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來

當昏迷多日的餘婕醒來時，已經躺在北京解放軍301醫院的病床上，這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永遠失去了一只眼睛和雙腿。

餘婕當時身上多處受傷，被地雷炸斷的右小腿已無法保住，當即就地做了截肢手術；另外她的左眼和右胸部都被地雷破片擊傷；被子彈穿透的脖頸傷及氣管；左大腿股骨被打斷，傷情十分嚴重，生命危在旦夕，被用飛機緊急送回國內救治，曉軍因負傷也一同被送回國。

回國的飛機上，曉軍是一路握着昏迷不醒的餘婕的手，流着淚回來的。

在北京解放軍301醫院，醫生為搶救餘婕做了多次手術。穿透脖頸的那顆子彈只差幾厘米就将傷及頸動脈，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但子彈傷及氣管和聲帶，醫生為她做了修複手術；另外還摘除了她受傷的左眼球。考慮到餘婕身體太弱，右胸的整形手術只能以後再做。最難的是她受傷的左腿，雖然已經失去了右小腿，但考慮到餘婕還年輕，又是女性，醫生本想盡力保住她的左腿，但因非洲氣候炎熱，再加上回國時路途遙遠，造成左腿傷口氣性壞疽感染，最後不得不截去她的左腿。

餘婕住院期間，曉軍天天都去病房看望和陪她。多處受傷的餘婕每次換藥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看到心上人在疼痛中煎熬，而自己卻無能為力，曉軍痛苦、悲傷、落寞、懊悔，為什麽受傷的不是自己！為什麽要讓餘婕承受這樣的傷痛！他常常躲在沒人的角落痛哭，哭完之後又要強顏歡笑去面對餘婕。

從自己已經多次手術的過程，餘婕明白自己傷的不輕。其實當地雷爆炸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如果不死，自己的人生将會完全不一樣了！唯一令她感到欣慰的是，自己還活着，曉軍也活着，而且并無大礙，這對她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随着傷情漸漸明朗，餘婕知道自己成了一個傷殘軍人。從參軍那天起，她就懂得身為軍人就會有流血犧牲，但她從未想到自己這一生會和傷殘軍人、榮軍院這類名詞聯系起來。自己還年輕，用好聽的詞兒叫芳齡二八，可年紀輕輕卻要依靠輪椅、拐杖、假肢生活，或在榮軍院度過一生，想想都讓人感到沮喪！還有，與曉軍的關系怎麽辦？就算他對自己不離不棄，可看看自己現在這個樣子，缺眼少腿的，活象個醜八怪，又怎麽忍心拖累他一輩子呢！

雖然餘婕對自己的傷殘從不後悔，但考慮到今後的實際情況，心裏還是湧上無限的煩惱！

曉軍還是一如既往天天來看餘婕，看着曉軍日漸康複，餘婕心中自然高興，可聯想到自己卻不知如何面對他。人一脆弱便會變得很敏感，随之就會胡思亂想，尤其是碰到自己在乎的人和事更是如此。

因氣管和聲帶受傷，導致餘婕現在還不能說話，與曉軍的交流更多的時候只能是用手語來表達。

一天下午，曉軍來看她，他握住餘婕的一只手，手指在她手心裏用摩爾斯電碼敲擊着，這種傳遞信息的方式他們在特戰大隊都學過，手語雖然也能交流，但詞彙比較受限。當曉軍敲出“我愛你”三個字時，受傷後從沒流過眼淚的餘婕頓時淚如泉湧。

“你要讓自己變得堅強，生命中最艱難的階段我會守候着你，一直守到你出院，一起回部隊。”

淚眼婆娑的餘婕深情地點了點頭。

半年後，餘婕的外傷基本痊愈，301醫院的專家又為她做了右胸整形手術，然後轉回南疆軍區總醫院繼續療養和康複，才有了曉軍後來的求婚和結婚！

......

新婚之夜，送走了首長和戰友們，餘婕和曉軍微笑着相視而對。

餘婕說：“曉軍，咱們好好聊聊。”

曉軍笑道：“好啊！想聊什麽我奉陪。”

餘婕問：“你是愛一個被人們尊為英雄的餘婕，還是愛一個普通軍人的餘婕？”

曉軍沉思了一下說：“任何國家對英雄都是崇拜的，莫斯科紅場上至今還豎立着二戰著名将領朱可夫元帥的雕像。中國也不例外，就象你我的父輩們那樣，當祖國需要他們犧牲個人利益乃至生命的時候，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那怕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在這種時代氛圍熏陶下長大的青年人，愛慕英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單純愛慕英雄的愛情只是理想中的，因為英雄畢竟是少數。我不是什麽高尚的人，五年前驚鴻一瞥看上你，誰知道日後你會成為英雄？所以，無論現在你是不是英雄，都不妨礙我愛你！”

餘婕嘆口氣說：“曉軍，既然成為你妻子，在你面前我就卸下自己的僞裝，向你展示一個真實的餘婕。你說五年前你就愛我，這我相信，畢竟那時我還年青漂亮，充滿了理想和朝氣。當知道自己終身殘疾後，我曾躲在被子裏偷偷哭過好多次。毋庸諱言，做為一個年青漂亮女人，最在乎身體上三個地方：臉蛋、胸部和雙腿，這是女人引以為傲的資本。突然一瞬間這些我全都失去了，塌陷的眼窩讓臉龐不再美麗；假胸讓我失去了往日的自信；缺失了雙腿令我自慚形穢，這些打擊差點讓我崩潰。可接踵而來的表彰、嘉獎、晉升，被樹立成楷模，讓我有種被架在高空的感覺。在大家面前，說話做事我都得裝做毫不在乎的樣子，其實是在盡量掩蓋我的脆弱。面對你的愛我猶豫過、彷徨過，我不知道現在你對我的愛是否憐憫多于愛情？所以我既怕接受你的愛，更怕失去你的愛！我也是人，別看我比你大，也有軟弱的時候。”

曉軍說：“餘婕，你能敞開心扉說出這些我很高興，畢竟是兩口子了，我們都不需要裝。我要告訴你的是，殘疾了固然不幸，但不要總糾結這個問題，更不是你自卑的理由。談到咱倆的愛情，雖然五年前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上了你，準确地說只能算是喜歡，一個青春期的大男孩兒哪兒懂什麽是愛情；你被蛇咬後我為你解毒，那時對愛也只是朦朦胧胧的似懂非懂；可在南蘇丹地雷就要爆炸的瞬間，你拼盡全力将我推開時，我突然明白了什麽是愛！在那一剎那間我就決定，只要你還活着，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兒，這一生我愛定你了！”

餘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她依偎在曉軍懷裏說：“有你這麽好的丈夫，我還有什麽可求！”

曉軍邊為她拭淚邊笑着說：“別哭別哭，今天可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夜，別沖了喜氣。來，讓老公把你抱入洞房，抱緊你，就是我一生的承諾！”

餘婕破涕為笑，羞澀地張開了雙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