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命案告破,所有人都很興奮。
至于六年前的那場火災,高彬堅持認為火災是意外,他并不知情,而确實是時間過去太久,相關證據也泯滅。沒人證、沒物證,真美麗鞋廠的老板李盛也不會承認。紀律只得先讓當地派出所盯着李盛,以後抓到了什麽再說。
等衆人加班加點地将後續事宜差不多處理完,已是春節前三天。
當晚,紀律請整個刑偵大隊吃了一頓飯,大夥兒熱熱鬧鬧地散場後,除了接下來三天及春節值班的,其他人都回家過年了。
紀律留到了大年三十,在三十晚上回到了家。
花城隸屬A省,而A省的省會城市是B市。紀律的家就在B市,距離花城約兩個小時車程。
紀媽媽一見到紀律就數落:“大過年的,也不曉得早點回家幫忙,非得等到三十晚上。”話雖這麽說,紀媽媽臉上卻滿是欣喜,接過紀律脫下的外套挂到衣架上。
“前段日子你說的案子結束了吧?不會吃一頓就回去吧?”紀媽媽脫了圍裙,看着洗手的紀律,狐疑地問道。
這種事以前也不是沒有,有好幾次,紀律總是吃着吃着,就被一個電話突然叫走。
“結束了。”紀律洗完手,關了水龍頭,擦幹手後,推着他媽媽往外走,“媽,吃飯吧。”
“那就好,吃飯吃飯——老紀,別打游戲了!放下你的手機,吃飯!”紀媽媽往客廳吼了一句。
雖然是吼,但紀媽媽的聲音天生嬌軟,吼起來也沒什麽氣勢。
紀律和紀媽媽坐下後,紀爸爸才姍姍來遲。
紀媽媽又開始數落:“就知道玩手機,那游戲有那麽好玩?再玩我給你換個老人手機!”
近幾年手機越來越智能化,紀爸爸與時俱進,換了新手機後,迷上了一款游戲——消消樂,一有空就拿出來玩一下。
聽到“老人手機”四個字,紀爸爸到了嘴邊的反駁話語又重新咽了回去——家裏大小事情紀媽媽做主,天大的事才是他和紀媽媽一起商量,兒子都比他重要,家庭地位實在是很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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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的年夜飯,各家吃各家的,紀律是獨生子,每年的年夜飯都是他和紀爸爸紀媽媽一起吃。紀爺爺紀奶奶每年輪流去兩個兒子家吃,去年在紀律家,今年便去了紀律的小叔家。
一邊吃着飯,紀媽媽一邊問紀律:“你先前不是說今年過年帶個人回家嗎?人呢?”
紀律記性頗好,對當時脫口而出的話也記得很清楚,他慢條斯理地吃着飯,咽下去之後才淡淡地說:“是2019年春節。”
紀媽媽瞪他:“當你媽我耳背呢,你明明你說的是今年春節!”
“今年”兩個字被重重強調了。
紀律對付他媽媽的催婚十分有經驗,當下就拿了他爸爸作擋箭牌:“爸當年不也過了三十歲生日才娶到你?我三十歲生日還有好幾個月。”
紀媽媽一噎,他們的婚姻在當時那個年代來說本就很遲,無法拿“我們那個時代怎麽能和現在一樣”作為反駁理由。
不過紀媽媽催婚歸催婚,倒也不是真的很急,她相信兒孫自有兒孫福,只是每個月不說說兒子就閑得慌。
于是她說道:“那2019年春節啊,你可記得你說的話——老紀,兒子說2019年春節帶對象回家,你也聽到了吧?”
“聽到了聽到了。”紀爸爸忙附和,重重咳了一聲擺出父親的架勢對紀律說,“人嘛,最重要的是言而有信。”
紀律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紀媽媽又說:“對了啊,前幾日你嬸嬸問我過年要不要去普陀,我應了,正好你回來,你開車吧——春節幾號回去?”
