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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紹祯身上是冷的,便是連呼吸都極為平靜緩和,溫良良的耳朵貼在他胸腔處,能聽到汩汩有力的跳動聲,猶如春獵時的馬蹄,铿锵強健。
她沒掙紮,只是自言自語道。
“身子倒是養的極好了,嘴卻一如既往的歹毒,這樣刁,遲早有個人會收拾你。”她頓了頓,下巴點着顧紹祯的胸,一字一句很是認真道。
“你将來會有個門當戶對的妻子,至少是京中權貴。顧紹祯,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麽顧相将你養在金陵,可你是相府嫡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你的妻子無論諸般盤算,總不可能是我。”
顧紹祯睫毛動了動,貼着溫良良後腦勺的手沁出細汗,綿密的漸漸變涼。
彭吉說的對,原來她早已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溫良良輕輕扯出手來,顧紹祯被她壓得呼吸轉濃,閑着的手落在她纖細的腰上,涼飕飕的,侵入肌骨。
“溫家冤案永不可翻。”
顧紹祯心中不屑的笑了下,他自恃傲慢,認定能做的事情,只要有心,便總能達成。他最厭惡的,便是還未努力,便已然放棄的态度。
此番入京,籌謀慎重。
一來借沈家的冤案查出當年皇後及其弟的罪行,為沈家平反。二來宋昱琮可趁機打壓大皇子及皇後一黨的勢力,順藤摸瓜,将其旁翼斬殺殆盡,借以鞏固自己的地位。三來……
顧紹祯換了睡姿,薄唇微微拎了拎,便将溫良良翻到左側,枕上自己的臂膀。
三來,宋昱琮在金陵城查案的時候,聽着關于小娘子的各種傳聞,大約也會死心了吧。
專心做他的三皇子,日後便推他做皇帝,多麽合适的交易。
“皇上不會也不敢承認當年溫家冤案,因為那是他懦弱不作為的後果。他不會任由史官将這一筆塗改,損毀他至高無上的皇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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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紹祯,雖然你真的嘴欠,可也是這數十年來,待我最好的人了。”
好到比母親更甚。
顧紹祯心中很是得意,原以為是個不知好歹的丫頭,自己掏心掏肺,她卻置若罔聞,如今看來,卻是早就心知肚明。
慶安帝一生謹小慎微,年少被先皇嚴厲教導,婚後受皇後及其弟挾制,現下大權回籠,便有些彷徨不自知的意味,既想要出出幾十年的悶氣,又想頂個賢明仁德的名號。
宋昱琮是他最喜愛的兒子,他想封其為太子,又怕權勢一朝被奪,再度過的窩窩囊囊。
溫家案子始末緣由慶安帝一清二楚,當年被皇後脅迫定了罪,雖說不是自己本意,但聖旨是他親筆寫的,大印也是皇後給他,他自己蓋上的。
這案子,慶安帝不會認。認了便等于承認當年的自己昏庸無道,為保性命屠害忠良。
“我今日見到了故人,曾經像兄長一樣待我極好的人。”
顧紹祯稍微翹起的唇角不覺落了下去,呼吸跟着一滞。
“我與母親寄人籬下的卑微日子裏,我曾無數次幻想他能早些過來找我,救我于水深火熱。便是給你沖喜的那一年裏,也不曾放下這個執念。
顧紹祯,直到今晚我才忽然想通了,與其将希望放在他人身上,不如自己好好掙個前程。我不知道那一夜他為什麽沒有赴約,卻也慶幸他當時沒去。”
顧紹祯冷哼,不由暗想,還能因為什麽,因為我箭法精湛。
“母親再不好,我也不能将她扔下。顧紹祯,你得好好活着。沈老板說,你這皮囊天下第一,便該有個孩子來承繼。
沒準日後我們還能做個親家……”溫良良的手指描摹着他的眉眼,忽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眼角熱乎乎的,她抽了抽鼻子,漸漸睡了過去。
顧紹祯只覺得冰涼的皮肉下,血液在肆意的叫嚣着,喧鬧着,熱烈的澎湃沸騰着,喉間水分逐漸被蒸發吞噬,幹啞麻癢的感覺襲遍全身。
他不動聲色的咽了下口水,睜開眼睛,心中卻愈發明朗起來。
若他有個孩子,母親便一定是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
清晨的官道上,日頭還未升起,霧氣缭繞,道路濕滑。
顧紹祯捏着殷紅的唇,嘴角挂着一抹詭異古怪的笑,彭吉掀開簾子的時候,硬是被吓了一跳,他拱手抱拳,試探着問道。
“公子,劉彥那厮被斷了手腳之後,仍然不知悔改,我便按照您的吩咐,将劉家買官的賬本交給了知州。”
“嗯。”
顧紹祯沒擡頭,只是用手指按在唇邊,眼角含笑,很是反常。
“夫人…姑娘從前跟那些入閣的世家子要了名錄,沈香君整理好,全都給她送到家裏去了。姑娘走後,沈香君便找來早就訓好的人做了替身,蒹葭閣價碼提升一倍,接待的賓客更為挑剔苛刻。”
“嗯。”
顧紹祯還是沒有反應,彭吉有些納悶,便忍不住問。
“公子,你在笑什麽?”
