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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元宇換崗後遲疑再三,站在綢緞鋪門口擡頭看看,店門已關,他是敲還是不敲?正想着,有人從旁邊豐味軒出來,手上提着酒食,上前喂了一聲:“羅兄,走吧。”羅元宇看着她,想了又想,搖搖頭,真不認識,就這樣跟着走真的好?顧韶見他停下腳步,負手笑着搖頭:“你看着我這張臉,真的沒有一點熟悉?”羅元宇又想了想點頭又搖頭:“兒時倒是有個同窗小友臉上有...有和你相似的疤,但他是男孩,且已消失許多年...”
——“誰說我就是男孩了,羅元宇,你如今可沒小時候聰明了。”
——“你!你真的是...顧韶?”
——“在下顧韶,好久不見呀,羅元宇。”
進到後院點上油燈,擺上酒食,開壇倒上酒,顧韶見他一直盯着自己看,晃晃酒杯:“坐啊。真是沒料到你進了巡防兵馬司,我以為你最差也能混到翰林院做個編修,且以你如今的年紀,應是積極求取功名的年紀,怎就做兵了?”
一席話讓羅元宇沒了生疏感,酒過三巡,說得哽咽。今兒出現在綢緞鋪裏的幾個都是如今當朝權貴族親子弟,在永安為虎作伥也不是一兩天。羅元宇祖父原官至中書院太常,正四品官,在萬芳事發之後受羅午齋之命聯合幾名禦史上疏,彈劾兵部,句句針對樞密院,指他們不作為才讓臨陣脫逃的萬芳之流丢盡大琰的臉,臨了還被敵軍反殺,問兵部究竟替朝廷養了多少這種只拿功名利祿不思報國的人。
随即他祖父就被調任地方,貶為七品知縣,老人家受此打擊,不過兩年就死在他鄉,接着他家道中落,別說翰林院,就是如今的巡城兵馬司,還是他父親托了好些人才給他謀到的差事。
顧韶也不會安慰人,輕拍了他兩下:“事世白雲蒼狗,既已如此,羅兄當振作,畢竟你羅氏一家将來還得靠你支撐。我此番回永安,本也就是想看看你們,本以為你們都應是鮮衣怒馬意氣風發朝氣蓬勃作盡永安風流之詩,看來我還是想得太美好。”
接下來幾日,那幾名混子時常上綢緞鋪,但也不敢恣意妄為,因他們這幾日老是遇着朝官貴婦來此買綢緞,好幾次還遇着了族親,帶頭的張離在店裏受了姑姑一頓暗斥,讓他別在此尋釁滋事,這裏好些貨源獨此一家,把人得罪跑了,她上哪買這上好的綢緞去。張離還不服,說怎可能獨此一家,敢情還比得上朝貢之物了?他姑姑又嘲弄他沒見識,江南上貢的綢緞布匹都是規定的樣式,料子極好,但哪比得上這裏工藝多樣,還可找畫師畫圖訂制圖案,別家鮮有能做到這樣。
羅元宇算是找着了個喝酒談天的地,他如今三不五時換班就拎着一小壇酒往綢緞鋪來,顧韶要是忙着,他就在後廚備好酒菜等着,兩人一聊就能聊大半宿,趁還能走,他就歪歪斜斜離開,顧韶也從來不送他。他來的次數多了左右隔壁就開始打聽,問顧韶是哪家公子,若不是訂親的未婚夫,還是不要如此往來的好,久了必會壞了名聲。顧韶對這本是不在意,但想想是這個理,羅元宇來得太勤,這天長日久也是在壞他自己的名聲,萬一有姑娘看中他了,不得傷心?哪家媒婆還敢上門說親?
晚上羅元宇聽了她這話,哈哈大笑,一碗酒喝去大半:“顧韶,你今兒要是為你自個說這話,我羅元宇飲完這碗酒就走,絕不再叨擾,可你說我...說我姻緣之事,唉,這些日子你還沒看出來嗎,我心都死了,又哪來有心思來張羅那些事。”
——“為何就心死了?因被迫棄筆從戎,又在如今位上郁郁不得志?你可有試過掙脫,試過去改變現狀?”
