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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導同志啊,這個案子就是個消防疏忽的案子,沒什麽問題吧?”派出所的民警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哈着腰對座位上翻案卷的紀律說。

紀律翻了幾頁,忽點了點案卷,說:“這兩個人的筆錄,內容差不多,你們工作很敷衍啊。”

民警打了一下哈哈:“這不是,這案件情況很明确了嘛,大賣鞋廠消防不到位,線路故障着了火,大夥兒知道的情況都差不多嘛。”

紀律擡眸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但眼底的冷意卻看得派出所民警僵了僵後背。

低下頭,紀律繼續看案卷。

六年前着火的那個鞋廠,名叫大賣鞋廠。在當時,大賣鞋廠算是一個規模挺大的鞋廠,獨立擁有一個廠房。然而一場大火,把鞋廠燒了個精光。所幸大賣鞋廠周邊沒有別的房子,火勢沒有蔓延出去。

只是高彬的父親,高羅,被燒死在裏面。

在派出所民警的陪同下,紀律和宋不羁來到了六年前被大火燒毀的大賣鞋廠。

六年後,大賣鞋廠變成了真美麗鞋廠。

下裏村經過多年的電子商務發展,已頗具規模。一眼看過去,褐底白字的鞋廠名字整齊一致地挂在房子一樓上方。

六年前大賣鞋廠獨立一幢,今日真美麗鞋廠兩旁已建了其他鞋廠。

派出所民警亮了證件後,鞋廠老板——一個發福的中年人,忙走了出來,把他們往裏引。

“警官,我們現在消防措施可是很規範的,一樓樓梯都堵死了,樓下做鞋的和樓上居住的完全是分開的,前幾天您們不是剛來檢查過沒問題嗎,怎麽今天……坐坐坐——歡歡,給三位警官倒茶!”老板把紀律三人帶到了他的辦公室。

——這個宋不羁知道,六年前大賣鞋廠着火燒死一人,兩年前又有別的鞋廠着火還牽連到旁邊的樓房,燒死六人,自此消防抓得特別緊。如果不把樓下做鞋區和樓上居住區完全分隔開,是不允許你開工的。從一樓到二樓,他們一般會在外面再建個樓梯。

派出所民警說:“李總,不用緊張,今兒來不是查你消防——哎喲差點忘了,我給你介紹一下啊,這是我們市局的領導,紀警官!”

先前在派出所時紀律沒介紹過宋不羁,此時民警也不知怎麽介紹,便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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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總恰到好處地一驚,忙說:“紀警官,您好您好!”

說罷便從兜裏摸出一包煙,打開抽出兩根:“紀警官,您抽?”

紀律面無表情地擺擺手。

李總剛想把煙收回去,就看到旁邊快速伸過來一只手。宋不羁滿是笑意的臉頓時出現在他面前:“哎呀,這可是好煙呢,咱們紀隊不抽,我抽啊,給我給我。”

宋不羁以不容拒絕的姿态,把煙從李總手上拿了過來,先是陶醉地在鼻前一聞,然後兩邊各一根,夾到了耳朵上。

李總摸不清宋不羁是什麽來頭,心裏估量了一下,雖然不悅,但也沒有表現出來,反而笑眯眯地說:“我這辦公室不禁煙的,您随意,您随意。”

宋不羁含笑地點了點頭。

那後遺症的時效在來下裏村的路上就過去了。他現在已經恢複了正常。

本來他想恢複後就找機會離開,但轉念一想,既然警方來這村莊,那肯定是有某種不得不來的原因。

而就在剛剛,在派出所裏,他看到紀律要來了一個多年前火災的案卷,看到那場火災裏唯一的一個死者——高羅,頓時明白了。

高羅。

姓高。

和高彬有關。

宋不羁知道高彬來自花城市下面的某個農村,也知道高彬父母離異,跟着父親生活幾年後父親去世,卻沒想到……是這麽去世的。

“我爸媽?我是孤兒,北山福利院長大的,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

去年聖誕節的時候,他們三個喝了點酒,在客廳裏聊到下半夜。也不知誰先說起的,總之就說到了父母這個話題。

宋不羁記得,當時他說完這句話後,高彬和常非愣了愣,高彬反應快,緊接着便說道:“一個人沒負擔,輕松……以後我們就是你的家人。”

常非反應過來後,也連連說是,說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

當時沒覺得怎樣,如今重新回憶……

一個人沒負擔,輕松。

高彬他,這是有感而發嗎?

後來,在常非也說了他的父母後,高彬有些羨慕地說了一句:“你爸媽真好。”

高彬平日裏溫文爾雅,對所有人事基本上都維持着恰到好處的情緒,甚少露出類似“羨慕”這種表情,他和常非聽了,免不了要問幾句。

那天晚上,許是酒精的關系,甚少談論自己父母的高彬,難得多說了兩句。

“我爸媽離異了。”

“我媽跟着別的男人走了。”

“我爸幾年前去世了。”

高彬當時的語氣無悲無喜,就像在說兩個不相幹的人。

“難道在高彬心裏,他父母是死是活,對他都沒什麽關系?”宋不羁暗暗疑惑,忍不住往壞的方面猜測。

——不,不,有關系的……

——一個人沒負擔,輕松。

溫暖的辦公室裏,原本覺得十分熱很想脫衣服的宋不羁生生打了個冷顫。

旁邊,紀律掃了宋不羁熟練的接煙夾耳動作,沒說話。派出所民警皺了皺眉,心說這人到底是誰啊也太沒禮貌了。但見紀律沒反應,他便也不出頭了。

李總把人請到會客的沙發坐下,摸了摸手腕上的金手表,笑問:“有什麽是李某能幫上忙的?”

