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幾人往郊外走,路過刺史府附近,遠遠的看見了秀兒,她疾步過來對顧韶笑得燦爛:“昨天羅哥哥說你有客到,今日聽聞你也未到刺史府以為等不到你,可我等到你了。”顧韶輕撫了一下她的腦袋:“走吧,陪我去郊外散散。”秀兒的丫頭手裏提着個包袱,顧韶好奇:“你知道今日我要出去,這是帶的吃的?”秀兒掩笑,那丫頭幹脆笑出聲:“先生怕是愛上我們府上廚子做的吃食了。”
日頭有些烈了,稻田裏有農夫在除草,這一季春播秋收的稻谷要養活那些流離失所的人是不大可能,只能朝廷調糧。顧韶已讓夏季文組織流民返鄉重建家園,宋順弼救下的幼苗她讓人帶了部分去災地,還有幾株苗,這會讓人去找農夫借了鋤頭,對捧着苗盆的人招招手,這才對秀兒說:“這個就交給照顧了,它還沒有名,你取個名。”秀兒問這是什麽,她撫摸着葉子笑笑:“它在秋季也會結果,果實長在地裏,聽帶它來的商人說,它在原地叫朱薯,大約是這麽個音,十分豐産,随栽随活,能當糧食。當地的朱薯則是由更遠的地方的商人帶去,聽聞那些人黃頭發紅眼睛,他們交代當地人,不得外傳種苗,這是費了很大心血才得來,商人将薯藤絞入了船上的汲水繩,這才過了關卡。這種作物,生來就生命力堅強。栽種法我也交給你,這以後就是你的了,算是我送給你和平蘇府的禮。”
顧韶從懷裏摸出栽種法交給她,她又一種虔誠的目光接過,笑得燦爛:“先生,你真是個神奇的人。”顧韶哈哈一笑:“再過一兩年,秀兒在平蘇府或整個大琰就是更神奇的人,想好名字了嗎?”秀兒點頭,拉過顧韶的手在她手心寫:“番薯。”番地來的朱薯,好。
秀兒給剛移栽的番薯澆了水,擦幹淨手說:“先生予我厚禮,我還先生一份薄禮,望先生不要嫌棄。”說完接過丫頭手上的包袱遞給顧韶,顧韶接過後沒急着打開,只笑盈盈的瞧着她:“什麽?是什麽?”
——“是我和三哥這些年編撰的海裏物種集,我們每年都去海邊住幾個月,從漁民手上收購各種稀奇的海物,觀察記錄它們,将它們畫成冊并寫上譜注。三哥說,這畫冊可教人們認識海裏的物種。我與三哥各畫一套,這套是我畫的,兩冊已成,贈與先生,後續我與三哥還會繼續編撰,只要成冊,無論先生在哪,我都寄給您。我和三哥都只稱它為海畫冊,并未正式命名,今日也請先生命個名。”
顧韶緩緩将包袱解開,翻開一頁又一頁,顧韶鄭重将它們包好:“好,這貴重之物我收下,就叫它們《海物志》如何?”
幾要閑散到一片梅子林,秀兒見了高興,說要采些回去釀梅子酒,顧韶說好,讓跟來的幾個侍衛都過去幫忙,說到時候酒釀好了都有份。等人走開,羅元宇看了一下四周:“宮裏那些腌臜事就從沒新鮮過,高貴妃施計讓人抓到石彬和她貼身侍女香桃私通,她恩威并施一番,不管是否心甘情願,石彬算是被賢王那頭拿下了。這邊的羽林衛還會将這邊的情況往他好報,可石彬心歪了,這情況對我們說可是厝火積薪,怎麽辦?”