——“豈能沒有!可如今這世道,又豈是我想掙就能掙脫,想改變就能改變的?高黨把持朝政,能有出頭之日的要麽附其黨羽成為徒子徒孫要麽黑心爛肚刮民脂民膏買個步步高升,這些,我羅元宇豈會做!老天爺早斷了我羅元宇的活路!”
這麽大怨氣....
顧韶暗自搖搖頭嘆了一聲,沒再給他添酒,而是倒了杯瓜果汁給他:“羅兄啊,你長我一歲,有些話本不該我說,但如今你把話說到這份上,有些話我就要說了。孔子說,清斯濯纓,濁斯濯足,家道如此已是事實,你再憤恨一時也改變不了,可你自個的處境真就是死局了?我看不盡然。你如今依然把自個放在世家子弟清高桀骜的位置上,如你所說,世道如此,難道你還幻想着那些被阿谀奉承慣了的人來禮賢下士對你嗎?而你又有什麽驚天本領能讓人這樣對你?你要是千裏馬,也得跑起來才能讓伯樂看到你。羅兄,放低身段去做那些在別人看來你本就該做的事不可悲也不羞恥,若你真有心重振你羅家,你就不能再如此每天怨天尤人,要去做實事,一步一步的去往你想要的目标靠近。你我雖只同窗兩年,但我覺得你确實是個人才,只要你有心去做,總有一天,你會達成所願。”
羅元宇被這席話驚得半晌沒回神,回神後還是有些動搖:“可是...如今,我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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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所見,朝堂被黨派把持多年,那天下為何還未大亂?那是因為底下還有忠于自己內心忠于天下蒼生的人在撐着,他們默默隐忍,或許讓你去看,他們也是奸官也是貪墨可恥之輩。水至清則無魚,尤其是在當今這個世道,他們得先保住了自己,才能在面對大是大非時選擇大是,才能去保護更多的人。你說對嗎羅兄。”
羅元宇忽然站了起來,走了幾圈後猛的看向顧韶:“你...不對,你不是顧韶,你怎會有如此...如此才學,能将道理講得如此透徹...你,你到底是誰?”
他一臉欽佩又惶恐,顧韶自己倒了杯瓜果汁喝了兩口,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我比你多讀了幾本書而已,你如此害怕做什麽。我不是顧韶還能是誰。你剛才問,你現在能做什麽,據我所知,朝廷新設了羽林衛來收集情報控制百官言行,掌羽林衛的還是樞密院,你既已投軍門,就該在這條路上走下去,你要想得到賞識,要先想辦法調去羽林衛。不過在做這之前你要先問問你自己,是不是确定想好要踏出這一步了,這步踏出去,可沒有回頭路。”
羅元宇懂她最後話的意思,負手踱了好幾個來回:“此去,不回頭了。”
——“那好。我問你,如今朝廷分了幾股勢力?”
——“高恪一黨勢力最大,羅午齋羅大人已韬光養晦多年,實難成氣候,但他還在中書令位置上,且算一股,楚王算一股,太子政算一股,漢魏兩王實已投向太子,楚王在太子與高恪中間搖擺,傾向于高恪。大約就是這幾股。”
——“不,你算錯了,朝廷如今只分了兩股勢力,一股是太子政,一股是賢王曙,其餘的,都只是其麾下羽毛。高恪楚王為賢王,漢魏兩王為太子,羅午齋,你知道他為何不站位嗎?”
——“這...還真猜不透。”
——“他是在賭皇帝還能掌控這盤棋局,無論是廢太子還是立太子,都只是皇帝一念之間的事,他站的,是皇帝。他想的是站在皇帝身後,可以左右逢源,未來無論誰登大位都不會拿他開刀,可他忘了,将來無論誰登位,他後面的勢力都要重洗朝堂,他又哪裏還有立足之地呢。這是個選擇站隊的大勢,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羅兄,我問你,你站誰啊?”
