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Chapter 22

事到如今,崔斯坦覺得他快要出現多重人格障礙了。

他調動了幾乎所有的神經來屏蔽坐在一邊的紮克和唐娜。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電影上,放在旁邊的帥哥身上,但是沒用。就在一個禮拜之前,他還蜷在紮克身邊看電影,那個安靜的夜晚依然清晰地停留在他的記憶中。一股恐怖的情緒在崔斯坦的胃裏翻滾着,揮之不去。他的體內充斥着破壞的欲望,他想一走了之,只要不是紮克家,去哪裏都可以。他想把唐娜從沙發上推下去,想擠到紮克身邊,用赤裸的腳掌感受紮克的大腿。他想聽紮克用嘲弄的語調說話,用手撫摸自己的腳。他想——

崔斯坦趕緊打斷這一連串的幻想,他要被自己氣瘋了。

他的眼神又飄向了另一張沙發。紮克和他女朋友已經停止了交談,兩人臉上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崔斯坦舔了舔嘴唇,目光在紮克身上流連。他想念紮克的吻,想到嘴唇似乎都有些痛了。他到底是怎麽了?想念紮克的肉體已經夠糟了;他竟然還懷念起紮克的吻來了,他是白癡嗎?他和紮克已經一刀兩斷了。從一開始,他就不應該和紮克上床,已經有主的直男就是“麻煩”的代名詞。不管紮克和他女朋友的關系是不是開放的,很快,他就會變成她唯一的伴侶了。

唐娜手上的鑽戒閃閃發光。崔斯坦蜷起自己的手指,将目光投向別處。

“你想不想走?”尼克突然問崔斯坦,順勢又把手搭到了他的肩上,“我們可以找點更有意思的事情做。”

崔斯坦還沒想好要怎麽回答,客廳的門開了。

“嘿,你們這幫人!晚上有家庭聚會為什麽不叫上我們啊?”

走進客廳的兩個男人大約和崔斯坦同歲。他認出了說話的那個,那是紮克的弟弟瑞恩——就是黑頭發綠眼睛,長得特別英俊的那個。

“你是說為什麽不叫你吧?”另一個人笑嘻嘻地說着,用胳膊肘怼了瑞恩一下,“我記得我可不姓‘哈達威’。”

瑞恩咧了咧嘴,用胳膊肘夾着那人的腦袋把他拉進懷裏。“哎呀,你快算了吧格雷森!你超喜歡當我家榮譽成員的好嗎?”

崔斯坦僵住了。兩個人開始和尼克拌嘴,他卻充耳不聞,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個被瑞恩稱為“格雷森”的男人。

格雷森是個常見的姓氏。

特別常見,而且倫敦也不是個小地方。

所以這個“格雷森”是那個人的可能性應該非常小。

但小不代表沒有。

這人的年紀是對的——頭發也是金色的。

他溜溜達達地走過來,笑着跟哈達威兄弟聊天打屁。崔斯坦吸了口氣,他的氣息有些不穩。這個男人的眼睛和他的好像。

“這個手殘二貨把咖啡撒我電腦上了,我倆是回來取舊電腦的,修好之前只能先用下這臺了。”

尼克笑了。“哎呦?還‘我倆’呢。你們可真是比我還像基佬啊。”

“我能說啥?”瑞恩笑着攬過格雷森,“他愛我愛得要死,我看他那個小樣兒也挺可憐的,所以就勉強讓他跟着我喽。”他沖着格雷森龇牙一笑,然後在他臉頰上濕答答地“啵”了一口,“我沒說錯吧小詹米?”

崔斯坦吞咽了一下,如果說之前他還有疑慮,那麽現在他已經可以肯定了。詹米。詹姆斯。詹姆斯·格雷森。

這就是他弟弟。

“不許這麽叫我,”詹姆斯做了個鬼臉,然後笑起來,“如果我爸聽見你叫我詹米,他——”

“将賜予我‘死亡的凝視’,我知道啦。”瑞恩笑着說,“反正伯爵大人從來就不怎麽喜歡我。”

崔斯坦的胃絞成了一團,他呆呆地看着那幾個人,特別是那個笑得一臉燦爛的家夥。這個男人和那個醜醜的,只會唧唧歪歪的小孩有任何相似之處嗎?

