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房中陰暗,靠窗的桌上燃了一盞燭火,許久沒剪燈芯子,便浸到了燈油裏,噼裏啪啦爆出一陣火花。

顧紹祯捏着額頭,很是不解的翻了幾頁紙,原以為溫白景是個浪蕩不羁的纨绔子,卻不想那些酒竟是靠他與紫金閣老板對賭得來的,也難怪人家趕盡殺絕。

他探出手指,忽然捏滅那盞燈,滾燙的燒灼感一閃而逝,溫白景将贏來的酒加上自制的香料,做成椒酒販賣,紫金閣老板目光如炬,自然容不下強勁對手存活。

此番與提刑府打過交道,物證才沒有遭人掉包,否則,溫白景便是渾身是嘴,也難抵地頭蛇的強橫。

顧紹祯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溫白景既然有這般聰慧的才智,又怎會料不到紫金閣會對自己施以報複?除非,他知道即便自己被報複入獄,也有人能撈他出來。

想到此處,顧紹祯不由合眼深思,若溫白景有恃無恐,應當已然知曉他與溫良良的關系。身為溫家長子,溫良良自然不會對他的請求置之不理。

對紫金閣不設防,是因為他有十足的把握,溫良良便是拼盡全力也會保他周全。或者說,他有意引紫金閣發現自己的行蹤,意圖在關鍵時刻進行反撲?

那麽,溫白景必然對紫金閣有着某種圖謀。

顧紹祯睜開眼睛,兩只手交疊在胸口,捋順了事情原委,更覺詭異。

他嘆了口氣,額心被掐的泛紅。若非自己對溫良良整日庇護,她那樣愚笨單純,生生被人利用,也渾然不覺。

翻來覆去睡不着,顧紹祯将長枕抱到懷裏,兩腿一夾,腦中便浮現出溫良良氣急敗壞的小臉,她只鼓着腮幫不說話,滿面愁容,委實小氣的厲害。

也不知那貓過的好不好,顧紹祯仰面翻過去,右手摸上脖頸,指甲順着平滑的皮膚勾過,抓痕已經消退,是時候去看看那只沒良心的貓了。

城東城西因着太遠,顧紹祯可謂披星戴月,在晨霧綿綿,露氣濃烈的時候,便仰靠在車內,一路邊想借口,邊籌謀對策。

馬車停在府門前,顧紹祯撩開簾子,打眼便望見穿着一身鵝黃襦裙的溫良良,她懷裏抱着那只雪白的貓,它正懶洋洋的睡着,半眯的眼睛似聽到了動靜,嗖的睜開,眼珠子咕嚕一下轉到顧紹祯身上,兩只耳朵豎的筆直。

它很是警惕的與顧紹祯對視了半晌,炸開的毛不久便慢慢松散下去,喵嗚一聲,蹭着溫良良的胳膊伸出舌頭舔了舔爪子上的毛。

顧紹祯冷哼一聲,心道,果真畜牲無情。

他走下馬車,繞到溫良良身邊,方要開口,便見那人扭過頭,抱着貓與他隔開距離。

溫良良熟視無睹的背過身去,命人将收拾好的字畫裝車後,拎起裙角想要上車。

顧紹祯半笑着擡起頭,晃了晃身子掩住口鼻,蹙眉笑了笑,道:“去哪?”

溫良良憋足了勁不說話,躬身踏在腳踏上,顧紹祯上前,拽着她的胳膊往下一拉,溫良良扭頭,一臉怒氣的瞪圓了眼睛。

“你放手!”

“不放。”

他聲音悠閑慵懶,另外那只手不緊不慢的捋着胸前的頭發,微微側臉,解釋道,“我沒問你,我問它呢,去哪?見誰去?小沒良心的!”

說完,便探手摸了摸貓脖頸處的毛,那貓被揉搓的舒服極了,舔着臉翻了個身,肚皮朝上,兩只眼珠眯成窄縫,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響聲。

溫良良氣急,又想着與周廷軒有約,便索性将貓往顧紹祯懷裏一擲,嗔怒道,“你的東西,全都拿走。還有朱桑送來的那些糕食,我讓春煙收拾好。你且在此等一下,今日便通通還給你。”

她說完,便掙開顧紹祯的手,三兩步跨進馬車,直直坐了下去。

馬車一直未動,溫良良素手挑起簾子,不偏不倚正好撞進顧紹祯揶揄的笑意裏,他就站在車外,仿佛專門等她發現一般,見她露出小臉,便勾起唇角,眸中似有千言萬語,鲠在喉間,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

溫良良不怒反笑,嗤道。

“顧府必是清閑的不得了,二公子今日專程找茬,奈何我與人早有約定,不能奉陪。二公子不如趁早打道回府,免得誤了一天的大事。”

顧紹祯嘴角挂着笑,難得好心情,他上前一步,呵出的氣息噴在溫良良的面上,燥的她心裏一顫,下意識想躲,不妨下巴被那人勾了一下,又酥又癢。

她的眼睛便含了水汽,數日奔波的委屈瞬間湧上心頭,話裏沒了隐忍,哪還顧得上僞裝,脫口便罵。

“你今日篤定就是吃撐閑的!若是身子大好,便去廣化寺與空叟大師談經論道,修養身心,省的整日郁憤不平,狹隘多病。”

“我六根未淨,又尚無子嗣,香火未傳,可不要去做和尚。”

他嬉笑兩聲,倚在車上挑眉望着溫良良,“我知道你要去見誰。”

他的神通廣大溫良良早已見識過,便不足為怪,一張臉筆直的看着前方,偏偏不去看顧紹祯的欲擒故縱。

“你也不必去了,今日周主簿忙着議親,顧不得與你回禀案情。終生大事,自然要放在頭一位,再者,你備的那些字畫,未必入得了他的眼。”

他不懷好意的笑了幾聲,溫良良難以置信的扭過頭,半張着嘴巴吐出幾個字來,“是你安排的?”

