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墨子劍法重守不重攻,可項少龍卻覺得憋屈,這守而不攻的劍法正如他此時的內心,雖內裏涵蓋着狂風暴雨,可外洩出來的清風細雨不僅不會讓對手感到壓力,甚至也讓他無比心累。
寓攻于守,寓攻于守,可最好的防守卻是進攻,項少龍舞着劍,劍風飒飒中,無一招用在防守。數百下的劈斬,木劍的重量及劍勢讓項少龍喘着粗氣,項少龍丢掉木劍,躺在地上,看着天空上的雲卷雲舒。
這一個月,他日日都在練習,不敢浪費一分一秒,他不是墨者,更不是元宗,墨子劍法自然精妙,可并不是适合他。如今這木劍使的越來越得心應手,他反而越來越清楚,自己想要的劍法到底是什麽?
此時的劍聲就是他的心聲,他要去問,他要去面對自己的內心。
項少龍剛返回屋內,陶方便一臉糾結來報,雅夫人處派了馬車來接他。項少龍心中苦笑,烏家堡将撫雲的屍體送回雅夫人處時,除了每日抽出時間特地見見趙盤,他已許久沒有再見雅夫人了。
上馬前,陶方拉着項少龍道:“這幾日,烏家堡與巨鹿候府均派人攔截參加比武招親的人,其中目的大家心知肚明,這場戰鬥是烏家堡與巨鹿侯府的,也是明日你與連晉的,雅夫人此時邀請你去,是否有不妥。”
項少龍仰天一笑,抱了抱陶方:“明日,我不能輸,今日,我更不能輸!”
烏廷威與項少龍偷偷交換眼色,趁着項少龍與陶方擁抱的時候,将一張布條放在項少龍掌心之中,那是連晉今日的下落。
對着烏廷威眨了眨眼,項少龍屈身上馬車。
雅夫人已有些時日沒見到項少龍了,本已經想好的說辭,此時也全都抛在腦後,趙盤倒是沒心沒肺,一直在旁邊給項少龍加以鼓勵,明日一定能戰勝巨鹿侯府,娶得烏家大小姐。
趙雅擡眼忍不住偷偷看着項少龍,手中倒茶的手不住的輕顫,終于倒了滿杯,趙雅連忙退回主位,看着正往嘴中送茶的項少龍。
項少龍偷眼看着雅夫人局促不安的眸子,剛才趙雅給他摻茶的時候手都在抖,項少龍心中有些失望,果真這戰國一人都信不了嗎?他愈來愈弄不清楚這些人間的關系了。他以真心待人,真的換不回來真心嗎?
項少龍正想找個法子将這杯茶倒掉,卻聽趙雅忽道:“項郎,別喝,茶有毒。”
趙雅看着義憤填膺的盤兒,和十分平靜的項少龍,淚水盈眶喃喃道:“看來項郎早就知道了,項郎不要怪我,我是被迫的,不這樣做,盤兒就慘了。”
項少龍放下手中茶杯,只覺得呼吸慢慢通暢,“撫雲之事,是被我連累,是我對不起撫雲,對不起你。”
趙雅以袖掖淚,凄然道:“項郎,那日你說,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抛,雅兒刻在心裏,一分一秒也不敢忘,撫雲死了,雅兒會替撫雲報仇,項郎無需自責。”
望着項少龍離開的背影,趙雅收回目光,走到趙盤身旁,将趙盤的頭輕輕抱在懷中,蔚然嘆道:“娘已經收到消息,明日你的幹爺爺李牧将軍便會回邯鄲,盤兒,從今以後,你與娘不必再懼怕趙穆的勢力,娘與你都自由了。”
借工具爬進了巨鹿侯府,尋了個大圈,終于在一處宮殿內找到連晉,偌大的宮殿,簡直落針可聞。項少龍伏在巨鹿侯府屋脊之上,看着趙穆端起酒杯為連晉慶祝。
“連晉,預祝你明日旗開得勝,早起成為烏家堡乘龍快婿。”
連晉看也沒看那杯酒,沉聲道:“侯爺,屬下要保持冷靜清醒,為明日勝利。”
“怎麽?美酒當前也不喝,豈非太過掃興?”