确實,這事棘手。顧韶有些無奈:“他怎如此不小心,真是…”
到城裏秀兒都還在和顧韶說海裏的事,一分扮了海怪拿手游到到她面前吓她,顧韶十分配合的假裝被吓到,一行人都樂得哈哈笑。到要分開時,顧韶讓一侍衛跟秀兒她們走,把梅子送過去。秀兒輕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先生,和你相處的日子,我每天都很開心。待我父親回來,我要與他說起你為平蘇府做的事。”顧韶用手勢回她:“看你每天樂得像個小傻子,我也很開心。你父親,要回平蘇府嗎?”秀兒說起父親一臉孩子氣:“每年我生辰父親都回來。”
兩人說完才發覺身旁的人不對勁,轉頭一看,不遠處站着幾個人,幾個侍衛護着一女子站那。看顧韶迎上去,秀兒的笑凝住,好一會才緩緩斂回平常神色,見顧韶把人帶過來,臉上又帶了真誠的笑。顧韶給兩人相互說了名字,秀兒行禮:“原來伏秀姐姐就是昨日來平蘇府的貴客。”丫頭剛要說話,高懷逸給攔了:“我看得懂她的話。這人小時候也不會說話,我就跟着學會了。”把目光從顧韶跟前挪開,她又說:“我與秀兒妹妹一見如故,改日再好好暢聊。”秀兒說好,對顧韶看看,道了分別禮。
回去路上,高懷逸倒沒扯着秀兒說事,只說這平蘇府與永安果然不一樣,或許是遠離皇城又朝向大海,有一種蓬勃感。晉王來此處,性情也張揚許多,以前未聽說他好女色,今日出行宮時想着和他說一聲,去時竟被華勇攔了,裏面傳出莺莺燕燕之聲。顧韶哦了一聲,想想低聲促狹:“可是心中犯酸?”高懷逸當即打了下她手背:“你再說這樣的話,那我們就聊聊秀兒。”顧韶咦了一聲:“這與秀兒有何幹系?你想聊她便聊,她可有趣了。”手背又挨了重重一下,跟在一旁的羅元宇連連嘆氣搖頭,真是沒眼看。
京裏大長公主府裏戒備森嚴,章良佐和他兒子章庭之迎了喬裝而來的燕王,三人密談,說到最近京中異象,良庭之想想搖頭:“一切都在掌握中,石彬也納了投名狀,說賢王那頭的事他閉眼不看,殿下這邊的事,他也一視同仁。硬要說異象,也只是許公東再過十來日就要離京回平蘇府省親,他小女兒每年生辰他都回,雖說今年晉王在平蘇府,但随侍的越騎衛都虞候梁巽乃高恪親信,且高恪孫女高懷逸名義回太康省親,如今逗留平蘇府,晉王若真有異動,裏外都有人報信與高恪,不用我們操心。”
三人都沉默半晌,燕王先端起了酒:“本王也是為大琰江山萬萬年,皇權不能掌握在妖妃和高恪手中!立秋之日,我花開後百花殺!幹了!”
時值盛夏,顧韶用冰奶酪換秀兒釀的梅子酒,四人惬意的在房中坐着,透過對開的門,觀院裏夏蟲螢火飛來飛去。這些時日相處,伏秀與秀兒感情是真好,這時兩人已棄開顧韶,說着何時去海邊,去撿貝殼,撿跳跳魚,撿那些退潮後留在灘塗上的各色海味。羅元宇親自從山中冰窖背回來冰塊,這會見顧韶毫不珍惜的鑿飛冰塊,忍不住撿了一小塊想扔她脖裏,顧韶頭也沒擡,冰塊在她指尖彈回,到羅元宇眼前時散成霧粉,糊了他一眼。
見他跟個小狗子似的擺頭來甩開這此冰霧,秀兒樂得拍手:“先生好厲害!”顧韶把剛兌好的兩杯冰飲遞給她們,避開秀的目光:“上次聽你說你父親快回來了,可就是這幾天到?”秀兒也察覺到高懷逸的目光在她和顧韶之間徘徊,趕緊嗯了一聲:“明天就到呢,等父親休整好,先生可要來見見他?”顧韶為難的嘆了一聲:“明日伏秀要啓程去太康,我已求得殿下準許送她一程,也不知回來時你父親還在不在平蘇府。我對許大人,真是仰慕許久。”
一聽這話秀兒十分着急:“啊?那你們豈不是連我的生辰也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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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顧韶對看一眼,高懷逸起身到裏間拿了盒子出來:“今日是特意為你提前慶生,這份是我挑選幾日為秀兒妹妹尋來的賀禮,也不知你喜歡不喜歡。”秀兒孩子氣的撇嘴,又恭敬的接過賀禮,打開一看,頓時又複了神采:“畫染粉!”一四方木盒內分六小格,每格頗深,裏頭都裝滿了已研磨篩濾的畫染粉。高懷逸摸摸她的頭:“你喜歡就好。”
說完幾人都看着顧韶,羅元宇更是脫口而出:“你總不至和她是送這一份禮?”秀兒眼裏的失落很明顯,可只低沉一瞬又笑:“這一份已是十分珍貴,秀兒在此謝過伏秀姐姐和先生對我的用心。”顧韶起身從屋內也拿個長盒子,遞給她:“我手藝粗糙,你不要嫌棄才好。”秀兒驚喜的接過,小心翼翼打開,是幾支不同尺寸的畫筆,她摸了一下筆杆和筆頭:“先生自己做的嗎?”得到肯定後,她看顧韶的目光太過直白,羅元宇見這勢頭不對,趕緊從懷裏摸出手珠鏈:“都送我也得送,我是粗人沒他們那麽雅氣,秀兒你看你喜歡嗎?”
