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神初七年

甄文君揣摩阿椒将她弄到戲班子裏的用意。燎公子生性風流又好美色, 很有可能往宅子裏叫戲班唱戲解悶。如果能夠借由此道靠近燎公子, 說不定還真能扒出點有用消息。這燎公子是否就是衛子卓本人,她有信心一探便知。

在戲班安頓下來的第二天, 公雞都還未睜眼她們就被杜三娘從被窩裏面掀了起來, 全趕到院子裏開始練功。拿頂下腰劈叉倒是正正經經的戲班子基本功的路數。這杜三娘十分嚴厲, 彎不下腰的硬折, 劈不開腿的生扯。小小的院子裏充斥着女童們凄慘的叫喊和哭聲。

對從小偷偷在謝家花園內習武的甄文君來說杜三娘教的是基礎中的基礎, 全部手到擒來。念及她現在不是阿來而是甄文君, 基本功不能會得太順理成章。只好學着女童們痛苦的樣子假裝為難,被杜三娘掰着腿扯了好半天。杜三娘看她年齡大了覺得她骨頭硬, 下手也更狠些。甄文君腿根使勁兒, 讓她掰了滿頭大汗,最後生起氣來罵道:

“年齡一把, 這雙腿比石頭還硬!看把我累的!你自個兒撐筋去!”

甄文君便獨自跑到一旁偷懶待着。

三日過後無論是下腰還是劈腿都收放自如, 杜三娘對她另眼相看, 跟黎叔偷偷說果然沒看錯,說沒想到這個年歲了身子骨還能化開,這孩子真是個好苗子,銀子花的值了。

入了夜杜三娘和黎叔帶着她們跟班裏的娘子和小子們往城裏去,女童們今天剛拉過腿筋腿直打哆嗦,一路上走得慢了就被杜三娘一頓好罵。到了盛月樓, 甄文君看到盛月樓前挂着碩大的牌子寫着戲班的名字“燎原班”和今夜演出的曲目。想來是這戲班每到一處便在當地人流量最大的酒樓客棧裏搭臺子唱戲, 再與其分賬。不過戲班的名字倒是第一天聽說, 燎原班?燎公子?這谄媚的心思是不是有點兒太明顯了?

黎叔跟盛月樓掌櫃打了聲招呼帶班子去後院的偏房梳妝打扮, 很快一群人裝扮齊全開始登臺。甄文君和新來的小娘子們自然還不能登臺,全都在後臺待着。甄文君趁人不注意悄悄躲在幕簾後面向外看。盛月樓的大堂和二樓的雅座已經坐滿,掃了一眼沒看到疑似衛子卓的人。

她正仔細排查,突然有人拍她肩膀驚了她一跳。回身看是班子裏頭牌月娘。

“你在看什麽?”月娘用審視的目光看她。

甄文君嘿嘿地笑,擺出一副沒見過市面的表情說好奇臺前是個什麽樣子,好像很風光。月娘了然地笑着說以後你自然有機會上去,杜三娘不喜人偷懶,你快出去幫忙傳遞些服飾場面吧,別叫她誤會。甄文君忙道謝離開。

戲唱完後甄文君忙裏忙外幫着收拾東西,餘光裏看見黎叔拿着一個頗有分量的布袋子遞給杜三娘。杜三娘接過來打開看了一眼,笑意滿顏。她把甄文君叫了過來,說一個叫思月的公子請了月娘去吃酒賞月,讓她跟着去伺候。

甄文君應了聲好,跟着月娘上了馬車,一路到了個隐蔽的院子。這院子偏寂門口也沒護院,不知誰家買的別院,朦胧的紗燈照深院,別有一番撩人景致。

甄文君扶着月娘下車,跟着進了裏院。那位思月公子一看見月娘便上前來迎接,直接将人領進屋裏。屋裏備好了一桌豐盛酒席,甄文君跟在一旁上菜倒酒,此情此景全然應證了她心裏所擔憂之事。

這個戲班子看上去跑江湖辛苦表演,入夜之後全都成了暗娼,哪家的有錢公子若是看上了她們,便出錢請出去陪夜,分明與柳巷勾欄無異。

還有什麽樣習媚術的法子能比在這風月池子裏浸染來得更快?或許在越氏阿椒她們眼中男人最吃這一套,衛子卓鐵定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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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明白這點,甄文君便留心看着月娘。

