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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柳絮飄搖花粉肆虐的季節,姜潤又過敏了。

坐在床頭一個噴嚏接着一個,紙巾也一張一張接着抽,抽到最後見了底,集中在筆記本電腦的注意力終于回到了鼻頭。姜潤苦笑,家裏好像沒有多餘的紙巾了。他拉開床邊的窗簾,視線所及,是一片死一樣的漆黑。

沒有蟲鳴,也聽不見蛙聲。

因為房子在工業區,人煙稀少,不見林木。W市的鄉下發展得比較差,路燈沒有普及到四通八達的地步,好在房租便宜,離公交站也近,對姜潤來說,沒有什麽比節省開支更重要的事了。

他是罪人,他需要賺錢還債。

數不清這是第幾個熬夜的夜晚,自從去年夏天入職遠騰國際集團以來,他從來沒有在12點鐘之前睡過覺。遠騰國際并不是一家會壓榨員工的公司,只是因為起點底、志向卻高的他不允許自己輸給其他同階的同事們,所以加班加點也就成了家常便飯。

今天10點之前,得做一張開發表格出來,這是他自己給自己規定的期限。10點以後,他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

電腦電源鍵開始閃爍,姜潤狠狠吸了一下鼻涕,掀開被子起身去找充電器。

黑且靜的單間只開了一盞昏黃的床頭燈。床下的路狹窄,且雜物較多,畢竟這只是一套30平米都不到的房子。

“啪嗒”一聲,拖線板從插座上脫落,彎着腰的姜潤被絆倒在地,膝蓋的下方是一只不知何時掉落的筆蓋,倒地的瞬間,那筆蓋被他的膝蓋碾了個粉碎。

封閉的空間傳來低微的呻 | 吟聲,姜潤弓着背倒在地上,兩只手緊緊抱着右膝,此時此刻,沒人能洞察他的疼痛和冷汗。

他懊悔為什麽穿了一條短褲,如果是長褲,揉一揉也就過去了。

姜潤比較瘦,身上沒有幾兩肉,能摸到的地方幾乎都是骨頭,平日裏磕了碰了,總是傷得不輕,淤腫也并不少見。在地上吸了幾口涼氣,他坐起來對着光源照了照,沒劃破,暫時是一塊燙燙的紅印。

“呼~呼~”他皺着眉輕輕吹着。

他還是保留着小時候的習慣,跟母親在鄉下的時候,凡是受了皮肉傷,他母親總會給他吹一吹,不管有用沒用。

想到母親,姜潤不再管傷口,一鼓作氣爬了起來,從鞋架上的公文包裏掏出電源,三步并作兩步回到床上插好。當電腦顯示綠色的正在充電鍵,他緩了一口氣。得努力,現在的情況,沒有比努力工作更好的解決辦法了。

咬咬牙,工作還是要繼續。

接着是熟練的鍵盤敲擊聲,産品文案都是他一個字一個字打出來的,谷歌和必應就算再好用,他也不會去偷這個懶。自己開發的東西,必須萬無一失。

他就是一個循規蹈矩且執着的人。也有人說他一根筋,軸,或者不知變通。

可他習慣按照标準做事。正因為按照标準,他幾乎都沒有出過錯,一直都是科室內業績最佳的員工。

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鼻涕眼淚早就攢了一大把。姜潤一看時間,九點半了。

沒點開鎖屏,他靜默地看了一會兒壁紙上他和母親的合照,就當給自己沖一會兒電。

這個時候,音量滿格的來電乍起,劃破了整個家的寂靜。

是裴澤陽。

“喂?科長。”姜潤靜靜地等候命令。

“來接我吧,我喝酒了。”

對方慢慢悠悠地給他布置完任務,然後挂了電話。

姜潤看着手機,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怎麽又……

這個月的第四次,裴科長在酒局丢醜之後,讓他去接他回家。

等了一會兒,短信如期來了,裴澤陽這回給他發的地址,是鐘鼎娛樂會所。

在那兒,他又幹了什麽呢。

說實話,裴澤陽真是一個總讓姜潤洩氣的人。他在科長身上看不到科長的樣子,也看不到部門業績提高的希望。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敗家子”三個字。

然而姜潤并不敢怠慢太子爺,最後還是換了身穿得出去的衣服出去了。計程車打表,留着小票用于報賬。遠騰國際財力雄厚,這點錢從來不會計較。

鐘鼎娛樂會所。長安國際大廈的頂樓,是W市富二代雲集的地盤。偌大的W市,權勢,地位,名望,只有鐘鼎能包攬擁有這一切的金主。

姜潤拍了拍有些起球的連帽衛衣和同色灰撲撲的衛褲,踩着一雙半舊的半夜進入了這個不屬于他的天堂。

電梯直達到頂層,姜潤從口袋掏出裴澤陽的金色名片,門童領着他經過一道道門,穿過形形色色的包廂,一首首被悶在包廂裏的世俗的曲子掠過他的耳側,在他腦子裏嗡嗡作響。沒有多久,姜潤站在了裴澤陽所在vip休息室的門口。門把手是金色的,刺着他黑框眼鏡下單調的眼球。