連晉解釋道:“屬下只是不想有任何差池。”
“其實本侯已經為你下了一步棋子。你明天一定不會輸,項少龍,明日怕只是一只軟腳馬了!”趙穆端着酒杯,看向連晉,噙着一抹怪異的笑,看似漫不經心接着講,“上次,公主出宮,你在大王面前攬下尋找公主的任務,何以烏應元的消息居然比本侯收到的還早,若然必定狠狠斬斷烏家堡一條胳膊,連晉,本侯還真怕你娶了烏家女,就成了烏家人。”趙穆擡眸陰鸷看向連晉,将酒杯放在連晉手中,“如今本侯竟是叫你喝杯酒都不行了嗎?”
看到連晉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趙穆笑的張狂,便離開了大殿。
項少龍跟在連晉身後,雖連晉走動依舊如往日一樣板直,可項少龍知道,他已經醉了。連晉清醒時從來不會那樣抓劍,只是将醉未醉時,才會想個小孩子一樣,用手腕夾着劍身進行。
項少龍就這樣跟着,看着連晉坐在池邊,項少龍藏在樹後,看着好像已經緩過神來的連晉,站起身來,對月舞劍。他有許多想問的,但此時恍惚又沒有什麽想問的了。
連晉那柄劍名為金光,項少龍見金光出鞘都是在藏起來的時候,一次是在馬寨,随着劍鞘抛出再落下,馬寨的大廳內便再也沒什麽活人了。第二次便是現在了,是武劍,也是舞劍。
項少龍望着在月光下的連晉,他手中的劍,劍花如蓮花輕展,急速聚攏又淺淺散開,一圈又一圈,就如水中的漣漪。他在懷念,對着月光懷念一個人。項少龍忘記了僞裝,忘記收斂自己的身形,腳下木枝“噼啪”裂開。
強大的氣勢緊迫而去,不教項少龍有任何喘息機會,可連晉脫手而出直刺向項少龍的金光劍卻被項少龍面前的樹木擋個正着。
連晉眼睛一點表情都沒有,一步一步朝項少龍迫去。
項少龍從樹木中探出頭來,看着連晉,連晉停在金光劍前,看着探出頭來的項少龍。
一切均靜止下來,像時空在這一刻凝定了。
金光劍鋒利無比,或許是因為眼前項少龍的出現是在太過詭異,醉酒的連晉的手沒伸向劍柄,反而是直接摸上劍刃,幸好反應迅速,只是将左手中指略微割破了個口子。
連晉悶哼一身,皺眉看向自己的左手,似乎不太理解,為何突然手會痛。
項少龍指了指連晉的左手,小聲說道:“若是不好好處理,容易發炎,還容易得破傷風的。”連晉聽得微微一愕,将左手在身上胡亂摩擦兩下,醉酒的朦胧加上連晉的動作,看起來更像是一個人畜無害的小青年了。若說連晉什麽時候最好接觸,還是醉酒的時候,至少看到自己不是冷哼、冷笑、冷漠了!