月娘生的一張巴掌大的鵝蛋臉,皓腕凝雪俏若春桃,幾位姑娘裏面她雖生得不是最美,卻是最有風情,一雙媚眼顧盼生輝十分溫柔多情。莫說是男人,就連她多看一眼都忍不住心裏生出幾分漣漪。

月娘坐在思月公子對面含情脈脈,時有三分癡情七分羞澀,若不是知道月娘已是閱人無數,她幾乎真要以為月娘是真心喜歡上這思月公子了。

幾盞酒下肚,思月公子按捺不住握着月娘的手将她往內房裏帶。好在月娘沒召喚她跟着進去,其他人都站到了內房門外随時等着伺候,甄文君看着一桌珍馐竟無人品嘗着實浪費,便坐了下來吃吃喝喝萬分暢快。直到聽見月娘的嬌吟聲突兀地響起,甄文君正在撕扯雞翅膀的手頓了一頓,差點噎着。這月娘的嬌吟和阿椒完全不是一個路數,阿椒爽朗直擊人心,而這月娘卻是如生如死一聲大過一聲,一浪高過一浪,完全命案現場,叫得她頭皮發麻食欲全無。

杜三娘每日上午看着她們練功,到了下午便開始訓練她們各種儀态身姿和眼神。

杜三娘說平日裏我常說身子要軟,柔若無骨最好。這眼神兒啊也是一樣,要似一汪春水,春水知道嗎?看到你們月娘姐姐的眼睛了沒?就像那樣,一眼好似要望進你的心裏再擰一把嫩肉,教人那些有銀子的公子們渾身酥軟甘心掏錢。這身段兒和儀态不過是一個人的皮跟骨,只有這眼神才是魂兒。

杜三娘在院子裏養了幾只鴿子要她們幾個每日盯着看兩個時辰,鴿子飛到哪兒她們的眼睛必須落到哪兒。看完了鴿子還要跟着她學走步,走要款步姍姍行如楊柳扶風,回眸一笑百媚自生。女童們跟着學,杜三娘回頭做妩媚狀,她們也回頭,互相看着一個個笑破了肚皮,挨了一頓手心板子之後便沒有敢再搗亂了。

燎原班接着去酒樓客棧裏演出,被客人點了的娘子們都有新來的女童陪着出門,一來是伺候姑娘,二來也是要姑娘們言傳身教,讓女童們耳濡目染懂得怎樣才能讨得公子喜歡,怎樣才能賺到錢。

陪着月娘出門吃過幾次酒之後,甄文君已經對月娘風格見怪不怪,甚至能從月娘今日的嬌吟中聽出來她是真的快意還是草草敷衍。

進了戲班之後生活便沒有待價而沽時日子過得好了。當初為了能賣個好價錢,牙人們都伺候周到不愁吃穿,待賣了之後情況便急轉直下。杜三娘是将生意經寫進骨子裏的人,誰能給她賺錢她便對誰好,月娘是她的活招牌,所有好東西都往月娘那兒送。其他還未有上臺資格,尚在賠錢的小娘子們要練苦功不說,還沒口熱飯吃。甄文君餓了好幾天才撈着一口面湯。說是面湯,其實就是一碗面糊水,上面飄着兩團面疙瘩。她正在長身體的時候,一碗下去肚子裏依舊空空如也,餓得頭昏眼花之時正好杜三娘要她出門去布莊取月娘新做好的衣服。

走在路上雙腿使不上勁兒,肚子裏滾滾雷聲響個不停,她實在走不動坐到路邊,将藏了好久硬得像石頭般的蒸餅拿了出來。看來當初忍着沒吃的确頗為明智,留到如今終于可以大快朵頤。

甄文君正要撕下蒸餅填肚子,一陣喊打喊殺聲忽然在她身後炸開。她本能地彎腰捂緊還沒吃一口的蒸餅向後看。見後方居然是一群流民打翻了一家包子鋪,熱騰騰的包子滿地滾,這幫流民一哄而上抓起包子就往嘴裏塞。包子鋪的店家是個瘦得皮包骨的老翁,誰都攔不住,眼睜睜地看着全家人生計的希望落入流民的口中,急得直掉眼淚。