崔斯坦差點笑出來,因為這個人身上根本就沒有那個小孩的影子。很多年前,年幼的崔斯坦在心裏把他這個弟弟塑造成了一個小怪物,那不是真實的詹姆斯。但是對崔斯坦來說,恨一個面目可憎的惡人要容易多了,他還能假裝他比弟弟更優秀,然後輕松地享受這種虛假的優越感。

啊,雖然他明顯就比不上人家。

崔斯坦感到喉嚨裏泛起一陣惡心,他看着詹姆斯和哈達威兄弟說笑,自在得仿佛這裏就是他的家。他就沒辦法像這樣輕而易舉地善待別人,也學不來這種随和親切的待人之道。到最後,他費盡心機做出來的僞裝,竟然和詹姆斯那天生的好脾氣一模一樣。這事兒是不是挺諷刺的?有點吧。

詹姆斯說了句什麽,連紮克都被逗笑了——紮克從來沒有對他這樣笑過。崔斯坦的胃仿佛被扭成了無數個硬硬的小節,開始隐隐作痛。伴随疼痛而來的還有強烈的即視感。崔斯坦仿佛又變回了那個五歲的小孩子。他怔怔地看着一扇緊閉的大門,門的那一邊住着一個他永遠也比不上的男孩。

崔斯坦的胃裏一陣翻滾,他站起來,喃喃地說道:“我得走了。”至于其它人有沒有聽見——甚至是有沒有注意到他離開,他都不在乎了。

* * *

崔斯坦突然站起身往門口走去,紮克的視線立刻跟了上去。

“嘿,你這是要去哪兒啊?”尼克從沙發上跳起來,追在崔斯坦後面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崔斯坦掙開他的手,目光灼灼地瞪着他,“別碰我!”

尼克驚得向後退了兩步。他當然會震驚。尼克不像紮克那麽了解崔斯坦,他從沒見過崔斯坦鬧脾氣的樣子。

只是這一回,他的反應不完全是鬧脾氣。崔斯坦的雙眼空洞洞的,有那麽一瞬間,他看起來似乎異常脆弱。然而他很快就轉過身,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客廳裏一片死寂。

尼克起身想跟着崔斯坦出去。

“別動,”紮克厲聲說,“我去和他談談。”

尼克看了眼門口。“可是——”

紮克卻對兩個弟弟和唐娜的目光熟視無睹,他起身離開了。

出門之後,紮克看見崔斯坦正往車邊走去,動作遲緩得就像個老年人一樣。紮克憂心忡忡地走向崔斯坦,他又把股溝拉傷了嗎?

“崔斯坦!”

崔斯坦毫無反應,似乎沒聽見紮克叫他。

紮克皺着眉追上去,把着崔斯坦的肩膀将他轉過來。他以為崔斯坦會像對待尼克那樣沖自己大喊大叫,但他只是失魂落魄地看着紮克,接着口氣很沖地問道:“你出來幹嘛?是尼克讓你來打發我這個神經病的?”

“沒人讓我打發誰,”紮克仔細地觀察着他的臉,想知道崔斯坦突然離開的原因。他的聲音柔和了一些,“小孩兒,你怎麽了?”

崔斯坦的臉上,似乎有什麽東西被這句問話擊得粉碎。沒等紮克反應過來,他就一頭撲進了紮克懷裏。崔斯坦把臉埋進紮克的頸窩,雙手緊緊地抱着他,仿佛稍稍松開一些他就會沒命似的。紮克驚呆了,就算他家後院裏跑進一頭大象,他都不會驚訝成這樣。 他一動不動地站着,沉溺在崔斯坦的親密中,任由他侵入自己的整個世界。“崔斯坦——”

“閉嘴,”崔斯坦小聲說,“閉嘴,閉嘴,閉嘴。”

“好吧,”紮克垂在身體兩側的手動了動。最終,他順從欲望抱住崔斯坦,把他往懷裏拉了拉。

崔斯坦發出了一個細小的,奇怪的聲音,“我恨你,”他在紮克的頸邊說着,“抱緊點。”

天啊,他究竟是怎麽回事?