紀律終于開口:“六年前的大賣鞋廠老板和你什麽關系?”

李總一愣,說:“是我哥。”

話落,他嘆了口氣:“這還不是當年那場火災嘛……警官您也知道當年那場大火燒死了一個人吧?唉,我哥作為鞋廠的法人代表、執行董事,肯定得被判啊……”

他又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不吉利,太不吉利了,鞋廠重新建好後,我請大師算了算,改成了現在這名——哎,警官您猜怎麽着,這大師不愧是大師啊,起的名就是好!這幾年我鞋廠生意真是越來越好了哇!”

紀律對他鞋廠的發展狀況沒興趣,打斷了他想要繼續說下去的話:“當年火災死的高羅,是大賣鞋廠的員工?”

李總這才明白過來,這警官是為當年的火災而來啊!

“高羅當時在大賣鞋廠做鞋,他做鞋多年,技術挺好,又肯吃苦,這幾年呀,我一直在可惜,這麽好的人竟然就這麽沒了……”李總抑揚頓挫地嘆了口氣。

紀律問:“他人很好?”

李總點了點頭,又摸了一下手腕上的金表,說:“高羅平時話不多,但大夥兒都很信賴他。他家就在鞋廠附近,每日總是一大早就來做工了,來了之後埋頭苦幹一天,也就中午吃飯會休息一會兒,連上廁所都很少去。如果他還在啊,我這一天一天的,不知要多賺多少呢……”

李總說着說着,又嘆了口氣。

宋不羁對李總這種話裏話外當別人是賺錢機器人的說法十分反感,眼神冷了冷,直直地射向他。

李總可能瞎,并沒有接收到宋不羁的眼刀,徑直對着紀律唉聲嘆氣。

紀律又打斷他:“火災是怎麽發生的?”

“哎?”李總看了看紀律,又看了看派出所民警,說,“這當時不是調查清楚了嗎?派出所那不是都有記錄?”

紀律:“你說。”

李總又摸了一下金手表,眉頭輕輕一皺,似在回憶:“當時,我記得是電氣線路故障引燃周圍鞋盒吧?火災是晚上八點後突然發生的。當時鞋廠已經下班,工人們都回家了……”

紀律:“那為什麽高羅還在廠裏?”

李總茫然地搖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當警察們也問了一圈人,大夥兒都表示不知道——是吧,警察同志?”

李總轉向派出所民警,尋求肯定。

“不錯。”民警點了下頭,“當年那鞋廠的員工都以為高羅已經走了,誰也沒想到他竟然還在。”

“不過也确實奇怪,”李總說,“高羅雖然工作很認真吧,但他幾乎從來不加班,每天都在五點準時下班。”

紀律:“原因?”

李總搖了搖頭,說:“不了解。他這個人吧,真的挺不愛說話的,有些事情問了也不說。”

宋不羁插了一句:“那天工作時,他的行為有異常嗎?”

李總還是搖搖頭:“過去太久了,記不得了。”

話落,他又摸了摸他的金手表。

他摸的次數實在太多了,宋不羁便看向他的手表,看到後,眯了眯眼。

手表不知是什麽牌子的手表,大約也就是雜牌,看上去不怎麽樣,只是表面上金色的。

——這手表,有點眼熟。

正想着,就聽到紀律又問:“高羅和他兒子關系如何?”

“高彬?”李總疑惑地皺了皺眉,“挺好的吧。”

這次沒等紀律開口,宋不羁就忙問:“怎麽個好法?”

紀律看了他一眼,又看回李總,等着他的回答。

“高彬是個好孩子啊,還在村子裏時就經常幫他父親做事,村子裏其他人有什麽事,他也都會幫忙,人緣很好。出去讀書後也經常回來看望他父親,他們家那新房,就是高彬出錢建的呢。”

“嗯?”宋不羁想了下時間線,奇怪地問,“他那會兒還是學生吧,哪來的錢建房子?”

李總呵呵一笑:“警官您這就不知道了吧,我們農村的地啊,哪有您們城裏寸土寸金呢。高彬成績好,拿了不少獎學金,他們家又去貸了款,錢夠了就建了。不過啊,唉,這老高啊,還沒住一年呢,就去了。”

“這得是拿了多少獎學金,才能建一個房子啊……不是,有這麽多獎學金可拿嗎?” 宋不羁暗想道,“我當年成績也還可以啊,好像也沒拿到過能建一個房子的獎學金吧?就算去貸款……也不容易吧?”

紀大隊長又問了幾個問題後,三人便出了真美麗鞋廠,往高羅那沒住一年的新房走去。

新房距離真美麗鞋廠不遠,走路不過十分鐘。

邊走,紀律邊問派出所民警:“高羅在本地還有沒有親戚?”

民警搖了搖頭:“沒有,高羅是外來人口,他是與他老婆離婚後才帶着兒子到下裏村的。”

一個離異的男子帶着兒子獨自生活,除了做鞋外也沒別的手藝,雖然人挺好,但平日裏也不大愛說話,而且并沒有再娶妻。

宋不羁整理着得到的關于高羅的信息,一邊整理,一邊思考,很快便走到了那房子附近。

看過去,宋不羁眯了眯眼——那房子裏亮着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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