顧紹祯這才擡起頭,很是疑惑的摸了摸臉頰,反問道,“我笑了嗎?我真的在笑?彭叔,大約是有喜事将近吧。”
彭吉一拍大腿,若非是主子,他早就拿白眼伺候多回,還以為這次能有什麽進展,至少将溫良良帶着回了京城,沒成想,到底乖戾的過了。
馬車晃晃悠悠進了城,顧紹祯一路無眠,臨到驿站前,他又喚了彭吉進車。
“彭叔,買些花色新穎的錦緞,妝匣,胭脂水粉的都選最金貴的,一應備好,以待入府享用。”
彭吉錯愕,他摸了摸額頭,半是狐疑的往後退,剛要放下簾子,便重新湊了回去,壓低嗓音問道。
“公子,你看上哪家姑娘了?”
“溫家的。”
昨夜溫良良與他說了一夜的話,似乎遠比她進顧家的那一年都要多。他的胳膊都被壓麻了,卻還是一動都不敢亂動。
溫良良親了親他的臉,軟軟的,濕漉漉的,那一下,便是死也值了。
“公子,夫人要跟你回去?!”
彭吉幾乎要叫起來,惹得朱桑與朱陌齊齊看了過來,他定了定心思,按捺不住內心的狂喜,扒着門框叫道。
“我就知道公子待夫人的心思,她遲早明白。定是公子誠心感動了上天,夫人不計前嫌……”
“彭叔,你在說什麽?”
顧紹祯蹙着眉頭,廣袖一甩,弓着的身子立時坐正。
“我什麽都沒說,我替公子高興!”
說罷,簾子一松,彭吉騎上馬滿臉雀躍的趕上朱桑和朱陌,三人不知聊了什麽,不多久便相顧仰天大笑起來,頗為酣暢。
顧紹祯咬着下唇,溫良良是要進京,那也是自己想法子逼進京的,若說誠心感動上天,倒不如說是他的苦心得到了償還。
她那樣自以為是,自覺為他考慮的樣子,猴年馬月也不會跟他走。
自然是要用些手段,用些法子逼迫才對。
……
春煙整理好外間的包袱,又把幾盆長勢旺盛的花草搬到太陽底下,澆完水後,這才将涼好的補藥端到裏間。
馮玉琬如今雖然依舊瘦弱,兩頰卻比從前有了光彩,她正坐在桌前對鏡畫眉,身上穿的是蜀錦新衣,下罩百褶如意裙,有些溫婉矜持。
“夫人,先把藥喝了吧,待會兒便涼了。”
春煙舉着碗,瞥了眼妝匣的翡翠玉簪,見馮玉璇手一抖,便連忙擱下藥碗,上前為她簪到發髻裏。
馮玉琬喝完補藥,又慢悠悠擦了擦嘴,聽到外頭有人叫喊,忍不住皺着眉頭起身去看。
春煙眼疾手快,上前給她披上披風,攙着她的胳膊往後院走,一邊笑一邊折了枝開到葳蕤的梨花,湊到馮玉琬鼻間。
“夫人,你聞聞,香甜的厲害。”
她給外面的小厮使了個眼色,便有人立時往外去過去處置。馮玉璇自打從牢裏放出來,也不知從哪得了信,日日到府門口鬧騰,起先姿勢還有所收斂,後來便破罐子破摔,愈發像個潑婦一般。
話沒說幾句,便哭天搶地的大喊大叫起來。
“春煙,外頭是誰來了。我聽着像是姐姐的聲音。”
“夫人,你聽錯了,咱們去後院坐坐,那邊花開的更好。”
馮玉琬蹙眉回過身去,正見馮玉璇一屁股蹲到前廳門口,抱着柱子死活拉扯不開,不由心下一驚,推開春煙的攙扶,厲聲道。
“眼下何事都要瞞我了嗎?!”
未待春煙回複,她便疾步往前廳走去,氣勢洶洶,步幅碩大,絲毫顧不上春煙的追逐。
直到被一人硬生生拽住胳膊,猛然一拉,這才收住腳步,一扭頭,兇神惡煞的呵斥,“放肆!”
溫良良冷了眸子,雙手握住馮玉琬的胳膊,很是淡然的瞥了眼馮玉璇,吩咐小厮,“把她拖出去,若是掰不開胳膊,便用棒子打出去!”
馮玉琬難以置信的看着溫良良,她面目平和,目光堅毅,還未想好如何開口,便被溫良良拉着回了裏間。
甫一進門,溫良良便将她送到方椅上,自己坐到對面,模樣凝重。
“你,你這是為何,為何這般對你的姨母,這是要遭…”
“母親,你到底有什麽把柄握在姨母手中?!”
她挑眉冷冷凝視,雙手置于膝上,溶溶眸色看的馮玉琬心頭打顫。
“胡說什麽,我怎會……”
“那為何姨母每每問你要銀子,要方便,你都竭力而為,從不推诿。”
馮玉琬眼神躲躲閃閃,望着窗外的樹木,潤了潤嗓子回她,“那是我親姐姐,我自然要多加照應。”
“母親,昨日你睡着的時候,說了一句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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