項少龍拿起連晉的左手,放在嘴中,細細吮吸一遍,将口中血水吐出,再為連晉将創口貼貼上。
手指的怪異感受和柔軟觸感讓連晉展露出一臉不能置信的神色,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連晉踉跄退了兩步,拔出金光劍便飛快的離開了此處。
烏廷威佯裝訝道:“怎麽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這個時候病了。明天比劍,今天中毒,輸定啦。”說罷有些同情的看着烏廷芳,這屋裏被騙的或許就只有妹妹一個人了。
烏廷芳急道:“我就說雅夫人這個□□不是好人,你還去赴約,我去拿藥。”
烏應元攔在烏廷芳身前:“芳兒,你冷靜點。雅夫人既然給項少龍下毒,又怎麽會給他解藥。”
烏廷芳是真的擔心項少龍,項少龍中毒,明日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辦,“不行,項大哥,明天不要比比武。”
烏廷威連忙補充:“怎麽行,烏家堡難不成還能招一個連晉做女婿的嗎?難道妹妹你想嫁給連晉?再說,大王說了對師傅與連晉的比試十分感興趣,若師傅托病不去,怕大王生氣哦。”烏廷芳也急切道:“都說生死事大咯。嫁不嫁給連晉又有什麽所謂。”
項少龍面色慘白躺在榻上,眼前是烏廷芳,可腦內盡是剛才的連晉。這一出戲,不僅是為了讓趙穆相信,他中了毒,也是烏應元為了子女考慮專門讓他演的,對于烏應元來說,連晉不算絕對的壞人選,只要芳兒接受,不惹惱趙王,項少龍若真的敗于連晉手中,對芳兒來說,已有了心理準備自然是好的。說到底,雖然連晉是呂相爺的人,可他始終不信項少龍能打敗連晉。
趙王獨據龍席,環視群臣。此次比武招親不止是巨鹿侯府與烏家堡,是面向整個邯鄲的,邯鄲城內一時熱鬧無比,可最後比來比去,還是項少龍與連晉兩人技高一籌。望着兩人挺拔身姿,趙王滿意一笑道:“兩位均是人中之龍,今次你們比劍,正是要你們為我國立典範,發揚尚武精神,好能有力殺敵報國。再者又有烏家美人作為你們的目标,務必全力以赴,但也得點到即止。”
龍席前的連項兩人,一起答應。
趙王擲杯于地後,冷然喝道:“比武開始。”全殿寂靜無聲,默候好戲開場。”唯獨趙雅親自斟滿一杯酒,離席往李牧方向走去,“幹爹,場上那人項少龍便是盤兒的師傅,盤兒以後多依賴幹爹照料了。”
項少龍與連晉分列兩邊,雙足弓步而立,坐馬沉腰,擺出架勢。連晉知道項少龍已經埋頭在烏家堡學習一個月多的劍術了,可劍術非速成之法,連晉并未将項少龍的架勢看在眼中,看着項少龍蒼白臉色,冷然問道:“你就用這木劍?”
項少龍将木劍劍尖觸地,他的木劍沒有劍鋒,存粹憑着一股重力将擅守的墨子劍法施展開來,“我沒有別的劍,唯有這一把木劍。當然只能用他來應對。”
連晉未再搭理項少龍,猛一挺腰,将金光劍往前送去,又準又狠,疾刺項少龍面門。
項少龍起手格擋,肩側向着連晉,以木劍圓潤守作一團,不與連晉力拼。他想過了,比拼劍術,他這幾個月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練劍功夫要真能贏連晉那怕是老天爺閉了眼,以已之短攻其長處,實在是傻子所為。還不如先消磨連晉體力,再徐徐圖之。
趙穆哪裏知道墨子劍法的精要,還以為項少龍中毒,又是怕了連晉的攻勢,對着烏應元哈哈一笑到:“這項少龍莫不是膽怯了吧。”
趙雅未搭理趙穆,捏着衣角不敢分心的看着場內兩人的比拼。
曹秋道與善柔站在一起,他是善柔的上級,聽說有項少龍,他這次也是來觀摩比賽的,果然沒讓他失望,低聲吩咐善柔道:“這人便是上次我說的那個在街上使出墨子劍法的趙盤師傅,矩子令或許便在他手中,你若無頭緒,便從他身上下手吧!”