甄文君認出這些流民并非及錫族人,看面相應該就是大聿子民。只不過災年戰亂讓無數人流離失所到處流竄,幾乎餓死,哪裏還顧得上禮義廉恥。

有兩個包子滾到了甄文君腳邊,她急忙撿起來藏到袖子裏,躲到遠處。等流民吃幹抹淨走了之後她再回來,将倆包子還到魂不附體的老翁手中。

老翁老淚縱橫,一個勁跟她說謝謝。她搖頭說不必謝的時候,又一只手伸了過來。

甄文君和老翁一塊兒看去,見是一位矮了甄文君半個頭,髒得看不清五官的流民小孩。他手裏也握着包子,吸了吸鼻涕說:“你的包子掉了。”随後便把包子塞給老翁,蹲回牆角。

甄文君聽出了他的口音,過去問他:

“你是綏川人?”

“嗯。”

“你阿父阿母呢?”

“走散了。”

“你為什麽不吃那個包子?”

“我阿父說過,不問自取是為賊。”

這孩子髒成這樣也不知道流浪了多久,看他縮成一團十分可憐,肚子因饑餓咕咕大叫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他也很餓。

甄文君手指間一轉,堅硬的蒸餅被切成兩半,她将一半給了流民小孩。

小孩驚詫地擡頭看她,根本沒想到如今世道還有人願意施舍食物。

“吃了它,活下去,去見你阿父阿母。”甄文君說。

“姐姐!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小孩對着她離去的背影喊道。

甄文君沒有答應。

……

燎原班在陶君城內連續演出了數次,月娘的名氣越來越大,邀她們戲班子的人也越來越多。杜三娘賺得盆滿缽滿樂開花。月娘白天練功晚上唱曲午夜裏還要侍奉金主們,累得眼下發青臉都小了一圈。但是月娘特別聽杜三娘的話,杜三娘讓她怎麽做她就怎麽做,據說二人曾經是同鄉,月娘家境貧苦阿母去世的時候連買棺材的錢都不夠,是杜三娘大發善心出錢給她葬了母,之後月娘就跟随她四處闖蕩,也非常乖順。

甄文君算着日子,以月娘在陶君城的名聲那看似多情實則好色的燎公子理應出場了,大致就是這幾天的時間,她得提前做些準備。

某日她在後院打掃的時候發現了兩株草藥,她看了眼沒人注意她,想要借着清掃的動作彎腰去摘時,一陣邪風從耳際吹過,居然帶來了阿椒的聲音:

“這回你還認得出我來嗎?”

甄文君迅速回頭,見周遭一切如常,所有人的臉一一看過,完全認不出哪個是阿椒。

看來她這次的易容的确登堂入室,竟有些安心。阿椒她們不會讓她死,不會讓和衛子卓救命恩人十分相似的臉消失。這是清流一黨手中王牌,肯定會緊跟着愛惜,不會讓她輕易死亡。

幾日之後杜三娘風風火火地回來,把戲班裏的所有人都叫出來站好,吩咐明日有一場非常非常重要的演出。如果這次演出能夠順利讨得公子歡心,燎原班往後三年的生計都不用發愁。

“有這麽好的事啊?”娘子們都還不太信。

“你們知道燎公子嗎?”杜三娘抛出這話時的驕傲神态仿佛她就是燎公子本人。

燎公子的名號在陶君城太響亮,幾乎無人不曉,杜三娘還沒說下句就聽到娘子們的尖叫聲。

“燎公子花了一千兩讓咱們去他府上唱曲兒,你們一個個都仔細着,好好表現好好唱。別怪我沒提醒你們,這可能是你們此生最好的機會。”

一整天戲班子的娘子們都卯足了勁兒排演,各個神采飛揚仿佛已經是燎公子的人,甚至有人興奮了一整晚沒睡成覺。

第二日黃昏時分,黎叔拉着馬車帶她們一路出了陶君城,越走越遠越來越荒涼。她們心中起疑,不是去給燎公子唱小曲兒的麽?怎麽跑到這塊鳥不拉屎的野坡上來了?

