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太陽仿佛能帶來無盡的希望,陰沉了這些天,太陽一出來,人們都幹勁十足。來了平蘇府六七天第一次見太陽,顧韶也高興,天漸漸熱起來,這裏臨海,時時有海風吹來又不覺悶熱,一大早起來練了會功,等秦政起來一起用過早膳,她問秦政出不出行宮去走走,秦政沉思好一會猶豫:“此處是災區,本就亂,本王倒不是擔心護衛不周,只是這出去,也沒什麽好看的。”
顧韶難得有興致勸他:“有好看的殿下,出去走走,定不讓你失望。”
秦政也覺得整日呆在行宮頗為無趣,在問清地點後決定出去看看。許銘在工部任職,派到平蘇府擔任船廠主事,顧韶說去看看他的船廠,秦政這才認為可行。
到船廠後顧韶才發現許秀兒也在,只是秦政從馬車上下來,她就躲起來了。看完船廠,秦政也很驚嘆:“本王一直不知大琰的造船工藝已如此高超了,許大人,你有功勞。”許銘單膝跪在那回話:“這是平蘇府船廠一任一任主事積累下來的經驗,臣不敢稱功。殿下,我們這船廠,如今造的船都運往內陸江河,我們這船龍骨如此結實,實在,有些可惜…”
秦政還在興頭上,随口問:“為何可惜?”
——“若朝廷能應允将平蘇府的船放入大海,任它們去往海那邊的國家,讓海上貿易更加繁榮,那才是物盡其用。”
他話音落,秦政頓時斂了笑,起身甩袖:“時辰不早,本王回宮了。”一行人恭送他,快要上馬車時,他突然轉身指向顧韶:“你呀,一直想着算計本王!我們來此是為何,先生不要忘了!想築海港,能是那麽輕易的事嗎?我們現在真用得着去想那麽遠的事?”顧韶不緊不慢的回他:“殿下,在平蘇府建海港,乃是利在千秋之事,越快越好。如今朝廷內約是無人敢提此事,待殿下離開平蘇府,這事約就永遠不會有人再提。如今天賜良機,殿下,就真的不想做這件事嗎?”
秦政有些不解的看着她:“有時候,本王真看不透你。不過和你共事,總能讓人感覺,感覺很有精神頭,譬如這來平蘇府赈災,以前本王在京裏,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所下的令是否真有益于百姓有益于大琰,可如今,你讓本王實實在在看到了,做一個好的當政者,真能切實改善百姓的生活,他們也會真心實意感恩戴德擁護你。就會讓人覺得,付出有回報,且回報豐厚,也讓本王明白,何為天家職責。做這些事,比京裏的權鬥有意思。可是先生不要忘了,若我們不能達成所願,這一切都将不複存在。本王現在賜你特權,你若覺得修築海港一事與我們現在所謀之事并無沖突,你就去做。去做吧,去吧!”
顧韶頭一回覺得這人竟有些可愛。
見顧韶去而複返,許銘松了口氣跪下行禮:“先生…”顧韶欸了一聲扶起他:“我可擔不起你這禮,要折煞我也。你…妹妹呢,讓她出來吧,一起說說話。”
三人一齊在船廠工事房的閣樓上用了膳,許銘被人叫走後,許秀兒拍拍她說道:“我帶你去個地方。”說完扯着她的衣袖就往廊上走去。這船廠結構複雜,随着她走了一陣又爬了好長一截木梯,擡頭一看,仿佛伸手能觸到天上的流動。這可真美啊,俯瞰下去,這平蘇府規劃整齊,民屋鱗次栉比,拐個彎風景又有不同,有寺廟有工坊,人們在大街小巷穿行,這初夏的風光真是美不勝收。遠遠看去,仿佛能看到海,微風拂來,心曠神怡。
顧韶靠在那仰頭看着天,閉眼感受剛才看到一切,好久沒這麽輕松的感覺了。許秀兒告訴她,這是防火塔,因船廠都是木材,必須時時防火,隔不久就有人上來探查。兩人靠在那惬意的看着天,許秀兒轉眼大方瞧着她,指指她的左臉,問:“怎麽了?”顧韶摸摸面具笑:“小時候被火燒到了,我小時候也不能說話。”
許秀兒摸了摸她的面具,意思是安撫,這讓她莫名想笑,可許秀兒一臉溫柔,末了用手勢說:“我聽說你要讓夏大人在埭浦縣築海堤,就猜到你可能是想修海港,你真了不起。”
顧韶被她誇的臉紅:“我只是提建議,一切決策都不由我,這哪就了不起了。”許秀兒搖搖頭:“平蘇府地處優勢不比江寧差,只是江寧是前朝遺留的海港城,這一朝,除了被發配的李大人,就再也沒誰想過再修一座海港城讓其與江寧遙相呼應,讓這一片的百姓富足。你本來以不管,但你一來,就想到了這件事,築海堤免百姓受飓風侵龔,修海港讓百姓日子更好過,你比那些只知官場謀一畝三分地的大人們強太多,是真正心中有天地的人。”
這女子的遠見卓識讓顧韶驚訝,看來許公東真的把女兒教得很好。她有些奇怪:“聽聞你父親最疼愛你,你怎麽一直在平蘇府沒去永安?”此時許秀兒笑得有些孩子氣:“離皇城越近越不自在,我自幼受傷,父親怕我再卷入莫名的紛争,特意将我留在平蘇府,我也喜愛這裏,這裏的一切我都喜歡。”顧韶起了戲弄之意,欸的一聲:“這裏的夏大人你也喜歡。”
