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籌饷
敗家丘八們的發言十分簡潔,中心思想就是把狗日的刀帕摁在地上往死裏捶。
永寧帝聽得直倒牙,這幫只花錢不賺錢的大狼狗,有本事你們啃着樹葉給朕打過喳理江啊!
與兵部尚書定下威懾為主,小部騷擾為輔,絕不主動出擊為原則的方案,永寧帝就叫各位将軍去兵部商議具體方案,拟好條陳再呈送禦覽。
送走了殺氣騰騰的将軍們,永寧帝開門見山,把最燙手的山芋一把糊到梁檢、岳修民臉上,“木邦之争關乎大啓顏面,朕雖不願戰,但刀帕若敢主動挑釁,朕亦不怕戰。”
老皇帝對刀帕本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親自下場和稀泥,送去的也就是個詢問敕谕,一沒叫你騰位子,二沒罵你謀朝篡位,你倒好,二話不說就反了?佛祖都有三分火,永寧帝雖說窩囊慣了,也是個好面子的主,誰不給我面子,我就捶誰全家!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我大啓剛歷西北戰亂,又經山西流民暴.亂,帑金日拙,國庫支持有限,這籌集糧饷之重任,臨江郡王會同內閣協領六部處理。”永寧帝渾濁的雙目中,釀着疾風驟雨,盯着梁檢、岳修民又補道:“二位務必傾力完成。”
梁檢:“兒臣領旨。”
岳修民:“臣領旨。”
凜冬已至,紫禁城高大的宮槐枝頭挂霜,一陣北風卷過,枝桠分筋錯骨般咯咯作響。
梁檢披着件軟裘,沉默地走在宮道上,并不着急回府,任由腦中過着紛繁的信息,剛到崇樓,就見岳修民從後邊追了上來。
“殿下,下官往東華門內閣值房,可否與殿下一路?”岳修民側身微揖,揣手笑着說道。
梁檢一口答應,他們二人協領六部籌集糧饷,以後必然多有交集,只是這位新任次輔大人對自己似乎格外親近,總叫人覺得別有用心。
兩人穿過景運門,往東華門的內閣值房走去。
“殿下,下官不知,您為何不直接指出刀帕與緬邦或有通氣之事?”岳修民落于他身後三兩步,低聲問道,對朝貢大會那日他頂撞皇上似有不解。
梁檢放慢了腳步,他和仰阿莎起初就作了刀帕與緬邦互通有無的猜測,也許此次篡位多少得到了緬邦的支持。看來除過他們,岳修民也一早有了這種猜測。
刀帕是一個極其兇殘骁悍、自以為是的人,可以說此人蠻勇不通政治,是個一點就着的炮仗,要不是罕溫家争位內鬥,真還輪不到這位棒槌。所以,皇帝一旨溫和的詢問敕谕,都能戳了這位的腰眼子,這會兒再說背後沒有緬邦搗鬼,那不是瞎就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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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輔大人,父皇睿智,若他老人家沒有做好緬邦參與其中的準備,區區木邦孤狼,又何必你我二人協力籌集三百餘萬兩饷銀?”梁檢背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持珠。
他太了解他的父皇,疑心重重、剛愎自用,任何事情非親身所見所聞,以己力推斷,都絕對不會信。所以,要想牽着他的鼻子走,就得如雪地捕鳥,一點一點以食誘之,萬不可和盤托出引其生疑,只怕這位次輔大人還不曾領會過老皇帝的難纏。
雖然梁檢有些顧左右而言其他,岳修民還是讀懂了弦外之音,幹淨利落地放下這個話題,嘆息道:“此戰怕是不易,也不知我大啓國力能否支持的住。”
梁檢呵出一口白氣,面色冰冷堅定,從容說道:“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次輔大人,咱們在這兒愁雲慘淡的,是愁不出銀子的。”
“殿下說得是,六部之事,殿下只管主張,下官願加一力。”文淵閣內閣值房就在眼前,一路東拉西扯,岳修民終于将這張投名狀遞了上去。
他絕不是在自大其事,放眼內閣,陳閣老七十歲的人,早已不問朝政,專心伺候皇帝修道寫青詞。東宮一案,皇上撸掉三位大學士,整個內閣差點被撸成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本是內閣小尾巴的岳修民一躍而進,成了內閣次輔、東閣大學士、加太子少保、兼吏部天官,站在他身後暗處的勢力可想而知。
“次輔大人嚴重,朝廷的主張臣工皆有責任,當然要和內閣商量着來。”梁檢笑的春風和煦,話音卻不為所動。
岳修民不再多言,欣賞地看了眼這位八面玲珑的郡王殿下,長揖一禮,攏上一袍風雪寒霜快步走進文淵閣。
***
兵部、戶部皆受太子提領,次日內閣會議,太子自然在場。
實心眼的太子殿下,沒等大人們寒暄兩句,拿着帑冊拉起老七,一五一十說道:“七弟,國庫尚有帑金三百餘萬兩,若戰事緊急,你只管拿去用。”
戶部尚書只覺腦袋“咣當”被砸開了花,這是砸鍋賣鐵、傾家蕩産準備散夥不過日子了嗎?