馬車在山林子裏穿梭,圓月當空之時眼前豁然開朗,林子深處竟有一座高牆華樓,樓高四層,前端圍着一個圓形的院落。這院落遠遠地看有些奇特,湊近了一看差點吓壞了一車娘子。原來這院牆竟是由玉所造,比多少娘子肌膚都要柔滑。四層的樓每層六角都有黑藍色的寶石點綴,整體主骨散發着淡淡木香,甄文君不知道這木質的名頭,但仔細觀察卻能發現樓體建構的木材毫無分割拼接的痕跡,取自一整棵樹。她想起阿母曾提到先帝驕奢,曾将綏東山脈數萬古林全部砍伐,運送整根藍圖金木前往京城建造新的禁苑。如今的皇宮禁苑所有天子起居所便是由整根藍圖金木所造。

眼前院落遠看不覺得稀奇,只以為是哪家士大夫的山野花園,只有走近看得細致才能體會其中奢靡。

知道燎公子有錢,卻沒想到他有錢到令人咂舌的地步。

黎叔駕着馬車來到院落前,幾個身披輕甲的部曲将馬車裏裏外外全部搜查一遍後才分了兩隊,一隊繼續在外看守,另一隊領着戲班子進院。

甄文君的确沒記錯此時正是冬日,可這院內百花盛放仿若春日。小娘子們掀開馬車布簾好奇地往外瞧,看見反季造景之花驚訝得暗暗稱奇。作為花匠的甄文君對反季花價心中有數,一眼掃過去看到的不是花,而是一堆堆金山銀山,便更加好奇這燎公子是怎樣的土鼈。既然要用化名且隐藏身份,為何還要如此高調住在這金粉豪華之地,招人矚目。還是說他另有所圖……

甄文君思緒飛快轉動,完全不覺已經随着馬車橫跨圓形前院,轉過假山,忽見一坐戲臺近在眼前。這戲臺連跑了二十多年江湖的杜三娘都沒見過,半圓形漸高層層坡上蓋着一棟棟包廂,就像是把誰整家給搬來了似的,包廂內鋪設軟塌,擺滿了胡國蔬果。各個高度、角度的包廂只要掀起門簾都能正面對着中央高高的戲臺。看來聽曲兒對燎公子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且賓客不少。

月娘從未在這麽高這麽大的戲臺子上唱曲兒,難得有些膽怯,肚子一陣陣地絞痛想要去茅房。

燎公子人都到了月娘還在茅房裏出不來,杜三娘急得在外大罵:

“讓你再吃那長了毛的餅,一輩子賤命!這下好了吧!到這時候給我攪事!如果這回惹得燎公子不高興了咱們都得喝西北風去!”說完杜三娘便生氣地走了。

月娘在茅房裏哭,不知道是腹瀉難忍還是被杜三娘罵得心裏難受。

甄文君心念一轉,從懷裏找出幾株草藥,爬到茅房之上遞給月娘:

“這草藥能夠止瀉,沒時間打磨,你直接吃了吧。”

“真的嗎?多久能止住?”月娘眼淚沖開臉上脂粉,看上去像兩道即将幹涸的河床。她一手拎着裙擺一手捏着草藥,眼裏全是看見救星的渴望和激動。

“一炷香吧。”

“你你你說的可是真的?你怎會知道怎麽用藥?”

“我自小和阿父在蓄墨山上長大,生了病都是我阿父給我采藥吃,耳濡目染就認得了。你快些吃,別讓杜三娘心急了。”

“哎哎!”月娘在茅房裏大口大口咀嚼綠草,狀似騾馬。甄文君忍不住哈哈笑。

一炷香過後月娘果真好了不少,出來時見杜三娘風風火火地趕來,手中端着一碗湯藥。兩人邊快步往後臺走邊說話,甄文君将草藥收好時又有一陣風帶話而來。

“二樓正中,紅絲布。”

甄文君迅速轉身,只有黎叔和一幫扛物件的小卒,還是找不到阿椒的影子。不過她所說的應該是指包廂位置,也就是燎公子所在之處。

月娘上臺,方才的怯場之态在瞬息之間蕩然無存,一旦上場便像換了個人,所有膽怯和萎靡統統不見,開場便是最拿手的“洞玄子”。此曲曲調委婉,一把好嗓子加之曲峰情調把握得恰到好處,讓躲在後臺厚厚幕簾之下的甄文君都凝神傾聽。若不是戲班子唱的歌全都是些淫詞豔曲,她說不定會被月娘之曲唱到入迷。

