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顧韶覺着這幾日羅元宇看自個的眼神有點怪,這會兩人一起吃飯,說着東南的事,她輕放下筷子:“你不對勁好幾天了,今兒再不把話說透,你不要再來我這裏了。”羅元宇一唬就住,趕緊承認:“前幾日我來找你,門前見着高府馬車,後院又見着高府婢女和府衛,上樓來就見着了...高懷逸。你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在一起...什麽?顧韶想了一會才明白他的意思,把前因後果說完搖頭:“她心思太深,我與她說話不得不小心,落個睚眦必報的名聲倒也無所謂。你如今在羽林衛,可有聽說她心向哪邊?”羅元宇搖頭又點頭:“據說是兩邊都喜歡她,她也對兩邊都好,你要說她真心為誰,這事得她親口承認才作數。不過,她真的重要嗎?畢竟是女子,兩邊對她再信任,也有限。倒是她胞弟高懷志,才真是舉足輕重。”

顧韶哼了一聲沒再回這話,只說東契細作的事既然被他知曉了,就讓他多留心,如今打草驚蛇,對方會更隐蔽更謹慎。猶豫片刻拿出封信:“本不想這麽快讓你拜師門,如今事情緊急,只能讓你盡快去見他。陸英廉,以前在袁州做過知州,如今在兵部領了個侍郎做,和殿前司如今的都指揮史許公東許殿帥關系頗好,他國細作也歸他那管,你先去他那認個門,他見了這信必會接納你。”

羅元宇想起來了,連連點頭:“我聽過陸大人,聽聞如今他和陳大人掌管的兵部正試圖擺脫樞密院的掌控...”顧韶打斷他,讓他不要再往下說,這種事,不鐵板釘釘不要講。他明白後連連點頭:“日後我會更謹慎。”

臨要走,羅元宇拿着劍蹙眉想了一會啊的一聲:“我想起來了,我那天來的時候,高懷逸正在扒你衣服,但我沒看啊,真沒看,瞬間我就轉身了。”

戶部被楚王一手遮天太久,如今的尚書曹朗幾乎成了楚王私臣,楚王看似與高恪一條心扶持賢王,但高恪知道他心裏的盤算。

如今羽林衛也權勢漸大,雖挂名是樞密院管轄,但實際掌權指揮史不是禁軍中人,而是皇帝親自指任的在禦前為皇帝讀書幾十年的翰林石彬,翰林院養才儲望他二十來年,一朝一鳴驚人,他算得是最親近皇帝的人。如今他們掌握了多少朝臣的把柄無人知曉。朝中都在傳,皇帝這是在為太子清掃通往九五之位的通道,那些被羽林衛掌握的秘密在這一朝或許不會公示,但到了新朝,可就是血雨腥風了。至于誰坐新朝大位,如今真是看不透。

高恪近來最大的心事就是這兩件,一是要想辦法在觸動皇帝逆鱗情況下把楚王那邊的權架散分切開來,再來就是要摸清石彬的心思,他明白石彬是皇帝用來制衡他的棋子,只是這棋子有多大作用,他還得再看看。

難得不侍奉君前也不在樞密院當值,在院裏聞着開春的氣息,孫子孫女前來問安,他嗯了一聲:“崇遠要進宮了吧,好好侍奉賢王。伏秀過來,爺爺有話問你。”高懷志不放心,臨走一直在對他姐姐使眼色,意思讓她千萬別倔強,有話好好說,高懷逸也是看得好笑,不過最近她最近脾氣是不大好,也不怪弟弟如此。

——“爺爺,近日看您略有咳嗽,我讓府裏下人去栖霞寺找渡厄大師請方子去了,您自個也得多注意身體啊。”

——“老喽。”

高恪摸着胡子笑看着孫女讓她坐,喝了口茶這才說:“太子娶親也三個多月了,先前爺爺就說過,你要是做了太子妃,也不用想得太複雜,天家的人始終是天家的人,爺爺始終是臣。你這個孩子啊,從小心氣就和一般女子不一樣,如今要你做太子的良娣,別人看來依然是無上榮光,你心中卻未必高興。你也到了要婚嫁的年紀,爺爺問你,心中可有打算?”

看來世間女子都逃不過一個婚嫁啊,眼裏莫名起了霧氣,偏了頭眨眼,這才小聲回:“全憑爺爺和爹娘做主。”這話裏的言不由衷太明顯,高恪豈能聽不明白,呵呵笑了幾聲搖頭:“孩子,這些年難為你了。”

難為的是什麽,高懷逸也明白。心裏莫名的輕嘆一聲,不知為何這時候很想找顧韶喝喝酒。

落雨的天氣,顧韶從豐味軒買來酒食給趙娘子吃午飯,雨天沒法擺攤,趙娘子就來給她看店,她還不餓,讓趙娘子先吃,她看會店。高懷逸收傘進來時,她正在百無聊賴的撥打算盤看看這月是盈是虧,心裏盤算着送去昆吾的信該走到哪了,根本沒注意店裏來了客人,這客人來櫃臺前敲了櫃板兩聲她才擡頭,哦了一聲:“客官想買點什麽?”

