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神初八年
若他日背叛, 甄文君必定萬箭穿身而亡的先決條件是今日衛庭煦的一顆心。此時此刻衛庭煦待她究竟是真心還是又一輪更親密的試探, 甄文君不知。而真正的甄文君身在何方更是沒人知曉。
這個毒誓說得響亮,其實暗藏許多只有她自己知曉的心思。
衛庭煦扶着她的胳膊讓她起來:
“妹妹言重了, 何必說這些生生死死。能再與你重逢便是最好的事了。”
甄文君重新跪回了案幾之後, 小花上來倒了兩杯酒, 兩人相對痛飲。
如今她已經取得了衛庭煦的信任, 起碼在表面上衛庭煦收斂起了太過明顯的虛情假意, 願意暴露更多的軟肋在她面前。一旦贏得了起碼的信任, 接下來無論是往前走還是後退都更加游刃有餘。
現有上中下三策。
下策便是殺了衛庭煦,從謝太行手中換回阿母。但她并不相信謝家德行, 就算她真的能夠刺殺成功清流也不見得會饒過她阿母。最有可能的結果便是花盡心思殺了衛庭煦之後, 沒有了利用價值的她和阿母會被清流速速清掃。讓她們永遠閉嘴,埋葬秘密。
中策是在尋覓刺殺衛庭煦機會的過程中拖住清流, 虜獲多方力量為自己所用, 最好能培養出忠心的游偵以刺探謝家虛實, 查出阿母被關押在何處,并将她救出。待救出阿母之後她便全身而退,與阿母一同隐居山林。
自然還有上策。無論她是多小的一枚棋子如今她都已經身在此局,想要全身而退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如今她總算能安穩紮在衛庭煦身邊,周旋在衛家與清流之間。若是能用計讓衛庭煦斬除清流便是再好不過。當然她也想過直接袒露自己的刺客身份,說她是被何人所迫接近她, 可衛庭煦早已說過最痛恨細作。無論是主動還是被迫, 她都已經喬裝改扮意圖蒙騙了。說出實話的下場很有可能是衛庭煦利用她将謝家連根拔起, 連帶着她和阿母也死無葬身之地。衛庭煦心思太深, 她看不透。即便現在二人暢快對飲之時小花依舊站在身後,一雙三角眼一刻都沒有從她們身上移開。命只有一條,她要做最有把握的事。
留在衛庭煦身邊幫她辦事,利用衛家的利刃斬殺清流救出阿母之時,她也成為衛庭煦的心腹,于亂世之中有了依靠,這便是最好的結果。
第二日一早甄文君醒來時衛庭煦已經又一次離開了。不過和以往不同的是,甄文君的桌上多了一片留言的竹片。
竹片上兩行小楷精淳粹美骨肉均勻,而筆鋒之中隐約能感覺到一股比普通女子更為蒼勁之力。甄文君喜歡衛庭煦的字,在各個曲折之間細細品味了許久後才去看這些個橫撇豎勾組合在一起到底是什麽意思。
竹片上書:“二十日為期,白銀一萬兩。”
白銀一萬兩?這莫非是衛庭煦留下的第一個任務?果然靈璧跟她耳邊吹的風沒有白吹,那時雖無動于衷,可還是記在了心上。甄文君握着竹片百感交集,二十日賺一萬兩并非易事,更何況正值災年,不說各家各戶家徒四壁,就連國庫都空虛難儲,要在短短二十日之內賺一萬兩的确是個莫大的考驗。
難題當前,甄文君卻是神采飛揚,肩頭的傷都不顧,立即握着竹片奔出了屋子,在院中找到端着一盆飛鳥姿态的盆栽正細細修剪的靈璧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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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煦姐姐留了多少本錢給我?”
靈璧後背疼痛發緊,緩緩擡起頭來,迷茫道:“什麽本錢?”
“姐姐讓我二十日內賺白銀一萬兩,竟沒留下本錢?”
“一萬兩?”看樣子靈璧根本不知道這件事,甄文君傻眼了。空手套回二百兩容易,可一萬兩該如何是好?天下可有無本生意?
衛庭煦一上來就出了個這麽難的題,讓甄文君又興奮又苦惱。
她一整個下午都在思考,時而在回廊中狂奔,時而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睛都不眨。幾個婢女跑來跟靈璧說,甄娘子莫不是瘋了。靈璧知道了女郎留下的任務,也很好奇這個機靈鬼兒怎麽才能在二十日之內以一文不名之身賺回一萬兩白銀。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靈璧正在涴紗房內調制熏衣之香,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沖進房內,她反手一抽刀就要砍向來者,甄文君立即抓住她的手臂一臉興奮道:
“姐姐莫動手,是我!我想到賺錢的辦法了!你且讓阿輝阿力幫我扯塊大布簾子來,要能透光又不可看得太清晰的那種。加上兩盞油燈再搬幾把椅子随我到市集!快!”說完她也沒等靈璧答應,又折返到院子裏,将晾曬衣服的竹竿給拔了出來,四根捆成一捆單手拎了就走,出門前不忘回頭再交代一句,“天黑前務必來西市找我!”