“洞玄子”曲畢後有掌聲笑聲,聽着動靜人且不少。月娘換了身衣服再去唱“共枕樹”,場面換了套樂器繼續吹吹打打。

此時夜幕已臨,甄文君悄悄拉開簾幕向外看,果然山坡上所有的包廂內都坐滿了人,包廂口挂着兩個紫紗燈,每個包廂前都有三四個專門服侍的奴仆。紫光流轉間笑聲談話聲此起彼伏,但包廂內看客的臉卻看不清晰。

甄文君往二樓正中看去,果然有一處大包廂外兩撇紅絲布分為兩道挂于左右,包廂裏有三個人,隐約是一男兩女的模樣。坐在正中的男子輕冠寬袍,正是時下士大夫們最喜愛的放縱之态,有段時間謝随山也喜歡如此打扮。

此人應該就是燎公子。

甄文君對此人并不感興趣,她只知今夜燎公子宴請衆賓朋或許在某個暗處就有她心心念念的衛子卓。她踮起腳努力往下看,正要尋找衛子卓時,那燎公子竟從包廂內站了起來,來到紫紗燈下。

甄文君本不想看他,卻在看見其面龐的一瞬間不自覺地被吸引。女童們說得沒錯,這位燎公子玉面星目桃花眼,天生一副風流貌,嘴角含笑眼波流轉,為了能看清月娘的模樣走出包廂,單手負于身後瞧得目不轉睛。這幅癡态若是放在別家男子的臉上只怕是招人惡心,可此郎君貌美秀麗膚白若脂,寬袍之下若隐若現的窈窕身段竟比尋常女子還要惹眼,這樣的美人如何發癡都是可愛。

甄文君見他的好樣貌不僅暗暗納罕,雖然她見過的男子不多,可眼前這位分明與其他男子有雲泥之別——原來男子竟可以長得這般美。

一瞬間甄文君改變了想法,這燎公子或許真是衛子卓本人。

“共枕樹”曲畢,甄文君收斂情緒,見杜三娘牽了剛剛下臺的月娘滿臉喜氣将她帶走,嘀咕着“好運好運”,大抵是月娘被燎公子相中,要去陪夜了。

月娘陪夜向來都不是一個人獨往,都需要找個人跟着在門外伺候,萬一出事也好有個照應。一群小娘子都跟在她身後想得到接近燎公子的機會,她回頭看了看,說:

“文君,你跟着我來吧。”

“是。”甄文君應道。

機會來了。

這燎公子如果真是衛子卓,在見到她這張和真正甄文君一模一樣的臉後必然會有所表示,一切便會清晰明了。

沒想到這位燎公子好色之名絕對不虛,月娘在懷他一雙眼睛恨不得将懷裏美人當場吃了,哪裏還有機會顧及其他?根本就沒看甄文君一眼。

房門一關,甄文君捧着帕子站在門口,望着空寂寂的長廊無言。

直到後半夜還能聽到月娘的聲音,她已經累得不行真心開始讨饒了。只不過沒說暗語,甄文君知道兩人只是雲雨猛烈尚沒有性命之憂,她也就在門外站着。

一直到天亮,站着睡着的甄文君差點一腦門撞開屋門,月娘這才神情疲憊地出門來。她虛弱地靠在甄文君懷裏,雙眼發直地搖頭:

“生了一副女人樣,上了床比誰都猛。走吧走吧,送我回去歇歇,将交了他的半條命拾回來。”

兩人正要走,屋門忽然開了,兩只纖細的手臂從後面抱過來,竟将她們倆都攬入懷中。

“月娘和小娘子別急,我這就駕車親自送你們回去。”

燎公子的聲音細膩溫和非常好聽,極近的距離下聞到他身上龍炎木的香味。看來他極愛這龍炎之木,身上也并非只有羽扇一件龍炎木的配飾。

他是衛子卓。

甄文君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姓名舉止都可隐藏或誤導,只有最私密的氣味和貼身物件很難作假,特別是最不經意之時。

甄文君并沒有刻意做作回頭,在月娘答允之後微微點頭,既不僭越也能讓他發現自己的存在。

燎公子輕輕嗅了嗅月娘身上的沁香,離開時手指有意無意滑過甄文君的臉龐,留下一抹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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