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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就被訓得想躲桌子底下,顧韶是真不想聽父親再念了,可又回不出他問的問題,走這一步是為何。坐那捏着椅子聽他念完,心悅誠服的跪下認錯:“父親,我錯了,孩兒頑劣,一時任性,就不想順着他的道走,這才出了岔子,以後不會了。”顧仲犀不信這話,可他又不得不承認顧韶才十七八歲的年紀,心性偶爾不穩也屬正常,坐那沉思良久:“起來吧,去把藥吃了,你姐姐,始終放不下你,派人專門送來了藥,或許能比大夫早一步解你的毒。以後切莫如此,你走差一步,後面的事你就算不到了,記住這一點韶兒。”
這頭顧仲犀訓顧韶,那頭高恪坐堂,全家聽訓。他訓所有人,訓高廣征只顧流連姬妾溫柔鄉,忘了為人父的擔當,把高家長子的責任抛到了九霄雲外;訓高懷志碌碌無為成天不知道在做什麽,做為高家長孫,着實算得無為;訓兒媳婦只知菩薩在天,不知凡間煙火。訓完所有人就是不訓高懷逸。可高懷逸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說給她聽的,讓她心裏明白一件事,高家,是一個多麽大的大家族,她的太奶奶尚且安在太康頤養天年,她父親幾房姬妾又給高家添了香火,她的裏外族親加起來能有成百上千的人口,可家裏真正能為這個家族做的事人,太少。這是她爺爺在問她,敢不敢就這麽懈怠責任,敢不敢再這麽任性妄為。
爺爺從來不吝用族中女子的能力,這點她從懂事起就明白,譬如姑姑,譬如她,都是被扔到棋盤上的棋子。所以她這些年和秦政的交往才看似暢通無阻,否則,否則是什麽局面,不用細想也猜的到。她這枚棋子有了自我感知後的所有掙紮和布局,都能被一眼看穿,爺爺沒有當即棄掉她,是覺得這場博弈于他并無壞處,這才放任。所有這一切,她都懂。
晚間才被叫到書房,行了大禮後坐下:“爺爺,我并非任性妄為,太子欲納顧韶為門卿,我是說客。”高恪品玩着手中的玉器,頭也沒擡:“據我所知,她是女子。雖江湖傳言是她一手破了劉質困玉壁的陣,可要說她後面沒操手,你也不會信,連棋子背後的手長什麽樣也不清楚就敢要這枚棋,太子,真是好膽氣。只是這太子過幾日還是不是太子,得看天顏。伏秀,這麽多年了,你輸了。辛苦你了,再撐一段時候,等皇上的旨今下來,你就可徹底放下擔子,這段時候,你更要謹慎。這是天命所歸,凡人棋下得再好,也不能贏過老天爺。”
——“我是輸是贏爺爺怕是從來沒在乎過。确實,凡人勝不了天,可天意是否真如爺爺所料,這不還是沒有定局嗎?”
這時高恪才擡起頭:“難不成你們還真指望她替你們力挽狂瀾?不過這麽想的不止你們,連喬弘恭也以戰局為由求皇上把燕王從燕原郡調回京裏。這場戲,才開始,想想也是精彩。”
高懷逸知道眼前的老人從未想過輸,所以以看戲的姿态看這場好戲開幕,可這回,他真的遇到對手了卻還不自知,不知為何,心裏覺得甚是荒涼。
皇帝聽內侍把南方戰事的奏疏讀完,對一旁的內侍招招手:“讓石彬來瓊華閣見朕。”出了文德殿,路上見着秦曙和高懷志在邊走邊高談闊論,于是招手:“曙兒過來,陪父皇去瓊華閣。”說完對高懷志揮了揮手:“你去禀貴妃,說朕與兒子共進午膳。”高懷志作揖至他們走,起身想了想,皇帝從不做多餘的事,如今大庭廣衆如新親近賢王,怕是有意為之。可太子之名還在秦政頭上,旨意遲遲不落下,言官谏官的奏疏堆成小山皇帝也不看,這是何用意,真是不懂。
還沒想透,皇帝身邊的田公公過來沖他一笑:“翰林不必訝異,皇上不僅帶了賢王,剛剛下旨,把太子和剛回京的燕王還有大皇子都召去瓊華閣赴宴了。宴上只有兩名天家外的人,那就是許公東許大人和石彬石大人。”
這場皇家宴吃出了太師高恪、太傅羅午齋、太保許公東、少師喬弘恭、少傅呂玠、少保陳繼隆,英國公石彬。秦政被褫奪太子封位,改封晉親王,太子開府後所授官制全數廢除,按各官員本職歸朝廷各部管轄。據說原本這些虛名皇帝都不準備賞賜了,說是留給他的兒子去施恩德,如今全數灑出,得恩德的未得恩得的都明白這只為安穩人心。瓊華宴上他們都說了些什麽,只有赴宴的人才知道,而高恪竟不在列,這讓他稱病幾日不朝。
秦政那日回到府裏,下馬車看着晉王府的府匾哈哈大笑,最後笑出淚來,回府後也足足三日未曾露面。高懷逸受命前來,踏入左面回廊就見前面一片狼藉,秦政就那樣胡子拉碴的躺在地上,酒壇還歪在一邊,流了一地醇香。賀蘭幼靖見她來,滿眼含了感激之情,到一旁小聲說:“他回來就一直喝酒,誰也勸不住,誰勸他都要發一遭脾氣,屋裏的東西,快被砸沒了。我怕孩子吓着,把孩子送到皇後那去了,可他一直這樣,怎麽辦…”
正說着,秦政又醒來,拎起酒壇向她們這邊砸來:“都是你這個女人!若不是你,我又何至如此!因為你,父皇才決了心不讓我當太子!你們東契,狼子野心,欲置我于死地,你也脫不了幹系。說!你是不是也是他們派來裏應外合毀我大琰的!”他站起來歪歪斜斜的走來,揚手要去抓賀蘭的衣襟,賀蘭趕緊躲在高懷逸身後,一直在抖。高懷逸扣住了他手腕,看着他:“殿下,難道我這些年的付出,竟是給了這麽一個風都能吹倒的人嗎?你走到如今,就只會把所有的過錯全推到你妻子身上嗎?你就準備一直這樣喝下去直到喝死嗎!”