“呵,我在你心裏這般神通廣大,連別人的婚事也能包辦?”顧紹祯嘆了口氣,斜挑着眉,忽然間陰森森的低聲道,“那周大人的愛慕者衆多,今日路過周府,見他門前人群熙攘,說媒的婆子争先恐後往裏沖,一時半會脫不開身的。”

朱桑與朱陌就站在不遠處,各自抱着胳膊,雖着急卻也只能幹等着,自家公子的發揮,向來不穩定,運氣好能博個同情回來,那便是祖上積德了。

溫良良睨了他一眼,知他不會騙人,便彎腰想要下車,誰知正好與顧紹祯迎面對上,他輕巧的堵在車門前,撞得溫良良躲避不及,一下跌回車內。

由于慣性,她的手胡亂抓了下,拽着顧紹祯的腰帶便一同摔在地上,顧紹祯到底是男子,看起來精瘦,壓得溫良良半天沒緩過神來。

“起來。”

她騰出手撐在顧紹祯的雙肩上,愠怒的眸中似有火焰在噴,顧紹祯壓得實,微微挪動便覺察出異樣,夏日兩人穿的單薄,绉紗撩開,領口的皮膚堂而皇之的暴/露在空氣之中,溫良良的細腰柔軟中泛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改了主意,本已支起來的手撲的放下,溫良良被他重新壓到地上,顧紹祯的腦袋貼在自己的胸前,雖面紅耳赤,卻還是強裝鎮定。

“無恥,下去!”

顧紹祯的耳朵枕在溫良良的嫩處,柔中帶香,怎會舍得移開,他微微咳了聲,從容解釋道,“我的腿大約是摔壞了,動彈不了。”

溫良良的眼睛順勢往下瞥,她看不見身下的情形,卻還是半信半疑的問,“你腿壞了?手也廢了?”

“嗯,廢了,還有這裏。”

說罷,顧紹祯拽着溫良良的手挪到自己的胸前,那裏撲通撲通跳的劇烈生動,強健有力,溫良良知他有意戲弄,登時惱火,抽手給他一掌。

“不要臉。”

顧紹祯生生挨了一巴掌,左臉浮起一片手指印,他舔了舔唇,啐出幾滴血來,面上笑的更是乖戾無常。

“看來早飯吃的很飽,可是舍得下力打我。”

溫良良猛地将他掀翻,趕忙爬起來坐到對面,馬車一晃,溫良良掀開簾子,前面的車夫已然換成了朱桑,他揮起鞭子,甩在馬臀上,吆喝道,“駕!”

“顧紹祯,你想做甚?!”她心急如焚,因着溫白景的事情,便沒有心思與他周旋,可對面那人彈了彈衣袖,撐着額頭抿了抿嘴唇,淡笑着道。

“你去找周主簿,若他不要你的字畫,不肯幫你,那你準備如何?”

顧紹祯的手指敲打在榻上,一下一下,像是在揣度人心一般。他的長睫垂下,蓋住若有所思的眸子。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他到底沒沉住氣,一擡眼,便見溫良良面上挂了淚珠,通紅的眼睛一眨,睫毛沾了水汽,濕漉漉的愈發烏黑灼人,腮邊凝着淚,嘴唇咬出一絲殷紅。

溫良良用巾帕擦去淚痕,昂着頭扭到一旁,顧紹祯便瞬間沒了脾氣。

“你…”

“左右我在采薇館待過,若是不成,便用美人計!”溫良良冷笑着擰眉瞪他,手裏攥着的帕子越絞越緊,她雖看起來娴靜柔弱,骨子裏卻擰的厲害。

顧紹祯先是笑了笑,後又緊閉着唇死死盯着她的臉,骨節分明的手掌收成拳頭,砰的一聲砸在板子上,他知道溫良良在說氣話,本不該真的動怒,可脾氣說來還真是沒法壓制下去。

溫良良眼角挂着淚珠,櫻桃似的紅唇沾着一抹血紅,顧紹祯一直笑,笑完便虛虛的靠在車上,只拿陰冷的眸子哂笑道。

“你敢。”

明明是他沒理,當初求到他府裏的時候,是他一口拒絕,不留餘地。怎的今日便成了指責反問的局面,溫良良哼哼的拭了拭眼角,無所畏懼的坐直身子,涼了聲音。

“停車,左右我不會求你,周主簿氣宇高潔,剛正不阿,我便是花些心思,能救出哥哥,也值了……”

“胡鬧什麽!”顧紹祯抓住她的手,往唇上一遞,他掰着溫良良的肩膀,緩了緩神這才将肝火壓下。

他的眼睛狹長,垂下的時候更顯冷鸷,“我幫你,救溫白景。”

溫良良哼了一聲,只避開他的注視,滿心委屈也不知如何發洩。顧紹祯擡起頭,将鼻梁靠在溫良良的腮邊,啞着嗓音可憐兮兮的央道。

“那你對我,再用一下美人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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