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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裏閃電似發光的狂龍一般撕破夜空,雨勢猛得很,一陣瓢潑就澆滅了老何手裏的火把,跟着悶頭在泥濘裏跑的人不見了領頭的光亮,一陣驚慌的亂了陣腳。聽到後面追來的馬蹄聲,他輕喝一聲讓後面的人停住,而後迅速指揮原本一隊的人馬分為三路,他帶中間一路繼續向前跑,兩側的往山林中跑,其中左側的是兩個年輕男子打頭。

追兵追到剛才他們停留的地方領頭人下馬看了一圈,對身後的人低吼道:“禀都虞候!此處腳印雜亂,他們必是分散而逃!”坐在馬上的人一身盔甲被雨淋得噔噔作響,閃電撕出的光亮照出他兇狠的目光,一嘴絡腮胡滴着雨水,像剛啃咬完食物的野獸嘴角,甚是駭人。他左右看了一看,拔刀指向前方:“此處山林茂密,除此一路餘路皆是死路,如此雨天走山道,不是滑落山底就是落入猛獸之口,他們所護之人必是繼續往此路而行。追!天亮前,必須緝拿到案!”

鄭通判給老娘做大壽,最後幾名客人散去這暴雨才落下,他也算得圓滿,笑望着屋檐的雨水點點頭,今年開春這勢頭不錯,袁州這地方少雨,開春落這麽大雨的時候少見。才要轉身,門房火急火燎的闖他跟前,哆嗦着收了雨傘,一直抖着說話不利索,他幹着急了一陣,搶過傘往前門走去。到前門放緩了腳步,雨勢雖大,但這雨水中帶着的血腥味他卻聞得清楚,借着後面來的燈籠一看,腳邊的雨水已然是滲了紅色。

大夫在鄭大人家忙完大半宿,看着床上的男人搖頭又點頭,唉了一聲:“他本就被燒傷,傷患處不知被誰人抹了些草藥,全然沒用,已是起膿傷及肌理,如今又殘了左腳,流血甚多,救不救得回,老夫也不好說,等天明再看吧。”一旁的男子聽完這話一把捂住臉強忍泣聲,鄭大人見這樣也不是個法子,好說歹說把人勸到廳裏,讓人上熱茶點心伺候着。好一會見他還是精神渙散,不由得肅了肅嗓子:“這位兄臺,俗話說男子漢大丈夫,你兄弟重傷不錯,但他此時還有口氣在,你如此模樣又是為哪般?本官為母親積善緣救你們進府,則不是讓你一直這麽喪哭下去的。有苦訴苦,有冤報冤,本官為你做主。”

真等這男子一跪說完,鄭通判驚得站起,這兩人竟是朝廷要犯顧林成的兒子和弟子,如今朝廷早已派人海捕,他們竟一路從墨岩沂逃到了袁州來,這可如何是好?說到這顧林成這話就扯得遠了,顧家祖上在墨岩沂北麓書院為家,顧家太曾祖曾官至前朝宰相,後因身體不适退歸鄉裏建起北麓書院,收四裏八鄉有志之才教習,改朝換代時,北麓書院為新朝朝廷輸送了大批朝官,最大的官至參知政事兼樞密使、六部尚書。自此,北麓書院的獨特地位在大琰帝國定下基調,一代一代強根固本,到如今本該是不可動搖,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

不論何種勢力,凡涉帝位之争,都有傾覆之危。吳王一頭撞死在含涼殿前浮龍雕上才過去不過月餘,這場血雨腥風有多濃,他鄭涼地處偏地也曉得厲害,吳王一黨清剿至今未完,其中多數為北麓書院門生,聽聞顧家直接牽涉殺生之禍的是顧林成送給吳王十八生誕的一幅畫,畫倒沒什麽,是上面的詩詞,讓當今聖上看了龍顏大怒,朝會上直斥他包藏禍心,對整個大琰包藏禍心!遂親自下令捉拿審查。

凡此種種鄭涼皆聽陸知州陸大人所說,陸大人有個侄子和京裏中書院一位司谏大人家的管事要好,他經營的買賣常常兩地跑動,這些原本不該他們這些七品小官知道的事這一個多月來他們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如今顧林成的兒子和弟子就在他家裏,他這可算是撿了個燒紅的石頭,要把自己連肉帶皮燙殘。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好辦法來,莫非真要趁這黑天雨夜再把他們扔出去?他喟嘆一聲坐回原地:“這個冤...老夫無能為力,且,此冤未必是冤,就算你心中認定是冤,如今它也不是冤。”

