影:“是嗎?我都記不清她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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