秦政沐浴完穿戴整齊,和高懷逸對坐而談,只是一開口就難掩傷心之情:“我原以為老天爺是站在我這邊的,如今看來,我真是大錯特錯,原來以為出去一趟立下軍威就能絕了父皇廢太子的心思,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人算不如天算啊伏秀…”說完又飲了一口酒,笑得凄哀的看着她:“你為何還要前來?我不是真的傻子,你這些年在我身邊,不過是高恪的平衡術,他若贏了,萬事大吉,他若輸了,還有你能保高氏一族不被滅族。我可有猜錯?”
——“沒錯,也錯。你猜中的,是我爺爺的心思,可我的心思,難道只能和他一致嗎?我是個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斷,如果你說這些年我在你身邊只是為了助我爺爺的平衡之術,那未免也太低看你我這間這些年的情誼。我曾對你,抱有莫大的期望,這一點你真的一點也沒感覺到嗎?”
——“曾?也就是說,如今你對我失望了。伏秀,你期望的,我都懂,可那太過虛幻,不說以後如何,在我沒達到終點前你對我的期望顯然是不合理的,沒有人能幹幹淨淨走上皇位,哪怕他生來就是太子也不能。天家就是如此殘酷無情,這些年了,你還沒看透這點嗎?”
——“的确,我也看懂了這一點,所以我今天才來。我來只是想問你,接下來你是想在晉王府裏蹉跎一生,還是想重新把紫宸殿當目标,再一步一步走近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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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機會嗎?難道不是明天就能聽到聖旨,你我共同的弟弟就要榮登太子之位了嗎?我不甘心又如何,你知道瓊華宴上父皇怎麽說,他說,我背上東契這個包袱,難免要受些委屈,但只要一直背着,就能換來兩國不動幹戈。你說,我能如何?我要是休了賀蘭幼靖,兩國再起戰事我就是罪魁禍首我就是千古罪人,可我要是不休她,我就永遠也不可能再換來父皇的另眼相待,當初娶她,真是大錯特錯!父皇說,讓我們幾兄弟心要齊,無論将來誰為帝,另外的都要誠心輔佐。這話有多虛僞他自己不知道嗎,看看如今楚魏漢三王哪一個不還是蠢蠢欲動!帝位面前,從來就沒有兄弟齊心一說!”
——“其他的事我先不和你說,賀蘭是你孩子的母親,做為一個男人該如何對她,你自己心裏應該明白。看來你确實毫無鬥志,那我今天就先走了,明日,希望你能好過些。”
回來時在街市下了馬車,緩緩走到那正在買布的人背後,嗯了一聲搖頭:“這花色不襯你,買那卷吧。”指着另一卷明亮花色的布匹,見顧韶毫不猶豫的将手中布匹買下,不由得莞爾,要治這個人,就得這樣,明明自己也中意她手上的布,但就是不能明着說。兩人緩步向成衣鋪走去,高懷逸将和太子的對話都說給她聽:“看來你可以逍遙度日了,他鬥志全無,神仙也扶不起。”
顧韶也笑了一聲:“那感情好,聽聞南方戰事已近平息,葛重進率殘部逃往雲襄國,也算一時枭雄最好的結局。正想着不日就回昆吾,這時候的昆吾啊,簡直人間仙境。我走了,你也好收拾收拾嫁人了,被綁的事你家裏人處理得當,無人知曉,當朝富貴公子還是任你挑,挑好了寫信去昆吾,你嫁人,我定來喝杯喜酒。”
這話她說得真情實意,高懷逸聽得咬牙切齒:“你這個人,遲早有人收拾你。”顧韶又是一眼無辜:“我一心向善,難得的好人,收拾我做什麽。”說完從提着的籃子裏拿出個梳妝盒:“你眼裏過的物件多,知道你什麽也不缺,但商人萬水千山将它帶入昆吾,又輾轉來了永安,整個大琰約就你我一人一個,這是緣分。禮輕但我送禮的情可不輕,喜歡嗎?”
看看這個人,打一巴掌,松開才見掌心裏有顆糖粒子,這樣的人不可恨誰可恨。追問毒可清了,聽到吱吱唔唔就知道沒有,恨得真想打一頓,哪有對自己身體的事如此不上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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