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番外

“時大夫,您舍友來啦!”

醫院中醫診問處門口,保安亭裏當班的男人探出窗子,朝走廊裏喊了一聲。

喊完,他坐回座位上,拿起報紙,不過眼睛悄悄瞥着來找時大夫的男人。

戴着金絲眼鏡,頭發梳得油光水亮,一身洋裝筆挺的,看起來是個高級知識分子的模樣。

男人每天都來,每次都是來給時大夫送晚飯,不知道為什麽,今天上午就來了。

在診所裏坐着給病人看病的時安聞聲,高聲應了,然後對着來針灸除濕的老婆婆笑了笑。

“您身體還不錯,不過确實艾葉針灸一下更好,請拿着這個出門往左走,第二個門,有醫師在裏面。”

時安把條子交到老婆婆手裏,順便扶着她走出門。

老婆婆笑着握緊他的手,往他手裏塞了顆煮熟的紅雞蛋,“時大夫,謝謝你,你真是個好大夫!”

時安連忙把雞蛋推回去,“婆婆,我們不能收病人的東西的。”

老婆婆不肯,力氣又大,“那是誰說的嘛?俺們老百姓喜歡,為啥不讓俺們送?”

時安站在門口,餘光瞥見了等在走廊外的那個人,對着老婆婆微微彎下腰去,耐心地解釋,“是醫院的規定,您喜歡我,我開心,但我要是收了您的東西,我就得被醫院開除了。”

老婆婆聽了這話,瞬間吓得臉色一變,有些混沌的眼睛看着他,聲音都小了許多,“真的啊?那俺是不是害了時大夫你呀?”

時安趁勢把紅雞蛋塞回她的口袋裏,拍了拍她的手,“現在您把蛋收回去,那就沒事了,雞蛋不便宜,還是留着您自己吃比較好。”

老婆婆摸着鼓起來的口袋,人還是很擔心害怕的模樣,皺着臉盯着他。

跟時安熟悉的小護士走過來,拉着老人家往針灸室走,“哎呀婆婆,有蛋就得自己吃嘛,咱時大夫每天都有雞蛋吃的,不缺,喏,趁人還不多,我啊,就先給您排個前頭的號,待會兒人多起來了難進哦。”

“哎喲,小姑娘心腸太好了,俺謝謝你呀姑娘。”

“不礙事不礙事的,婆婆。”

時安看着小護士把老婆婆扶進針灸室,然後雙手插在兜裏,扭頭走出走廊。

外頭太陽還盛着呢,白唯夫在門口,站得筆直,看着他一動不動。

見時安過來了,白唯夫勾起嘴角,“我們時大夫永遠這麽宅心仁厚。”

時安走到他身邊,擡手輕輕打了他肩膀一下,白唯夫淺笑,兩人并肩走到前頭給病人散心的草坪上去。

他們坐在休息的長椅上,看着護士推着輪椅上的老人在遠處慢慢走。

白唯夫從口袋裏摸出一枚黃溜溜的土雞蛋,在長椅邊緣磕了幾下,然後慢慢剝開。

“戴青她回娘家,從家裏帶了一筐來,今天早上你走後沒多久送來的,有十二個,個頭不大,但看着十足漂亮。”

時安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剝。

“那你記得給人錢了沒有?”

白唯夫揚了揚眉毛,“我要給,她非不要。”

時安覺得這樣不好,“這怎麽行?雞蛋本來就稀罕,還送了這麽多來,怎麽說,這人情也得還回去呀。”

白唯夫剝完,尖屁股處留了點蛋殼,送到時安嘴邊,“我知道。”

時安接過雞蛋,嗔怪他一眼,“以後戴青姐家裏有要看病的,你記得告訴我。”

白唯夫點了點頭,催着他,“雞蛋還熱乎着,先趁熱吃。”

時安張嘴咬了一口,蛋白嫩滑,裏頭的蛋黃顏色黃得近橙,煮得不老,半凝固着,香味随着熱氣一下子就撲出來,在嘴裏嚼着,一點也不幹,确實比外頭買的蛋好吃很多。

白唯夫推了推眼鏡,“怎麽樣?是不是香得多?”

時安點着頭,問他,“你吃過了沒有?”

白唯夫往後靠,手搭在時安背後的長椅邊緣上,“當然吃過了。”

時安瞧着他,白唯夫笑了,“咱家不至于連個蛋都要省,我現在好歹是個大學講師,工資不低,吃吧,不信回去我數給你看。”

聽他這樣說,時安才把剩下的吃了。

白唯夫看着他,心情舒暢,有些懶洋洋地開口,“家裏唱片機好像壞了。”

時安沉吟一會兒,“我記得順發商行旁邊那條街有修的地方。”

“哪裏?我怎麽不知道。”

“那邊沒什麽文藝的書,你大概不常去。”

“那等你下班,咱倆一塊兒去看看?”

“好。”

時安不能在外頭待太久,他吃完雞蛋,就站起身來。

白唯夫跟着站起來,“今天晚餐想吃點什麽呢?”

“你量力而行便好。”

“我的老伴,我進步已經很大了,你這番話,是要打擊我與廚房鬥争路途中接續奮鬥的自信心的。”

時安被逗笑,“那就請白唯夫同志,給你老伴來點味道清淡點的,好不好?”