幾人還沉浸在給秀兒慶生的喜慶中,不知為何不遠處傳來一陣雜亂之聲,甚至隐約能聽見宮女的尖叫聲。顧韶過去拉開門,有趕過來的侍衛一頭汗:“先生!要打死人了!您快過去啊!”
等顧韶他們趕到,那在行宮新收的小公公已被人打得皮開肉綻,血濡濕了衣裳又滴到地上。從宮裏來的王公公尖着嗓子指着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拉下去!不許人給他上藥!”高懷逸護着秀兒在懷裏,不讓她看,顧韶走近她兩:“伏秀,你送秀兒走。”
秀兒被吓得在行道上站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伏秀姐姐,剛才那是發生何事了,為何将那人打得…”高懷逸牽了她往前走:“不要問了,我送你出去,秀兒将剛才的事忘了,誰也不要說。”秀兒似懂非懂,還是害怕,攥緊了高懷逸的手:“晉王殿下,如此反複無常,先生随侍他左右,會不會…”說完扯住高懷逸:“伏秀姐姐,你要幫着先生。”
高懷逸回身擁她入懷,安撫道:“會,我會一直幫着先生。”
兩人快走到門口時,見她好些了,高懷逸才低聲說:“先生,幼年時不會講話,受過的遭遇讓她如今十分憐愛你,或許不僅是把你當妹妹,是把你當成某一種年幼的她可能會成長為的自己來呵護,這種情感,真摯得能與親情比肩。秀兒,也謝謝你對她的回報,讓她感受到了家人的溫暖。我想,無論以後我們身處何地,先生心裏,總會記得如今這段時候,與秀兒妹妹共處的時候。”
秀兒全然聽懂了高懷逸這些話裏的意思,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始終沒讓它們滴下來,只笑着對高懷逸點頭:“秀兒也會記遠記着先生,還有伏秀姐姐。無論以後你們身處何地,只要條件允許,望你們多來平蘇府與秀兒相聚。”
王公公說,殿下染了不可說之疾。原以為只是一般疾病,孫太醫他們已治了幾天,今天殿下全身冒出了紅疹,孫太醫當即讓随行兩名太醫出去,過了不一會他自己也出來,并未說什麽病,随即他就讓人身穿罩衣進殿下房裏把殿下寝具和衣裳全拿出來煮,又讓人磨了藥粉灑在房裏,并吩咐,以後殿下房裏,最好不要有人進。
王公公說着說着流淚,說若殿下真有個好歹,這随侍百來人也就不用活了,他求孫太醫先不要送奏疏上朝廷,他願伺候殿下左右,直至殿下痊愈,若殿下真好不了,他也就不活了。他審了所有內侍後堅信是那個叫無言的小公公帶了不知哪來的不幹淨的女子進行宮,這才招來此禍。闖禍的活是活不成了,那不幹淨的女子已處理掉,無言今晚就會消失在行宮。
顧韶聽完好一會才悄聲對孫太醫發問:“如今正值盛夏,平蘇府因災死了那麽多人,會不會是因為瘟疫?若是瘟疫,那該早些送殿下。”孫大人搖頭:“瘟疫和尋花問柳之病老夫還是分得清,并非瘟疫,且…”“且什麽?”“且殿下吩咐,此事不得張揚。他病不好,我們不可能離開平蘇府,若真好不了,那我們就得徹底留在平蘇府。先生,明白了嗎?”
若晉王真好不了,那随他前來平蘇府的人,全得陪葬。顧韶明白,搖搖頭:“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人算不如天算啊,人性,哪有能被算死的。什麽千秋功業,抵不過人性本能,可笑嗎?或許吧。”孫太醫看她失魂落魄的離開,狠嘆一聲,誰說又不是呢。
回到住處,顧韶滿腹情緒擁了高懷逸入懷久久不語,一開口聲音低啞:“罷了,天命如此。既然不知能否活着出平蘇府,伏秀能否陪我去看看海,長這麽大,還未見過海呢。”高懷逸伏在她懷裏神色平靜,好一會似是想好了,輕輕抵在她耳畔:“好,陪你去,天涯海角都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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