靈璧見她痛得龇牙咧嘴卻全然顧不上痛,一溜煙不見人影,簡直莫名其妙。看了一眼桌上疊着剛剛收下晾好的衣物,一會兒可要如何挂起熏香?
甄文君到了西市,找了個三條街道相連的要沖之地,在地上挖了四個洞,把竹竿插好固定。等衛府家奴和靈璧一塊兒将她需要的東西搬來後,她指揮阿輝阿力把布簾挂上竹竿,搭出一個小屋。兩把椅子落在一塊兒墊出一個高位,油燈至于上方,其他椅子繞在四周排開,像個戲院。油燈一點,甄文君将懷裏一枚圓形之物取出,按下頂部紅圈,待其展開之後扣在油燈之內,小屋內立即被色彩斑斓的奇幻之光填滿。“包羅萬象”之上呈現出的夜空和大海如夢如幻,令家奴們都忍不住驚嘆不已。
“姐姐,你需幫我個忙。”甄文君拉着靈璧說道。
“幫什麽忙?”
甄文君在她耳邊竊竊私語這那一番,靈璧面露鄙夷之态:“你要我做這種事。”
“好姐姐求你了!此事辦妥之後定将先前欠你的銀兩雙手奉還!”
靈璧實在沒轍,只好照她說的做。
西市交彙的要沖之地來來往往行人繁多,夜晚燈火不足之時乍然看見不遠處奇光閃耀,不免往這兒多看兩眼,議論紛紛。
靈璧上前問坐在門口的甄文君,屋內何物發光?
甄文君道:“裏面乃是上古神器,東海龍王遺落人間的寶物,采取乾坤之靈氣,映天地之精華。不必擡頭看星辰也無需遠足至大海,只要走進我這小屋,裏面應有盡有。”
靈璧嗤之以鼻:“怎麽可能,我不相信。”
“你不信?可敢與我打賭?”
“你說,怎麽賭?”
“你進我這屋中一瞧,若是我信口開河胡說八道,我賠你白銀一百兩。如果你瞧過之後逞心遂意,便留下白銀一兩,如何?”
聽這小娘子一開口便是一百兩,且賭資懸殊極大,衆人難免驚呼一聲,圍觀看熱鬧的人更多了。
路人閑漢問甄文君:“你說她逞心遂意便給一百兩,逞不逞心那還不是她說的算麽?你這一百兩想必是輸定了。”
甄文君狡黠一笑,自信滿滿道:“那可不一定。我這神物世間難尋,即便是再嘴硬之人瞧過之後都會忍不住贊嘆。”旋即便轉頭再問靈璧,“娘子可想好了?敢不敢賭?”
靈璧掩嘴呵呵笑道:“天下竟有這麽好賺的銀子,不賺白不賺。大家都別走,求各位為我做個見證。我這就進去瞧瞧裏面有何稀奇,待我出來後讓她交我一百兩銀子。”
有熱鬧可看大家紛紛起哄在門口候着等待好戲上演。只見靈璧氣定神閑地進去,當真瞠目結舌地出來。
她這幅模樣大大出乎圍觀者的意料,見她心甘情願地交出一兩銀子給甄文君之後更是納罕不已。
“今日小娘子神物委實讓妾開了眼界,這一兩銀子我輸的心服口服。”
靈璧這話一出周圍圍觀者更是滿腹疑團不得解,全都在交頭接耳。
“你到底看到什麽了?”有人忍不住問道。
靈璧意猶未盡地搖搖頭:“難說,難說。只有自己親眼瞧過才能體會神物的玄妙。”說完她便癡癡呆呆地走了,仿佛還置身夢中。
如此一來衆人争先恐後地想要進入小屋一睹東海龍王神器之風采,甄文君站在門口收錢,看一次二十文。
直到兩盞油燈都燃盡,收攤時一數錢,足足能兌出三十兩。
之後五日幾乎整個陶君城的百姓都攜家帶口聞風而來,每晚甄文君都抱着包羅萬象和十盞油燈前往鬧市,更是發展到售賣酒水小食供觀看時配食,一直到油燈燃盡之時才收攤回府,三百兩銀子輕輕松松入賬。
“這才幾日就賺到三百兩,看來你這腦子的确狡猾的很。”靈璧在一旁揶揄,甄文君卻道:
“看過包羅萬象之人便解了心頭疑惑,極少再有回頭客。陶君城百姓人數不多,很快就賺無可賺。這并非長遠的之計,不過是攢些本金。”
“哦?你還有其他生財之道?”
“自然有。如今戰亂之世最珍貴的有兩樣東西,一是糧二是藥,荒年糧食難收可是藥材長于山中卻是取之有道。北方戰事不斷藥材緊缺,我打算将本金全投到收購藥材之上,高價賣給軍隊。”
“你竟打氣官家的主意,膽子不小。”
甄文君全無忌憚:“我一不偷二不搶,誠信經營,有何可懼?只是這藥材長自山野恐怕也受荒年影響,采購不易,剩下十五日想要湊齊一萬兩的話恐怕還要另思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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