紀律點了下頭:“初五。”
紀媽媽眉開眼笑:“那好,咱們明天出發,在普陀住兩晚,你還能在家再呆一天。”
年夜飯後,紀媽媽就喜滋滋地打電話告訴紀嬸嬸這個消息了。
第二日,大年初一一大早,紀律就開車帶着紀爸爸和紀媽媽,往紀爺爺和紀奶奶家而去。紀爺爺紀奶奶,一個坐紀律他們家的車,一個坐紀叔叔他們家的車。紀叔叔和紀嬸嬸有個女兒,名叫紀婧,比紀律小四歲,活潑開朗得很。
兩輛車,八個人,往普陀而去。
---
常非也回家過年了。
一鳴律所春節放到初十,正月十一才正式開始新一年的工作。
于是,将近有大半個月裏,宋不羁都是一個人了。
往年那些租客也回家過年,但冷清感并沒有那麽強烈。現在……宋不羁看着陽臺上空無一物的晾衣架,心想:“年後,又會來兩個新的租客吧。”
——雖然他還沒有問過常非到底搬不搬,但人之常情,搬走才是正常的選擇。
宋不羁去理了個發。頭發也沒有剪很短,仍舊是蓋住了耳朵。額頭露出來,風一吹兩邊的頭發就亂飄,飄啊飄的,很容易就會糊到額頭上,勾到臉上。
于是去普陀拜佛的前一晚,他從衣櫃裏挖出了一頂黑色的鴨舌帽,帽檐往後,戴到了頭頂上。
普陀距離花城不過五十分鐘的車程,但春節假期,景區車多人多,宋不羁大年初二一大早出發,一個半小時後才上了從朱家尖碼頭到普陀山的輪渡。
輪渡倒是很快,不過十來分鐘便到了。
宋不羁沒有跟團,也沒有人陪,排隊買進山門票時,他看着周圍幾乎都是大大小小的一家子,心裏突然有了一絲絲的羨慕。
不過這種纖細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宋不羁天生就少了那麽根傷感的神經。
買了門票,又排隊過了安檢,檢票進去後,宋不羁便把票随手一塞,塞進了自己的屁股兜裏。
其他人來普陀,大多帶着明确的目的,比如求全家平安的,求生意興隆的,求姻緣生子的……但宋不羁不一樣,他只是想來寺廟裏走走,拜一拜,去去自家的晦氣。只是普陀有名,距離花城也不算很遠,便來了。
來了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是來錯時間了——春節的普陀,人山人海,連随便走走都要小心會不會被旁邊點了香的游客戳到。
“算了算了,”他想,“就當來見識一下春節景區的可怕吧。”
于是,宋不羁幹脆随着人群走,哪裏人多,哪個廟裏香火旺,他就往哪裏去。
——然而春節的普陀,人實在太多,哪個廟裏的香火都很旺,宋不羁跟着人群,拜了好幾個廟後,一天竟然就這麽結束了。
“這天氣真是熱啊……”宋不羁擦了擦額頭的汗,看了看還在半山腰挂着的太陽,心累至極地嘆了口氣。
“我肯定是抽瘋了。”他想,“好好的家裏不窩,偏要來受這份罪。”
——他實在是怕熱。也不知是什麽原因,醫院檢查了也檢查不出個所以然來,總之是從小就很怕熱。夏天空調整天整天地開,幾乎不出門。冬天穿短袖或單件襯衫,厚衣服從來沒在他的衣櫃裏看見過。
他把袖子撩起,往外走去。
走了幾步,他又回過頭,看着遠處高大的南海觀音金像,雙手合十拜了一拜:“菩薩,你看我這麽辛苦來拜你,你就大發慈悲,保佑我今年順順利利吧,不,以後都順順利利,讓我順順利利地混吃等死,那些個什麽命案、公安局、警察……都別再來啊,千萬保佑別再來了啊!”
再次拜了拜,宋不羁潇灑地一甩頭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吃飯吃飯,一天沒吃飯,餓死了。
景區人多,普陀山的各飯店人也多,宋不羁被擠了一天,實在不想再人擠人了,便往人少的方向而去。
不知走到了哪條路,宋不羁除了遠遠見到一個旅游團外,便沒再見到什麽人。
此時天已經黑了,這條路上的路燈昏黃,大多數還被樹木擋住了,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宋不羁慢慢地走着,整個人都被隐藏在黑暗中。他一身黑,唯有露在外面的臉和手是白淨的,乍見到,很容易……
吓到人。
紀媽媽就被吓了一跳。
“哎喲——我的小心髒吶!”嬌柔的聲音突然響起,宋不羁也吓了一跳。
他轉過頭,看到從前面那個臺階上,走出一行人。
為首的是個看上去四十來歲的女人,大概一米六出頭,穿着紅色大衣,正撫着胸口,一副受驚吓的模樣。
旁邊立即有個中年男子走了上來,低頭擔憂地問道:“老婆,沒事吧?”
“沒事沒事。”紀媽媽擺擺手,仰頭看向顯然也是同樣受了驚吓的宋不羁,“小夥子,是小夥子吧?你也沒事吧?”
宋不羁這張臉長得太具欺騙性,大晚上的視線也不清,紀媽媽琢磨着這人的身高,應該是男孩子。
“沒事。”別人對他有禮,宋不羁也禮貌回應,“不好意思啊阿姨,吓到您了。”
這時,走在最後的紀律緩緩上前,上下打量了宋不羁一番,開口:“宋不羁?”
宋不羁再次受到驚吓,偏頭對上紀律的目光。
——娘的,怎麽在普陀還會碰見這個人?
——菩薩,我這才求了您多久啊,您就給我“應驗”了?
宋不羁腦海裏正思考着是說“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你們慢慢逛”還是“月黑風高殺人夜紀隊你出現在這是不是代表着……”時,他面前的紀媽媽就興奮地開了口:“哎,兒子你們認識?”
兒子……
借着微弱的燈光,宋不羁仔細瞅了瞅紀媽媽的面容,發現還真是和紀律有點像。那其他人……宋不羁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從面前這堆人的臉上掃過——都是他的親人?
“堂哥碰到認識的人了?哪呢哪呢?”一個歡快的身影跑上前來,紀婧睜着好奇的大眼,看向了十分顯眼的宋不羁。
“哇,真好看!”紀婧用胳膊肘撞了撞紀律的手臂,“堂哥,介紹一下呗。”
紀爸爸、紀媽媽、紀奶奶……一堆人全都流露出好奇——他們家紀律,除了發小侯一笙、警校的同學、市局的同事,還有什麽朋友嗎?眼前這好看得過分的小夥子,又不像是和警校或市局有關的樣子。
紀律在一堆人的注視下,淡定至極地開口:“宋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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