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宋不羁匆匆出了市局後,又在外面轉悠了一小時,恢複正常後這才回了家。

此時已是早上八點,太陽從高樓大廈後露出面容,陽光雖還是清冷的,但照拂在身上,仍有了一絲暖意。

宋不羁不太習慣這麽早的陽光,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麽早起過了。

轉了個彎,陽光直直地射過來,宋不羁偏頭躲了躲,擡手擋在了額頭。

常非已經去上班了,宋不羁打開家門時,第一次覺得家裏這麽大這麽冷清。

客廳通向陽臺的推拉門開着,宋不羁走過去,倚在門上,擡頭看到陽臺上挂着的衣服,有高彬的,也有常非的,都是四五天前洗了曬的。這幾天都有太陽,衣服早就幹了。

原本在這堆衣服中間,有高彬的一件羊毛衫,而現在……宋不羁嘆了口氣。

他往回走,風從他背後吹來,半長的頭發被吹得往前飄,遮上了他的臉。他甩了甩頭,心道:“是時候去剪個頭發了。”

——也算一場結束與開始吧。

他打開高彬卧室的門,先站在門口從左往右地掃了一圈,最後目光停留在中間那張床上。

床單一絲不茍,完全看不出這上面曾有個人被分屍。

“他怎麽做得到呢。”宋不羁想,“在自己的床上分屍……這還能睡得下去嗎?”

——此時,宋不羁已經完全忘記了,他昨晚上還喝了一瓶與屍塊放在一起的酸奶。

宋不羁繞過床,來到衣櫃前,動手推開。

他看向衣櫃的最下層。

最下層是一個沒有隔層的挺大的空間,可以用來放行李箱等大件。高彬那個黑色行李箱原先就放在這,但此時這裏卻放了兩個紙箱子,紙箱子裏塞了一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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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們勘查現場時應該以為這兩個箱子原本就放在這裏的,就沒有仔細查看。不然應該能發現紙箱子下壓痕的可疑之處吧?

宋不羁想了想,把箱子搬了出來,然後他打開手機攝像頭,趴到地上仔細觀察。

原本黑色行李箱的壓痕應該被高彬清理過了,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什麽。但宋不羁愣是從看似光潔的木質地板上看出了某種痕跡。

“這邊的地面更為幹淨,靠近紙箱邊緣那地面,就髒了點。行李箱原本是放在這裏的。”宋不羁滿意地點點頭,“我就說嘛,那紀隊長不行,這點痕跡都發現不了。”

紙箱子被放了回去,宋不羁爬了起來,拍了拍褲子,再次低頭看了看那兩個放滿了書的箱子後,嘆了口氣。

關上櫃門,宋不羁的目光在房內又轉了一圈。書桌旁邊的方形小桌子上,透明的玻璃花瓶裏插着一朵朵鮮花,白的紫的,清新淡雅。花瓶裏的水已有好幾天沒換,花兒們都彎下了脖子,花瓣開始枯萎,出現了死态。

宋不羁默默地盯着看了好一會兒,才關上卧室門,回了自己的房間。

“刷刷刷”,窗簾全部被拉上,房內頓時暗了下來。宋不羁三下五除二脫了衣服,然後把自己摔到了床上。

“睡覺,睡覺,睡半天吧,中午去找常非……”

沒開空調的二月,宋不羁裸着上身,只在腰腹間蓋了一條薄被,很快睡過去了。

---

“行李箱和裏面那些作案工具上都提取到了高彬的指紋。其中作為切割工具的菜刀上只有最近的新鮮指紋,菜刀是新的。”謝齊天回了局裏,實時跟進檢測情況,向紀律彙報。

“現場勘查時沒發現少了把菜刀?”女警俞曉楠也恢複了正常的上班生活,一早就來辦公室報道。

她身高一米六,體重一零六,因骨架小,肌肉結實,就看上去格外嬌小纖瘦。無數人被她的外表迷惑,以為是個軟妹就上前調戲,最後反被天生神力的俞曉楠一巴掌拍得五髒六腑都差點吐出來。

俞曉楠臂力驚人,一手三十斤大米一手五十斤白面不在話下,随手推倒一個一米八的壯漢更是小菜一碟,是市局裏的第一大力萌妹。

謝齊天慚愧地說道:“案發現場廚房的刀具都在……”

而這把作案工具,是新的。

俞曉楠明白了他的意思,廚房用具當時都在該在的位置,沒有發現哪裏有缺少,是以警方并沒有意識到少了把菜刀。

“我明白我明白。”俞曉楠拿着保溫杯,繞過謝齊天,經過時在他背上輕輕一拍,“大聖這幾天辛苦了辛苦了,晚上請你吃點好的犒勞下哈。”

俞曉楠輕輕一拍并不重,謝齊天卻還是作勢往前一沖,踉跄了兩步,回頭抱拳道:“女俠,手下留情。”

俞曉楠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噗嗤”一下笑了,說:“有沒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紀隊?”