這話心裏都明白,鄭涼見他又要說話,擺擺手:“你心中所想老夫都明白,可世間事就是如此,未有吳王一案前,你們北麓書院這個名號祭出來,怕是整個朝堂都要忌憚三分,伴君如伴虎,不是你顧氏一族遠離朝堂就能免得了這個禍。從□□皇帝至今,顧氏一族因北麓書院從朝廷從各個方面獲益不比那朝堂兩班兩院六部的人差,甚至只多不少,你看看兩院六部二十四司裏有多少人和北麓這兩個字有牽連。長此以往皇帝心中豈會不想,朝廷或說整個大琰是姓秦啊還是姓顧?你們安逸得太久,忘了讀書人的本分,古往今來參與黨争者能幸存無非一個站對了隊,你們是一直太過好運,忘了那是一個拿性命相博的殺場,随時會一着不慎滿盤皆輸,會死無葬生之地。如今,不過是輸了,你又何至哭得如此凄慘,又何至口口聲聲不公有冤。我看你們,不冤。”

他說完,跪在地上的人淚痕已幹,莫名笑了起來:“這一路歷經驚天大變,倒從未仔細想過何至于此,今天先生一席話,顧仲犀受教了。只是鬥獸場厮殺,上場的死有餘辜,真的要到趕盡殺絕斬草除根的地步方才解恨?我北麓書院上下師生弟子親族鄉裏兩千餘人一夜之間砍殺燒亡殆盡,這就是他們該有的命?”

鄭涼渾身抖了一下,他剛才聽到了什麽?

天啊!

——“既如此...你們又是如何...”

鄭涼聽見自己聲音有些微抖,他沒法不害怕,這真的太可怕了。

——“我恩師也是我義父,我從小無父母,是他和師娘将我從城隍廟撿回教養我長大。吳王案發不久的一天,恩師讓我和允孟賢弟去西域昆吾城找一樣東西,我和孟弟那時并不知道吳王案已發,恩師也料到書院會有一劫,只是他沒料到這個劫,我們竟誰也沒能逃過。他讓我和孟弟去西域,約莫是怕我們義氣用事,我和孟弟走到金水城的時候就聽到了消息,拼了命往回趕,趕到時只看到火光沖天...那種絕望,沒有人會懂。何叔帶着拼殺出來的七八個人護着我們往北走,他說恩師吩咐,萬一我們回來,讓我們一定往北走,不要再管任何與北麓書院有關的事,活下去,隐姓埋名的活下去。一路都有皇家軍馬追殺,我們又哪裏逃得掉?我和孟弟從山林走,途中所遇之事,不說也罷。如今...如今怕是連累大人了。”

鄭涼本是京城邊上太康府人氏,考上功名先是去松州任了一陣九品知縣,後調來這袁州上任,一晃就是十幾載,早前的心志野望被日複一日的磨平消逝,如今他也算看透,官場上這回事,沒家世沒人脈想往高處走是沒可能,再者又說了,你上去了人活一世,未必就是你想要的,如今這樣,挺好。他娶一妻兩妾,兩兒兩女,已是紮根在袁州,不再作想其他。如今這棘手事砸在他面前了,他就得想辦法給埋了,否則,他得賠上這麽一大家子人。

都虞候領軍在他府院前駐紮下來時他彎腰笑臉的和陸知州一同迎上去,陸知州笑得胡子翹起:“大人一路辛苦,各位弟兄也都辛苦,下官在此備了薄酒一杯慰勞大人。”來的這位都虞候姓萬,這些天從墨岩沂到袁州,一路他是不敢懈怠半分,按說這酒他不該喝,可這會回頭看看弟兄們,也明白确實辛苦了,揮了揮手:“略作休整,不可飲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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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食要吃,罪名要問,黑天雨夜也有人瞧見了倒在鄭府門前的兩人。萬大人輕頓酒杯看着鄭涼:“此事事關重大,鄭大人也無需害怕,人在何處,帶我前去便是。”鄭涼微訝着眼神看了一眼他又瞧瞧陸大人,連忙放下酒杯:“原來大人是為此事前來,公務之事,下官必當全力配合。您說的那兩人昨晚确實在我門前倒下,我也不知是何人,只是看傷得重,起了恻隐之心收進府裏喚大夫醫治,但命有天數,他們沒能熬過昨夜,天還沒亮就沒了氣,這事我撿起來的我埋,一大早讓門房去拖了兩口壽方讓管事從後門拉出去埋了。此事黃濟藥館黃大夫可作證,他在我這吃了早飯才回。”

傳齊了證人,口供倒是全對得上,兩人一個殘了一只腳一個沒了半邊臉,都說不怪大夫,那确實和閻王爺搶不過。

開棺驗屍,顧允孟的臉倒是對得上,顧仲犀的臉一大半都沒了這怎麽驗明正身?萬大人和身旁的人小聲說了幾句,那人上前跳進墓坑一把扯掉顧仲犀肩頭的衣物,果然,上面一個墨色像狼頭的顧字似乎還閃着寒光。萬大人冷笑了一聲:“還說沒有狼子野心,我看是其心可誅。只可惜假的終究是假的,這不碰上真狼就丢了性命麽。此次任務完成,傳我命令,整隊出發,回京!”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端午好啊,又來挖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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