紮克閉上眼睛收緊了雙臂。懷裏這個人明明是個混蛋,為什麽抱起來的感覺這麽好?他煩躁地咬了咬牙,不過這煩躁更多是針對自己,而不是崔斯坦。他把臉埋進崔斯坦的發間,貪婪地呼吸着,想要捋清腦海中矛盾的情緒。崔斯坦很擅長一邊激怒他,一邊讓他乖乖聽自己的話。紮克讨厭極了崔斯坦這種行為和自己對崔斯坦的縱容,但同時他的心裏又盛滿保護欲,還有占有欲和純粹的渴望,無窮無盡的渴望。他想要品嘗這個男孩的味道,觸摸他,進入他體內。他想要擁有他。

“如果你敢告訴別人——”崔斯坦突然小聲說了一句,聽起來像是覺得丢臉而在鬧別扭。

“又是這種沒必要的威脅,我之前是怎麽和你說的?”紮克用鼻子蹭着崔斯坦的耳後,深深地吸了口氣。崔斯坦的味道正從方方面面影響着他,這些影響雖然來源不同,卻都讓他很不舒服,“你不用威脅我。我知道你是個爛人,不僅沒心沒肺,而且還頑固得像塊石頭一樣。”

“我就是呀,”崔斯坦雖然完全不打算離開紮克的懷抱,但嘴上可是一點也沒認輸,“你少在這耍我了,”他的目光越過紮克的肩膀,“尼克在後面看着呢。你快放開我,不然他要誤會了。”

紮克也想放開崔斯坦,但他的身體卻違背了大腦發出的指令,兩條手臂仿佛有千斤重,無論如何就是不肯動一下。尼克觸碰崔斯坦的畫面從他眼前閃過,紮克的五髒六腑慢慢地縮成了堅硬、冰冷的一團。他收緊了胳膊。

“紮克?”崔斯坦叫着他的名字。

紮克轉過頭,向身後喊道:“回屋裏去。”

“挺好,我竟然不是唯一一個被你呼來喚去的人。”崔斯坦的聲音裏帶着明顯的笑意。

“他走了嗎?”紮克問崔斯坦,順勢将雙手放到他的後腰上,手掌下方就是挺翹的臀部。紮克的手同崔斯坦的後腰完美地契合在一起,而崔斯坦則完美地熔進了紮克的懷裏,他們就這樣抱在一起,仿佛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

“還沒,”崔斯坦說着,幾乎要融進他的身體裏,“紮克?”

“嗯?”

“你和唐娜的關系還是開放式的,對吧?”

紮克深吸了口氣,“對。”

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

崔斯坦掙開紮克的擁抱,向後退了幾步。他的臉頰微微泛紅,雖然之前焦慮的樣子已經消失了,但是紮克還是想知道他為什麽不開心。

崔斯坦用手揉了揉後頸,“那如果你沒意見的話,我們就最後再約一次,今天晚上來我家吧。” 崔斯坦沒看紮克,他咬了咬嘴唇,似乎這話一出口就後悔了,“那,就這樣吧,再見。”他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車旁,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在一陣引擎的轟鳴聲之後,崔斯坦離開了。

然而紮克依然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如果你沒意見的話,我們就最後再約一次,今天晚上來我家吧。

崔斯坦的話在他體內回響,激起一浪接一浪讓他疼痛的欲望。紮克這輩子都未曾經歷過的巨大誘惑,就這樣被擺在了面前。

他搖搖頭,向家門口走去。

進門之後,四雙眼睛直直地看向他,将他定在原地。

“所以,剛才那是什麽情況?”瑞恩率先發問,“他這人跟我想的可不一樣啊。”

“這跟我們沒關系。”詹姆斯說。

“我不同意,怎麽就沒關系了?”瑞恩說,“我們才進門他就跑了,我覺得這跟我們有很大的關系。”

“瑞恩,詹姆斯說得對,”紮克回道,“這事兒跟你沒關系。”

“但是跟你有關系?”尼克插了進來。

這口氣,尼克是在嫉妒嗎?操,簡直是亂成一鍋粥了。

紮克很疼愛他這個弟弟,應該說他疼愛他所有的弟弟。但是有些事,他必須得趁着還沒鬧大把苗頭掐滅才行。

“這件事與你無關。”紮克居高臨下地瞪着尼克,可惜二人相仿的身高讓他的瞪視大打折扣。那個曾經視紮克為偶像,總像只奶狗一樣跟着他到處跑的小尼克已經不在了。現在的尼克是個成年人。紮克自知在他眼裏,此時此刻的自己已經沒有了“大哥”這道光環的加持。尼克向前邁了一步。

“哇哦,你倆搞什麽啊?”瑞恩趕緊插了進來,“到底出什麽事了?”