搜查證批下來了,夏霁帶着金子龍等刑警去了高彬的寵物診所。紀律則留在了辦公室,繼續和高彬打游擊戰。

高彬還沒交代的事不少,比如作案用的這把嶄新的菜刀是哪裏來的,比如下在熱水裏給簡為源喝下的安眠藥是哪裏弄來的……還有“M1”。

案件大體已經清晰,兇手也認罪,只是還有這些細節需要完善。

宋不羁離開後,紀律再次進了審訊室,只是所獲甚微。揉了揉眉心,他說:“你去調取一下昨晚八點到今天早上六點,雙景路上的監控,以及高彬的寵物診所附近的所有監控,尤其是……”

尤其是早上那司機說的,那條小巷的出口的監控。

“行,我這就去!”俞曉楠風風火火地沖出了辦公室。

那黑色行李箱,絕不是平白無故自己走出寵物診所的。

紀律凝了凝雙眸,繼續工作。

---

中午,宋不羁和常非約在了一鳴律所旁的一家飯店。

雖然各自點了飯,但高彬的事讓他們兩個都食之無味。

常非用筷子扒拉了幾粒米飯,輕聲說:“他認罪了?”

“嗯。”宋不羁點了下頭。

幾個小時睡下來,他精神好了不少。

“他……”宋不羁剛開了口,就被飯店裏吵雜的聲音打斷了。

皺了皺眉,宋不羁放下筷子,問:“你還吃嗎?”

常非搖了搖頭,站起來:“走吧,換個地方說話。”

二人來到同一條街上的咖啡店。

咖啡店清幽多了,中午時分人也不多。二人選了一個隐蔽的角落,坐下說話。

“先前高彬不是和我們說過他父母離異了嗎?”宋不羁開了口,慢慢把高彬父母離婚的真正原因告訴了常非,又告訴了他六年前燒死他父親的那場火災。

聽完後,常非沉默了很久。

他無意識地拿着勺子在咖啡杯裏攪拌,一圈、一圈又一圈。

太陽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宋不羁轉了轉身體,拿背對着外面。

“所以,他父母離婚的事在他心裏留下了很大的一個陰影。随着他長大,那陰影不但沒消失,反而越來越大,直到吞沒他的良善、道德,扭曲了他的心。”常非低聲說,“一起住了這麽久,我竟然沒發現他心裏有這麽大的陰影。他……”

“他可能是從殺害小動物開始的,後來犯罪升級,殺戮欲得不到滿足,就開始動手殺人……他父親死的時候他并沒有親自動手,直到為源……”常非頓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又說。

宋不羁抓抓腦袋:“小動物?你這麽說很可怕啊,高彬是個獸醫,平常都跟動物打交道……啊……”說着說着,他臉上突然變換了神色。

“羁哥你想到了什麽?”常非忙問。

宋不羁抿了抿唇,說:“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從外面回來,忘帶鑰匙了,就去他的診所找他。”

“嗯。”常非點了下頭。

“那會兒是快晚上七點了吧,你還在律所加班。我到他診所的時候,門關着,我就打了他電話,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接,接起來後我聽到電話中好像傳來一個凄厲的貓叫聲。挂了電話後,他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給我開門——不管從他診所哪裏走過來,都不需要這麽久。我随口問他怎麽這麽慢,電話中那貓叫聲怎麽回事。他那會兒很自然地說我聽錯了,他剛才剛好在上廁所,就慢了點。”

常非默了默,有點不可置信地說:“診所裏會不會有密室?”

“我不知道。”宋不羁說。

即使是昨晚附身在哈士奇身上時,他也沒發現診所哪裏有密室。不過當時他也沒特地找,只專注在尋找作案工具上。

難道,再潛入一次嗎……

這時,又聽到常非繼續說:“當初我和為源交往後,我們一起吃了頓飯,他還親自下廚了,我以為……原來他只是表現得很開心,內心卻在計劃着怎麽殺掉為源嗎……可是……既然如此,他為什麽不幹脆連我一起殺掉呢……我也是他厭惡的同性戀吧……他連他父親都能……”

宋不羁也回答不了,只拿了高彬不斷重複的話告訴他:“他說我們是他的家人。”

“家人。”常非咀嚼着這個詞,扯了扯唇,“他就是這麽對待家人的?”