——“買你陪我吃頓午飯,不知價錢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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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豐味軒叫了酒食,在二樓對着漫天雨絲出神,一時都沒說話。高懷逸飲了手中的酒回神:“傷好點了嗎?”顧韶哦了一聲:“今兒看你不高興,可是江寧節度使的事困擾你?庹宗海應是回不去江寧了,你薦的誰?”

這人說話不再拐彎抹角,這讓高懷逸心情略好了些,問她聽沒聽過曾岳。顧韶摸着臉想了會點頭,她自然知道曾岳,曾經是萬芳的得力幹将,但萬芳從昌河回永安他卻沒跟着,反而跟着呂玠和陳繼隆立了功,如今在平蘇府真是活得逍遙自在。想完哼了一聲:“傳言萬芳之死與你爺爺有關,他受萬芳重恩,此次又得這機會,薦他的人必是當今太子殿下,我可有說錯?”不用高懷逸點頭确認,她十分确定這點,只是說完又略失望的搖頭,曾岳此人,不堪重用,不僅不堪重用,還需嚴加管制才能用,實乃為名為財的兇惡之輩。多少人把希望賭在秦政身上,現在看來,他雖早已學會了帝王權術,卻不曾真正胸懷天下,可惜呀可惜。

——“看來你也不是為此事苦惱,你爺爺必會再争取,如若可以,我能否拜托你薦個人?”

——“誰?”

——“曾經的袁州通判,如今的太康刺史,鄭涼。他去江寧,虧不了江寧百姓,也虧不了大琰帝國。”

袁州?高懷逸哈了一聲:“你過去的那些年,還真是讓我好奇。此事我記下,不過有來必有往,你也幫我件事如何?”

——“你說。”

——“從今往後,你這綢緞鋪,我随時可來。”

随時...也罷,要來的攔也攔不住。

高懷逸心情越喝越好,越好越喝,喝得有點多的時候忽然伸手捏住顧韶下巴:“你也十七歲了,醜是醜了些,你家人不管你婚嫁之事?還是早有婚配只等良人來娶?”顧韶努力掰開她的手,哪知這只手剛從她下巴松開就挪到了她臉上,混着酒熱的手心貼在她左臉,貼着那塊永遠的傷疤,她一時忘了要動彈。眼看着高懷逸越湊越近,近得都能聞到她嘴角的酒氣,一掌出去推開她:“與你無關。”

搖頭晃腦拎着酒壺走到窗邊:“是與我無關。這天下與你我無關的事多了,譬如百姓錢袋子裏有幾文錢,開春插下的秧苗秋收幾擔谷子,北方潛伏的東契禍亂幾時會爆發,南方的海運航線到底能不能維護好,這些看似都與我們無關,可如今我們都參與進來了。為何啊,為的是心底一聲在乎,顧韶,這道理,你應是早懂了。”

說完的那回眸一笑讓顧韶幾乎要醉在她的酒窩裏,微微笑着望着她,雨簾為景襯着她富貴人家教養出的婉約绮媚,真是好看啊。

顧韶上前執起她手,才要說話,樓下蹬蹬蹬跑上來一人,滿頭大汗,在他進門前顧韶瞬間松開手負手站那等着。羅元宇見高懷逸也在,想也沒想轉頭要走,顧韶欸了一聲:“無妨,進來說吧。”

羅元宇再用眼神詢問了确實可說這才說:“那幾個東契細作抓着了,如今在羽林衛诏獄關着,已提審簽字畫押,據供認就是來永安潛伏伺機竊取情報,在他們新住的地兒找着了大量金器,譬如金葉金粒,足足能買下永安城好幾十間上好的鋪面。”

——“不對!”

——“不對...”

兩人同時出聲,羅元宇一愣,什麽不對?

——“你說...”

——“你說...”

又是同聲,顧韶哈哈笑了兩聲:“我來說。真要做伺機竊取軍情的細作就不會随身攜帶如此大量的金器,這些金器是用來收買人心的,至于收買何人何心,來,高家大小姐你說。”

——“不說。”

一臉嬌氣的昂頭,帶着挑釁又帶着玩鬧。顧韶哦了一聲上前:“為何不說?”

——“除非,你從此以後都喚我伏秀。”

踉跄一步,跌進顧韶懷裏,笑得略憨癡。羅元宇瞬時臉紅,過會又摸着自個的臉想不明白這是為何要臉紅。等顧韶把人送下去再上來,他高聲欸了一聲:“有點不對頭。”顧韶也懶得理他,遞了杯茶過去接着說:“他們要收買的人約是各地蠢蠢欲動想反的人,想策反那些已有打算随時會扯出大旗占山為王的人容易得很,羅兄,大琰危矣啊。”

羅元宇驚得捏緊了茶杯:“何人想反!”問完又明白過來,這正是顧韶讓他加緊追查細作的因由。這事确實急得很,他一時沒了章法,亂轉了幾圈頓下茶杯:“我...我得趕回去禀報...”他匆匆離去,顧韶站在窗邊目送他,擡眼望着漫天雨絲看了一會,撐開扇子搖了搖,想到今年開春浔陽水患,當地流民卻鮮少外逃,這事值得說道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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