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恨相逢不如不見

再醒來已是天明,小葭捧了水服侍我梳妝。

打開衣櫥,紫檀木衣架上疊着琳琅滿目的衣裳,我翻了翻,原來羲國衣飾頗有漢唐之風,雖然繁複寬大,層層疊疊,卻是華美精致,姿儀萬千。

挑了挑,這個宰相千金品味還蠻合我意,除了幾件宮裝鮮豔華麗,其他衣服都清雅素淡,沒什麽太過濃重的色彩。

我随手挑了一件,示意小葭替我更衣,這些衣服漂亮是漂亮,可惜穿起來太麻煩,我也只能讓小葭幫忙了。

一襲月白色曳地長裙,裙擺處繡着大朵湖藍水蓮,一條兩指來寬的玉色腰帶将纖腰一裹,看來不足盈盈一握。小葭又将一件藕荷色繡銀線蓮紋外褂罩在我身上,細細地将胸前幾根緞帶打好秋葉結。

凝視着鏡中人,素面朝天,一把青絲柔柔地散在肩頭,自然出塵的氣質盈于眉眼之間,掩不住美。

見我愣愣地盯着鏡子,小葭抿嘴輕笑,将我按在菱花鏡前。

她細細地為我施了薄粉,肌膚益發顯得白皙柔嫩,淡淡的胭脂暈開在兩頰,掩蓋了些許病後的蒼白;長而柔順的頭發輕輕挽起,用一根簡單的錾銀花碧玉簪斜斜绾住,一條銀絲鏈懸在額際,水滴形祖母綠寶石正好遮住了額角的傷口。

穿戴整齊,竟一點也看不出病容。

小葭拍手稱賀。

“小姐是全好了呢!”

我微微笑了笑,起身用過早膳,便催小葭帶我去見君書行,我的哥哥——就算要走,臨走之前也該去看看我的救命恩人。

相府很大,房舍衆多,若不是小葭領着,我真要找不着北了。

路過一個水池,池邊的小花田裏百合花開得正盛,我便吩咐小葭去取竹籃和剪子來。

那一片小天地裏的百合樣樣不同,有簡單素雅,也有重瓣雍容,顏色以白居多,其中一株更是雪色花瓣上綻開絲絲淺紫,煞是好看,想來其中有不少是珍品。

清晨的陽光柔和清冽,淡淡的光暈灑在那一片迎風盛放的百合上,顯得安靜唯美。

我細細地挑了幾朵,折下來抱在懷裏。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我頭也不回地道:“小葭,把籃子遞給我!”卻沒有應答。

我猶自奇怪,下一瞬,一雙臂膀霸道地将我攬進懷裏,一手扣在胸前,一手環住腰身,竟讓我動彈不得。

是什麽人!居然敢在相府裏如此孟浪!

我眉頭一蹙,肩一沉,就勢欲将他甩開。

“不要動!”

輕輕的一聲呢喃。

清冷如水,不容置疑的口吻另我不自覺地放棄掙紮,任由他擁在懷裏,仿佛天地都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鳥鳴,露珠裏反射的陽光漫進眼裏,我倏然驚醒。

猛地用力将他推開,我甩手就是一巴掌。

可是叉開的五指離他臉不到一寸處生生停了,我的手腕被他緊緊箍住。

“你——”

我怒目而視,卻見那人長得叫一個天人共妒,薄唇削鼻,眸眼深邃,我不自覺地推了推鼻梁,有點恍惚。

微微紅了臉,我掙開手腕,向後退去。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閑閑地開口:“你是君相的女兒?”

聲音不複清冷,充滿了慵懶,仿佛他一貫如此。

“你又是誰?”我防備地反問。

“沒人敢這麽跟本王講話!”

他驀地欺近,絕世容顏近在咫尺。

本王?本小姐也姓王!

我不甘示弱地挺起胸脯,剛吃過本小姐豆腐怎麽反而顯得有理似的?

可惜在他懾人的眼神下我節節後退,忽然他眼裏浮起一抹邪魅異笑,我尚未思量便一個踉跄,踩出了石階。

我忘了後面是水池!

“撲通”一聲,濺起好大一片水花。池子不深,但入秋的寒意化作冷水貼上肌膚時,足以令牙齒打架。

我狼狽地從水池裏爬出來,卻發現那人正抱臂站在池邊,好整以暇地望着我,仿佛在欣賞什麽有趣的事。

這人真是沒天良!是他害我跌落水池不說,連伸手扶我一把也不肯,居然還用那種眼神看着我,那抹譏诮的神色好像在說“真是笨”!

我冷得瑟瑟發抖,但仍然倔強地瞪着他,任由水珠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靜兒?”一聲詫異的喊。

君祈道出現時,我倆就這樣互不相讓地盯着對方,而我,渾身濕透,手裏還抓着一束殘破百合。

“爹?”我不明白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協王殿下!”

君祈道卻沒有多理會我,轉向那個男人拱手行禮。

這沒有禮貌沒有道德的混蛋居然是王爺?我恨恨地回望他,卻詫異地發現他神色未改,但渾身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尊貴氣質!與君祈道說話時眼底已是森冷一片,不複向來。

望着他們走遠,我迷惑地盯着那個削瘦颀長的背影,不過短短一刻,他人前人後的樣子未免也轉換得太快?

“小姐!你怎麽了?”

小葭的驚呼将我從沉思中喚醒。

“小葭,你可認識那個……那個協王?”

“協王?”小葭卻拉住我直往回走,嗔怪道,“你還是趕緊先去換身幹淨衣裳吧!”

換過衣裳,我和小葭又往君書行的聽竹軒去。

一片潇湘竹後,露出聽竹軒的屋角,竹風拂過,簌簌聲響中夾着竹葉特有的清香,聽竹軒果然當得起這個名字,與我的岫雲小築裏滿院沉寂的西府海棠不同,這裏多了幾分清靜與幽雅,我的心緒也剎那間平複。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仆人,我擡步邁進,室內只有一人在忙碌。正是那天的大夫。

他年紀并不十分大,背卻有些微駝,發須也已是花白,相貌屬于平常,是那種在衆人中看不見,也容易一眼就忘的人。一身簡單布衣,腰間卻別着一個異常精致的翠玉酒葫蘆,從小葭口中我只知道他叫謝東方,醫術出神入化,對君府的一雙兒女極為疼愛。

謝東方正往君書行身上施針,我靜靜伫立了片刻,不敢打擾他。

一炷香的功夫,謝東方慢慢将銀針取出,君書行依舊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那對曾經溫潤憂郁的柔羽此刻正緊閉着,投下一片陰影。我心裏一陣疼痛。

我正欲說話,謝東方轉過身來示意我出去,原來他早知道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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