許秀兒臉上并未有羞澀之意,只是斂了笑意,無奈的嘆一聲,用手勢告訴顧韶:“父親在平蘇府的威望頗高,這裏的學子也大多受他資助,夏大人老家就在埭浦縣一個小村裏,他來平蘇府時,書院不願收他,是回來看我們的父親讓書院收了他,又囑咐府裏管事要一直給錢銀資助。他那裏時時來府裏與三哥談論學問,每每必高談闊論。三哥說,他确實有些才華也有些想法,但為人太執拗,後來就漸漸與他疏遠。在他進京趕考前,他向我許諾,若中狀元,必回平蘇府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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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她突然不說了,顧韶也不急,只耐心等着,神情真摯的看着她:“我明白你此時的心情,我也曾試過太久找不到一個說話的人,忽然遇到,就敞開心扉的說,也不管對方煩不煩。秀兒,我不煩,我願意聽你說,天黑了你要還想說,我們就借着月光繼續說,直到說到你把想說的都說完。”
秀兒有些激動,手微微抖着:“我從來沒試過想說這麽多話,也從來沒想過會遇到一個能讓我這麽想說話的人。命運真是神奇。”
最後一句她不知道用手勢怎麽表達,顧韶伸出手去:“寫我手上。”感受她一筆一劃寫完,顧韶也呢喃出聲:“命運真是神奇啊。”
秀兒看着她,笑着用手勢說:“夏季文,到現在都看不懂我的手語。”
顧韶哈哈大笑,真是諷刺啊,在這麽一顆七竅玲珑心面前,夏季文顯得多麽庸俗可笑。或許每個男人都有自己執着想表達愛意的女子,秦政執着于高懷逸,夏季文執着于許秀兒,但從未問過,她們是否願意。且夏季文真正執着的,從來只是許公東的權勢,并不是許秀兒這個人,若她不是許大人的女兒,或許公東如今忽然失勢,一切都将不同。
真正做事還得夏季文來做,顧韶與他商讨事情時,他尋了機會私下問顧韶:“這些時日見你與秀兒頗聊得來,她…有沒有與你說我些什麽?”顧韶作出訝異之色:“未曾啊夏大人,你怎會如此問?秀兒小姐與你…”
——“不不不,在下随口一問随口一問,先生不要放在心上。我們說正事,這赈災本就夠忙了,築海堤一事,千年大事,需嚴絲合縫的工造圖,這裏人手不夠,若向朝廷要人,又是一通繁瑣事宜,最後能否派個有用的人來還真不知得。先生可有良策。”
被他這麽一扯,顧韶還真順着他走了:“此事我去找殿下商議,夏大人最近辛苦了。對了,夏大人,當初在永安你吊唁陳大人那篇唁文寫得可真好,學子們如今都說夏大人這個狀元是名副其實,有膽魄有胸襟有文采,确實名副其實。”夏季文唉唉再三,最終作罷,只說謬贊,再不提這話頭。他如此,顧韶确有些好奇了:“夏大人,當初在考場振臂高呼,那勇氣非比常人,在下實在佩服,如今得見夏大人,真心讨教,何以才能有如此勇氣?”
夏季文思索再三,湊近她說:“先生,若是你,寒窗十年,在永安待考時已知此界無對手,若因舞弊而被人篡奪本該屬于你的一切,你喊是不喊?恩師高大人在殿試放榜後召見過在下,他說,我喊得好。”
顧韶默然,任他離開,再無任何想說的。
平蘇府沒有宵禁,秀兒帶她走遍了白天和夜晚的平蘇府,說哪天帶她去看海,顧韶連連說好。兩人在許府前分別,丫頭府裏出來,将手裏的食盒遞顧韶,秀兒說:“這些天你陪我食齋,都瘦了些,府裏來了些海味,廚房烹調得甚香,三哥說你可不能累垮了,得照顧好你。你要是覺好吃,明日我再讓廚房做。”
顧韶提着食盒回去,腦子裏想着拟給秦政的人員名單,宋順弼可以在列,直到見羅元宇一臉抽搐的沖她使眼色,她不太懂:“你…染有眼疾?”羅元宇一臉哀嘆,這人怎麽這時候就不聰明了呢。
高懷逸從羅元宇背後走出來,沖她冷冷一笑:“玩夠了回來了?”
都忘了高懷逸會來平蘇府這事,顧韶一拍腦袋,真的忘了,只能說這些天和秀兒在一起很開心。放下食盒連連向高懷逸賠罪:“有失遠迎,恕罪恕罪。”高懷逸盯着那食盒:“豈敢有勞先生,聽聞先生來此,忙得不分白天黑夜,看來确實如此,這時候還沒用晚膳。辛苦辛苦。”
羅元宇悄悄挪動着步子,他并不想聽這兩人鬥嘴,怎麽聽都刀光劍影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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