周遭潮水般的喊叫喝彩聲突然倒達頂點,很多人不自覺站了起來,烏廷威亦在“呵”一聲驚叫中站起來,“當!”的一聲清響,原來竟然是連晉一劍劈斷了項少龍的木劍。
那木劍量重,連晉強攻不下,竟然對準木劍一點做出重複攻擊,才讓項少龍手中木劍從中折斷為兩半。
項少龍借助最後剩下的半截木劍硬抗住連晉的費力一擊,只覺得虎口發麻。兩人面對面,對峙在比武臺之上,連晉雙目瞪向項少龍,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你不是我的對手,認輸吧。”
感受到連晉放松下來的力道,項少龍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怒喝一聲:“我不!”兩條人影乍合又分,趙穆雖有心催促連晉乘勝追擊,但群臣均在場上,他倒是不好開口,只意味深長看了趙雅一眼。
“項少龍,接劍。”是李牧,見項少龍無劍,便從席中将自己的佩劍抛給了項少龍。
這劍比他的木劍輕了許多,項少龍攜着劍,沖向連晉身旁,他的劍法卻完全變了一套章法,若說之前是傳統的寓攻于守的墨子劍法,那現在便是獨特的專屬于他項少龍的項式劍法,連晉忙将之前大開大阖的劍法修正為精巧細致的看家劍法,表面看來,是項少龍占盡上風,迫得連晉不住後退,可只有項少龍知道,他并未将連晉逼到絕處。
連晉再退三步,随即加速身體前沖,手腕一沉一伸,撥開項少龍手中的利劍,直指向項少龍的胸口,他的動作矯若游龍,一氣呵成,看的衆人皆是目瞪口呆。
而項少龍此時也等的是這個時間,項少龍在手腕處繡了一枚小鏡子,今日陽光好,只要連晉離他愈來愈進,只要這枚小鏡子晃到了連晉的眼睛,讓他分神,他再将只要他将連晉的劍打落,這場比賽也不必兩敗俱傷,便可解決。
可項少龍雖然知道連晉要殺他,可真直面感受到連晉的劍意和殺機,項少龍還是不禁後退半步,不由自主做出攻擊之勢。
連晉右手持劍,左手握緊,昨夜被金光劍割傷的傷口已經撥開了項少龍那奇異的東西,此時泛起如針刺般尖銳的疼痛,眼看連晉的劍尖離項少龍越來越近,就在這一觸即發的時刻,連晉卻強制劍身往右偏移,刺向了項少龍的手臂。
而項少龍的劍刃卻由下至上,湊近連晉的手腕。連晉的劍勢已經變化了兩次,累得手腕已感力竭的連晉此時除了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手腕被項少龍的劍刃割傷以外,竟然毫無辦法。
連晉□□一聲,他的金光劍随即掉在地上。他不可置信,看着自己滴血的手腕,感覺着血流的速度,和逐漸擴散的錐心劇痛。
為了左手的一處傷,換得自己終生無法握劍,連晉,你的仁慈果然是你早該抛棄的東西!
全場靜至落針可聞,勝負已分,衆人瞠目結舌,看着場內本不能看好的勝利者項少龍。趙王親自斟滿一杯酒,離席往項少龍走去,嘆道:“如此劍術,真是見所未見,少龍才有資格稱為趙國第一劍客,烏堡主,你有功,賞!”
項少龍放下鐵劍,将連晉護在懷裏,沒搭理趙王,只怒聲喊着:“找醫生,找醫生啊!”邊說便用脫下腰帶,紮在連晉手臂,為連晉止血。
烏家各人自然是激動之極,唯有陶方擔心看着有些瘋狂的項少龍。當時兩人身姿極快,場中多數人怕是都沒看清發生而了什麽?如今項兄神态緊張着急,看來項兄必然知道。
趙穆偷雞不着反蝕把米,狠狠往席的趙雅望去,看趙雅躲在李牧身後,氣得臉色煞白。看着項少龍還在為連晉止血,趙穆更是氣得身子發抖,一巴掌甩到後面兩位侍從的臉上,“還不将連晉帶回去!丢人現眼!”
作者有話要說:
我現在終于知道糖裏裹屎是什麽感受了。
連晉OS:嘤嘤嘤,我想殺你我都沒動手!渣攻!再不和你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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