唐娜突然開口,“紮克,借一步說話。”

紮克卻一直盯着尼克,直到他弟弟垂下眼睛,他才将視線移開。

“紮克。”唐娜又叫了他一聲。

紮克躊躇了片刻,然後随她進了廚房,他關上了門。

唐娜雙臂抱胸,平靜地打量了他一會兒。“你撒謊了。”

紮克皺眉。“什麽謊?”

“之前你跟我說你只是精蟲上腦了,你會克制自己的。可是他剛才生氣的時候,你的行為可不是精蟲上腦的人會有的。你關心的樣子簡直就像他男朋友一樣。”

紮克看向別處。“我沒有。”

“真的?你讓尼克別動的時候,你知道你臉上是什麽表情嗎?尼克是他的對象,但你明顯認為自己才是最有資格安撫他的人。”

“他不是尼克的對象。”紮克煩躁地說。

唐娜笑了,“你看,他跟別人約個會,大家也不過是随口說兩句,你聽了都不高興呢。”看到紮克沒吭聲,唐娜笑了笑,笑意卻未達眼底,“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為你和我一樣是個非常現實,非常理智的人,不會蠢到要去嫉妒別人。但顯然你只是沒遇到對的人,這回遇到了,你這狂野的一面也算是終于覺醒了。”

紮克想反駁唐娜,但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回想着自己當時的模樣。也許他站在崔斯坦旁邊的确看起來像個妒夫一樣,因為他是在妒忌,他的确是,否認這點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他安靜地問道。

唐娜咬了咬嘴唇,“因為我希望我的丈夫是一個百分之百忠誠于我的人。我指的不是性。你知道我這人不在乎肉體上的事,只要我們事先能達成共識就行。我想要的是情感上的承諾。你和我說實話,如果我們結婚了,你能做到以下三件事嗎?別對你弟弟的男朋友流口水;別對着他日思夜想;也別動不動就因為他醋意大發。”

“如果?”

唐娜聳了聳肩,“是‘如果’還是‘當’,我也不知道。今天在旁觀了這場戲之後,我不僅看不透你的想法,我自己也挺茫然的。”

紮克怔怔地看着她,“我們在一起十年了。還有一個月我們就要結婚了,請柬都送出去了,我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和你分手的。”

“我知道你不會,”她說,“你的責任心太強了。但是這還不夠,我要的不是一個只有責任心的男人。”

“我懂的,唐娜。”紮克靠近她,用手碰了碰她的臉頰。唐娜平和的語氣騙不了他,不管她現在怎麽說,在婚期将至的時候解除婚約不僅會讓她難堪,更會讓她心碎,“如果現在取消婚禮,你顏面要往哪裏擺?”

“丢臉也就是幾天的事,總比和一個心裏只有別人的男人結婚要好。”

紮克別開眼,“我不是——”

“別說了,”她用一只手擋住他的嘴,“別急着反駁,我給你一周的時間,你先好好想一想吧。等我們……我是說如果我們要結婚,我不想這場婚禮是被你的責任心、負罪感還有其它亂七八糟的事情逼出來的,我希望這場婚能結得合情合理。我配得上一個更好的人,而你也是。所以我要你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麽樣的生活,什麽樣的伴侶。我自然希望你選擇我,但如果你選的不是我,我也不會尋死覓活的。我是個獨立自主的女人,沒有男人我也一樣可以過得很開心。”唐娜笑了笑,盡管她的笑容裏并沒有多少歡樂可言,“我也不打算騙你,我說這些話不代表我不抓狂不生氣。我現在非常不爽,我快氣瘋了。但不管怎麽樣,我不會一輩子生你的氣。我只要你誠實一些,不僅是對我,也是對你自己。我們在交往之前就是好朋友了,所以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麽,我們的友誼都不會變的。”

紮克在她的太陽穴上親了親,“你知道嗎?你真的是個了不起的人。”

“我知道,”她輕快地說,“你也給我記住了,能和我交往是你這輩子最大的榮幸了。”

紮克看着唐娜離去的身影,希望能抹掉過去幾個月裏發生的一切,然後說服唐娜他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是她。

然而他還不能那麽做,因為在說服唐娜之前,他得先說服自己才行。

紮克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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