“收到,組織命令,必須完成。”

兩人對視,都笑了。

白唯夫把人送到那邊,看着他走進去後,才慢慢轉身離開。

時安下班回來,天還未黑,天際的霞光顏色缤紛。

他打開門,白貓已經蹲坐在玄關處等着了,胖乎乎的,跟最近時興的日本招財貓似的。

他關上門,換了鞋後,把白貓抱在懷裏,往裏面走。

白唯夫正在把唱片從唱片機上取下來,見他回來,擡起頭看了看他。

“不知道那邊有沒有唱片賣。”

時安一邊給貓呼嚕,一邊問道,“怎麽?”

“前陣子音甀寫了信給我,說她在日本見着鄧麗君本人了,長篇大論地寫她的歌聲如何如何美妙,我倒想聽聽看。”

時安對這種不太懂,也不怎麽感興趣,“既然很好聽,大概是有賣的。”

白唯夫搬起唱片機,“走,去那邊瞧瞧。”

修唱片機的師傅一邊修着唱片機,一邊哼着歌,哼的歌和店裏放的是同一首。

白唯夫問,“師傅,你哼的是什麽歌呀?”

老師傅一聽,笑了,“這你也不知道嗎?是鄧麗君的呀。”

沒想到修這個的師傅正好喜歡鄧麗君,白唯夫又問,“歌叫什麽名字呢?”

“叫《晶晶》,咋滴?這首歌沒聽過,這個電視也沒看過哦?”

白唯夫跟時安對視一眼,都有點忍俊不禁。

他們的日子過得很普通,各有自己的事業,平日裏一起消遣的,就是出門玩一玩,連打牌,都是前不久剛跟戴青學的。

現在在修唱片機的老師傅面前,顯得像兩個懵懂無知的小孩。

白唯夫笑着搖頭,“沒看過。”

老師傅擡眼看了看他倆,搖着頭,“你倆還沒我老頭子趕時髦喲。”

白唯夫聽着,淺笑。

老師傅人好,又風趣,倆人站在旁邊等的時候,一點也不覺得枯燥。

等修好後,他們二人都已将鄧麗君的歌聽得差不多了,最後走時,跟老師傅買唱片,老師傅看他倆合眼緣,賣得也不貴。

回去後,新買的唱片放上修好的唱片機上,鄧麗君甜美柔和的聲音悠揚傳出。

時安見白唯夫從剛剛開始就對鄧麗君頗感興趣,當下有些不開心。

白唯夫聽着歌,沒發現,一邊哼着,一邊走到廚房那邊去。

時安看着他的背影,抿着嘴,不說話,轉身回房。

拿着葡萄酒跟高腳杯的白唯夫回到客廳,發現時安回了房,他放下酒跟酒杯,跟過去看,發現時安拿了睡袍去洗澡了。

他趕緊走到衣櫃前,也拿出睡袍來,跟着時安一起進了浴室。

時安沒想到他跟進來了,有些惱怒,推着他的胸口,“你進來幹什麽?我要洗澡了。”

白唯夫把睡袍挂上壁上的挂鈎,“一起洗洗也不錯。”

時安皺着眉,索性不想去跟他講話,背過去脫着衣服。

等二人都坦誠相待了。

白唯夫舉着花灑沖水,出了熱水後,轉頭沖着時安。

熱氣慢慢蒸騰起來,模糊了浴室中的鏡子。

時安悶不做聲,默默洗完了澡。

白唯夫感覺到他的不愉快,洗完後,穿上睡袍,幫他擦着頭發。

“怎麽了?剛剛回來就不開心了。”

時安低着頭。

白唯夫把他的臉捧起來,“是因為鄧麗君?”

突然被說中,時安臉微微紅起來。

白唯夫笑了笑,“以為我也迷上了鄧麗君?我是喜歡你的呀,傻瓜。”

他放下毛巾,牽着時安走出房,到客廳去,鄧麗君的歌喉依舊回蕩。

白唯夫倒了一小杯紅酒,微微搖晃着,遞到嘴邊淺飲一口,然後放下,“我高興,是想着終于有個适合你我共舞的歌了。”

時安擡眼看他,聽了這話,羞愧滿臉,“真,真的嗎……那我怎麽跟鄧麗君道歉呢?”

白唯夫輕輕拉起他的手,環着他的腰,帶着人慢慢挪動腳步,身體貼着,随着歌聲開始搖晃,“或許你明天寫一封信,交給音甀,讓她代你交過去。”

時安跟着他的腳步,有些生澀地邁開腿,“那,那我寫完你幫我檢查一遍。”

白唯夫笑,時安永遠這麽認真,認真得過于可愛。

“好。”

他環着人轉圈,順勢端起酒杯,喂了時安一點酒,然後又放下。

時安滴酒不沾,喝了之後人有些暈乎。

白唯夫抱着他,下巴抵在他肩上,在甜美動人的歌聲中慢慢左右搖晃着,時安第一回 跟他跳舞,很羞澀,但這不失為今夜的助興。

“不知道為了什麽”

“憂愁它圍繞著我”

“我每天都在祈禱”

“快趕走愛的寂寞”

“那天起 你對我說”

“永遠的愛著我”

“千言和萬語随浮雲掠過”

……

唱片機播放着《千言萬語》,空氣變得跟歌聲一樣甜膩起來,白貓窩在沙發裏,淺藍的眼懶散地盯着共舞的兩人,慢慢打了個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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