“請。”懂事的門童說完這個字,便退下。

姜潤垂着眼,不知地面大理石的紋路會延伸到哪個盡頭。

終于,他敲敲門。

“進來。”

裏面傳出模糊的人聲。

姜潤能通過他的語氣判斷他醉酒的程度,這次,裴澤陽大概是醉大發了。

不過也好,那人古怪,清醒的時候對姜潤态度極差;反倒是醉酒以後,性格會變得溫和起來。比如剛剛一聲“進來”,他就是帶着笑意的。

姜潤推門而入,vip室的燈光是耀眼的金黃,水晶吊燈折射的光線一時間讓他無法适應,只能一只手擋在額頭,微眯着眼往裏頭走。

門裏是一個客廳,有散落的衣服,衛生間門大開着,透明得連個影子都沒有。繞過一道屏風,姜潤看到一張床,以及兩個人影。

定睛一看,卻又趕忙回過頭去。

“對……對不起。”姜潤捏了一把汗。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裴科長和陌生女人躺在同一張床上。只不過每一次看,他都會很驚訝。

一次比一次更驚訝。

裴澤陽慵懶地靠在床頭,一只健壯的上臂枕在腦後,而另一只,則摟着一個赤身 | 裸 | 體的女人。

那女人見了姜潤,如同見了鬼,一下子滑進被子裏撒起嬌來:“澤陽哥,不是說這回讓女秘書來嘛!”

裴澤陽不以為意,把床伴從被子裏揪出來,說:“沒關系,都一樣。”

他的姿态閑适極了,翻雲覆雨之後似乎沒什麽事做,就等着姜潤的到來。

姜潤背對着他們倆,默默地攥緊了拳頭,心想,裴澤陽何時有女秘書了?就算有,他姜潤能和女秘書一樣麽!

打着父親的招牌在外頭瞎摸鬼混,騙不懂事的小姑娘自己是大財團的總經理,世界最不靠譜的人,非裴澤陽莫屬。

“裴經理,我出去等您吧。”

姜潤咬着牙詢問道。

“不行,”裴澤陽不知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姜潤的頸邊,灑出一口熱氣“你就給我在這兒站着,等我洗完澡。”

姜潤下意識縮了脖子,微微側頭,麥色健壯的胸膛映入他的眼簾。

沒過幾秒,那雙長腿便移開步伐,緊繃着肌肉拐進浴室去了,關上門,跟沒關一樣。

床上的女人也跟裴澤陽學着,頗有些調戲的意味,裹着浴巾朝姜潤走開來,笑笑說:“小哥害羞吶?”

姜潤別開眼不去看她,腦子裏一閃而過剛剛“捉奸在床”的畫面,這個女人肩膀很白,頭發很長,印象僅此而已。

“算了,沒意思,我走了。”

那女人撥弄着頭發出去了,隔着屏風換上自己來時的衣服,揚長而去倒是潇灑。

姜潤駐在原地擡頭望天,大燈刺着他的眼,鼻涕也順流而下。

這樣的事情還要發生多少回啊,他問自己。

還沒有得到答案,他的鼻涕就落下來了,垂到嘴邊時,才想起來給自己找點紙巾。

像個做賊的老鼠一樣東張西望,姜潤終于在床頭找到一包抽紙。而腳下,是皺成一團的廢紙團,他鼻子不通,沒能聞到紙團裏穿出來的情 | 欲的味道。

聳着肩膀擤了個痛快,姜潤揉揉眼睛,十一點的入睡提醒鈴聲響起來了。

如果不是裴澤陽,此時的姜潤應該在自己的小出租屋裏聽着助眠曲做入睡準備,而不是在這個金碧輝煌大得滲人的冰窖裏擤一坨沒有用的鼻涕。

而且他讨厭這種尴尬的局面。

“偷偷摸摸幹嘛呢?”

裴澤陽的聲音從姜潤腦後斜上方傳來。

姜潤不矮,一米八,長相清秀,文藝女青年最愛的模樣。

他回頭,裴澤陽甩着短而濕的頭發,甩了他一臉水。

混着爽膚水的味道。

真倒胃口啊,姜潤想。

他順手又抽了一張紙巾擦掉臉上的水珠,盡可能平靜地問:“裴科長,我們可以走了嗎?”

裴澤陽笑笑,摸摸姜潤的頭:“你還是小孩子嗎?臉這麽紅。”

姜潤一下子懵了,懵到忘記後退。裴澤陽幹嘛突然對他笑啊,這是犯規。

從小到大這十四年來,他最喜歡也最讨厭裴澤陽對他笑,他的笑是具有威脅性的□□。讓人上 | 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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