梁檢安慰幾句這位秤砣成精的大哥,他心裏很明白,一個國家國庫僅剩三百萬兩銀子是什麽概念?除去朝廷日常周轉幾無所餘,別說打仗了,就是小災小難,皇上和娘娘們都得集體當褲子。
“唐大人,國庫還是以朝廷日常周轉為緊要,軍費前期不會太多。”梁檢親自讓了盞茶給太子,言笑自若地對戶部尚書說道。
剛剛接手一屁股爛賬的新任戶部尚書唐堃,激動地差點給梁檢跪下,“是下官無能,近年經戰歷亂,國庫實在是無可以出啊!”
岳修民站起來,娓娓說道:“殿下,明年恰逢京察,下官以為稍微提前一些也不無可以。皇上仁厚,不忍黎民受難,近年來經常免除或降低各地田稅,久而久之地方官員征稅不利,如今充盈國庫為大事,可趁京察之機,給地方官員設定稅銀标準,合入考察之列。”
“次輔大人所言有理,國之難民有責,朝廷已輕稅多年,也是該收緊一些了。”想錢想瘋了的唐大人,眼珠子都是綠的,跟餓狼似得。
梁檢沉默不語,喝了一會茶,低聲說道:“王逼官,官逼民,民殺王。”
在座的,一個儲君,一群朝班前列的肱骨棟梁,聽完這句話全都吓炸了。
“七弟,你這是什麽話?”太子一臉慘綠,難以想象此番情景。
“太子殿下請贖臣弟無禮。”梁檢沖他微揖,接着說道:“我在南方過了四年,近說南直隸,遠說江西、福建,民稅從未見降,天子懷中恩露多半落入地方官員、豪強腰包中。為逃課稅每遇災情,流民四起,連富庶的南直隸地區都不意外。此時,若以嚴苛考功勒令各地官員,無異于刮他們的油水,而他們也只會變本加厲地從百姓身上找補回來。到時候外亂未平,內亂又起,得不償失。”
“不過,也可酌情考察南直隸區域的官員,今年課銀不可打折扣,邊遠與受災地區暫且緩緩。”梁檢指尖撚着持珠,對岳修民微微點頭,有點投桃報李的味道。
眼前的銀子長了翅膀,撲啦啦都飛走了,唐大人腦門冒汗,趕緊問道:“稅銀不能多收,莫不是殿下已有高招?”
梁檢放下茶盞,笑得高深莫測,突然兩手一攤,說道:“唐大人,我也變不出銀啊,別着急,辦法總會有的。”
“啊?我說郡王殿下啊!您是真不着急還是假不着急啊?”唐堃兩眼一黑,感覺腦袋離搬家已經不遠了。
梁檢缺德地繼續笑了陣子,轉頭對岳修民斂色沉聲說道:“京察提前是對的,但不針對地方,而是僅考察五品以下的京官,請次輔大人盡快落實此事。”
岳修民智商不是蓋的,儲君、棟梁都在發懵,他已知郡王殿下劍尖所指——言官集團。這幫碎嘴子及其難纏,官小人微言從來不輕,擅長團夥作案,不把你罵臭罵崩潰絕不松口,皇上、首輔、太子哪個不被罵得上天入地,何況這次怕是要大動幹戈,不先把這幫瘋狗摁在地上摩擦得服服帖帖,那還不得被罵得祖墳爆炸!
“下官立刻令人安排此事。”岳修民只是安靜地接下來幹活。
毫無效果的內閣會議,開得太子莫名其妙,戶部尚書只想上吊。
送走了一衆搗亂人員,梁檢這才開誠布公地說道:“次輔大人,此次京察非同小可,我向大人推薦一個人,可堪大任。”
京察是個得罪人的爛差事,特別此次要對二百多位老瘋狗開刀,岳修民納悶兒,殿下這是要讓誰舍身炸糞坑啊?
“殿下客氣,下官說過,六部之事殿下只管主張。”他揣着手,八風吹不動地要和梁檢搞關系。
梁檢道:“原大理寺卿,現南京刑部主事黃蒲。”
岳修民微微一愣,這是個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人物,京中傳言,梁檢和黃蒲合力搞倒了宣王,而很多人覺得,梁檢是皇上心疼的小兒子,黃蒲絕對的天子近臣,這擺明了就是皇帝要搞兒子。此時借機撈一把黃大人,這到底是郡王殿下的意思呢,還是西暖閣裏那位的意思呢?
“小事,下官這就将黃大人調任戶部郎中。”岳修民本着不猜、不問、不疑的三不原則,誠心實意地踏實辦事。
“升官就不必了,給他個戶部考功司主事,負責此次京察事宜即可。”說罷,梁檢從袖中摸出一本奏章,遞給他,“關于軍饷籌集,我拟了個條陳,還請大人過目。”
似乎是答謝岳修民的上道,梁檢說得非常客氣,次輔大人忙雙手捧過奏章,打開略微一掃,驚得差點跳上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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