常非的臉上出現明顯痛苦的表情,半晌後深深呼吸又吐出,問:“羁哥,你跟我說說吧,為源他,是怎麽被……分屍的。”

宋不羁仔細端詳了一會兒他的神色,見他雖然痛苦,眼底卻浮現堅毅,便把他知道的案發經過說了出來。

說完後,常非又是一陣沉默,他放在桌子上的左手緊握成拳,拿着勺子的右手輕輕顫抖着,他閉上了眼,仿佛在極力克制着什麽。

“菜刀……”慢慢地,常非睜開了眼,自嘲地笑了笑,“那菜刀,是新的吧?”

宋不羁不知道菜刀是新的還是舊的,于是說:“我不知道。”

“肯定是新的。”常非說,“常用的那幾把刀,都在刀架上好好放着。但是有把刀……”

說到這裏,常非又克制地閉上了眼。他再次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似乎在壓抑某種情緒。

“那把刀,是我出差前和他一起逛超市時買的……他說家裏的菜刀不太鋒利了,買把新的……買來之後就放着,還沒用過……沒想到……”

沒想到這成了高彬用來分屍的工具。

常非捂住臉,趴到了桌子上。

---

“紀隊,聯系了常非,常非證實作案工具菜刀是他和高彬一起買的。”

“紀隊,高彬寵物診所裏的監控調取出來了,但是昨晚11點4分後,監控停止工作了——診所內的電閘被拉了。”

紀律猛地擡頭,看向來彙報的刑警,沉聲問:“斷電前拍到了什麽?”

來之前就做好了被問這個問題的準備,但刑警還是十分困惑,他把手上的平板電腦遞給紀律,不太自信地說:“一只哈士奇出了籠子,走到電閘前,跳起來拉下了電閘……”

紀律:“……哈士奇?”

他仔細盯着平板上的回放,果然看到了一只雄赳赳氣昂昂的哈士奇……

監控中最後出現的畫面是這只哈士奇鉚足勁兒往上跳的壯碩身姿……

視頻放完了,紀律還盯着看了好久,刑警撓撓腦袋,疑惑地喊了聲:“紀隊?”

紀律把平板遞還給他,說:“把這一段視頻發給我。”

——哈士奇。

——竟然是哈士奇。

俞曉楠也飛快地調取了監控回來。

雙景路上的某個監控裏,拍到了正沿着路邊往綠景花苑方向走去的宋不羁。宋不羁一身黑,仿佛與黑夜融為一體,這個監控也是剛好在他經過路燈下時,才清晰地拍到了他的側臉。

“這裏還有個監控也拍到了,但是天黑光線差,看不太清。”俞曉楠指着一個黑漆漆的背影,說,“不過據我火眼金睛認定,這人應該就是紀隊你要找的人。”

紀律盯着這背影,眯了眯眼。此時的監控顯示時間是昨晚10點38分,而這個地方……這個地方已經過了綠景花苑,再往前,就是高彬的寵物診所了!

但是,接下來的監控,要麽壞了,要麽沒拍到,總之宋不羁從這之後,就失去了蹤影。

而出租車司機描述的那個小巷出口的監控,壞了已有一段時間,黑色行李箱究竟是不是宋不羁拿出來的,也無法得知。

一個小時後,夏霁他們也從高彬的寵物診所回來了。

“你絕對想象不到那診所裏都有些什麽。”夏霁臉上帶着笑,卻很是沉重,“高彬辦公室桌子底下的地上竟然有個暗門,一撬就打開了——”

那裏面簡直是一個小型的刑房,斧钺、鋸子、刀、鑽……各種各樣,也不知高彬都是從哪裏弄來的,看一眼就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而那小房間的中間,是一張不大不小的解剖臺。臺子上幹幹淨淨,但通過魯米諾反應,夏霁他們仍然在上面看到了血跡。

而就在解剖臺旁的那一面牆上,一撮撮毛被繩子綁住,挂在了釘子上。毛發有白的、黑的、黃的、灰的、白黃相間的……挂滿了數十顆釘子。

“簡直畜生啊!”俞曉楠聽了憤怒不已,“竟然殺了這麽多動物!”

204冰箱碎屍案的調查已基本結束,市局官方通過微博和公衆號做了正式通報。後續便是案卷的整理、文書的撰寫等工作,等一切弄好後,便是移交檢察院了。

——只是關于“M1”,高彬依舊什麽都沒說。

紀律三天兩夜沒睡過,步入電梯前看到了在一個刑警陪伴下的簡父簡母。簡母依舊在流着淚,只是從失聲痛哭變成了沉默流淚。她不知哭了多久,雙眼比起昨天又腫了一大圈。簡父摟着她的肩膀,兩個人步履蹒跚,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

電梯到了,紀律收回視線,走了進去。

外面華燈初上,夜空月明星稀。市局裏的幾株梅花開了,那花裏白中透着粉,花蕊在風中輕搖,暗香浮動。

——明天,是一個賞梅的好天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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