這真把羅元宇問到了,他站誰?站誰?為天下蒼生而擇還是為他自己而選?不論是為蒼生還是為自己,他站太子政!
顧韶點點頭:“那好,從明天起,你就去用盡辦法往太子身邊爬,無論是卑躬屈膝還是曲意逢迎,你就朝着你認定的目标向前,不要顧忌那些顧忌了也沒用的東西。即使這一路你會沾泥帶灰,但是當你達到目标時,你洗把臉就會發現,你還是你自己。”
兩人對視着久久沒有再說話,良久,羅元宇用力的點頭:“好。”顧韶拿杯子碰了一下他的杯子:“你需要我時,我會幫你。我們勠力同心,一同前進。”
——“你...為何啊?”
——“我,為我自己。”
都是聰明人,羅元宇不再多問,只是把杯中飲品一飲而盡。
高府的秋園會是各家夫人小姐争相鬥豔的好機會,每年臨近中秋她們都會聚在高府賞菊品茗,平日裏老爺們不好做的事就由她們來做,譬如聯姻之事,能來此處的都是高恪心腹家眷,彼此聯姻對彼此都有好處,家世清白,能共同進退。
戶部尚書曹朗在袁州赈災貪腐案中原本風雨飄搖,最後抱住了高恪的腿死活不松,這才折騰幾番又回到任上,今年又加進太傅銜。他的孫女曹玉如今年年芳十六,正适婚配年紀,一到場便引得各家夫人竊竊私語,都說誰要是娶了他家孫女,那真是好福氣。
大家都到齊到都在等着,等真正的主角登場,這主角就是她們認定的未來太子妃,高大人的孫女高懷逸。可惜左等右等都等不來,倒是等來一婢女在老太太耳邊耳語了一番,随後老太太笑呵呵的說:“大夥別等了,我那孫女去了栖霞寺,說是過幾日我大壽,她去寺裏祈福求大師給她親手抄給我的佛經開光。”
一衆人皆稱這是大孝,都教自家女兒好生學着。
高懷逸在寺裏和大師談經論佛忘了時辰,到城門口時趕着城門閉前一刻進城,但城內已快到宵禁時刻,她是絕不可能在宵禁前趕回府了。到豐味軒門前時,被巡城兵馬司的人攔住轎子,高府随從府衛當即要呵斥他們,高懷逸輕咳了一聲,府衛疑惑的上前問道:“小姐,可有吩咐?”
“畢竟是我們錯在先,好生和他們說,讓他們通融通融。”高懷逸也實在不想打着爺爺的旗號再拉仇恨,她做事向來謹慎,這次真是意外。
府衛實在不情願,但也不得不放低聲氣上前:“這位...兵爺,我們小姐...”
——“轎中何人,下轎來例行查看。”
——“你好大的膽!”
一瞬間就較上勁,高懷逸無奈的掀開轎簾下來:“這位兵爺,我去寺廟上香誤了回城時辰,是我的錯,還忘兵爺通融通融,要罰錢銀我們認罰。”
一直在隊伍後面的羅元宇借着火光認出了高懷逸,本來就有小時候的記憶,加上他在城中好幾次遇到過高懷逸和高家人的馬車,還有一次巡城值守自高府門前經過看到過高懷逸上轎,自然也就認得,只是那時一心想着避着走,從未打過照面,此時他想到了什麽,趕緊上前到校尉耳邊耳語了幾句,校尉疑惑的看他一眼:“你确定?”他點頭:“确是高大人孫女,大人,趁着他們沒主動表明身份,我們趕緊走吧,否則可惹禍了。”
羅元宇總覺得高懷逸對他看了幾眼,但又不确定,一路懷揣着疑惑往前走。樓上微開着窗戶看完下面這場戲的人輕笑了一聲放下窗戶,這不是做得很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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